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在三万英尺云端说爱你》作者:不知火 文案 高考过后,杨斯尧表白周月年,两人在一起,但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和杨母从中阻挠,周月年和杨斯尧愤而分手。 分手之后,两人还惦记着对方,几番寻觅,终于重新在一起。 周月年飞机故障,却因为杨斯尧研制的新型起落架得以保全生命,两人一同站在表彰台上,共同迎接新的生活,新的考验。 第一章 看不惯(上)   周月年杨斯尧这对同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地点……是在男厕所。   那会儿她正将一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拖把横过来,架在对面那位人高马大的仁兄脖子上,并仗着自己个子高挑,将他困在了一个三角形里,“说,以后还去不去欺负徐姣!”   “关你什么事啊!那是我跟徐姣——嗷嗷嗷”他话没有说完,周月年就握着拖把杆子往他喉咙上一压,对方的男子气概被拖把在厕所里经年日久发酵出的味道一冲,消失得无影无踪,“周月年你个疯子——嗷嗷嗷——”   跟周月年起冲突这个男生是他们班的体育特长生,因为烧了班长的练习册,被热血上头的周月年找上门。她可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趁着体育课人少,直接把人堵在了人迹罕至的男厕所,两句话不到,就动上了手。   这个男生仗着人高马大,在打架这事情上面,平生还没有这么丢脸过。他想要挣脱开,但周月年可能是个男扮女装的,力气大得超乎他的想象,硬是将他卡在那里,让他出不来。   他输人不输阵,冲周月年放狠话,“周月年,你别狂——”   话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   那拳头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打在他脸上,仿佛挨了一记雷公锤。一般女生打架,无非是扯头发挠脸咬人,周月年倒是有个性,直接上拳头。他只觉得口腔一阵腥甜,也不知道是哪里碰破了,当即怒   不可遏,“周月年你——”   “哗啦”一声,厕所里间传来一个剧烈的开门声,周月年和他的对峙被人打断,于是,他们就看着一个身材高瘦、长相清隽的少年阴沉着一张脸,从厕所里间走了出来。   两人都没有想到有人爱看热闹爱到这份儿上,宁愿忍受厕所的“香气”也要围观。男生更加没有想到,自己被一个女生按着打正好被人瞧了去,本来所剩无几的自尊此刻好像惰性气体遇到催化剂,瞬间膨胀,眼看着要对那人爆发出一句经典粗口,对方就已经冷冷地一眼瞥了过来。   即便是在厕所这种地方,对方身上那点儿虚无缥缈的清冷气质也没有被掩盖住,他被来人这么一看,顿时忘记自己该骂什么了。   那人正是杨斯尧。   这是他转到市十三中上的第一堂课。严格来说,现在还是高二暑假,虽然没有正式开学,但几乎所有学校都明目张胆地无视教育局发出的“不准补课”的文件,硬是把好好的一个暑假上成了小学期。   杨斯尧不耐烦跟着一群低智商动物去操场上为个球追逐,又不想在教室里被一群女生大惊小怪地当成珍稀动物围观,于是理所当然地跑到厕所里来找清净。   但厕所这地方,性质已经决定了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到这儿来找清净,就像跟和尚借梳子一样——纯属不可能。   被打的男生和那几个跟他臭味相投的学生进来之   后,杨斯尧先是被强制性地灌了一耳朵的污言秽语,接着听他们对班上、隔壁班、其他班的女学生发表了一番猥琐的评头论足,最终他愤怒地发现,这地方,根本就称不上什么清净!   他干脆带上耳机,开始就着男厕所经年不散的味道,练习雅思听力……顺便磨练自己的意志。   因为太过专注,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更加不知道周月年因为什么找上的对方。   等到周月年和那个男生的争执扰得杨斯尧忍无可忍了,他才顾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直接拉开了门走了出来。   杨斯尧这一眼,刚好就瞥见了周月年。他对自己这位从他一进教室就在倒头大睡的同桌还算有印象,别的不说,一个少年人,长成她这么纤细的,还是少见。加上她给杨斯尧第一印象称不上多好,当看到她跟就差把“不良少年”四个字写脸上的体育生趁着体育课在人迹罕至的男厕所打架时——   杨斯尧脑子里就三个字:狗咬狗!   不是没人来拉他们吗?那就是其他人也怕受到牵连,干脆腾出场地来,放任他们斗殴。   杨斯尧第一眼就把周月年归结到“不良少年”的行列当中。他对这些成天吵吵嚷嚷、到处惹事生非斗鸡走狗、挥洒汗水却独独缺乏智商和不干正事的人没什么好脸。他看平常人都时常带着一种“你们这群凡人”的居高临下,更别说看他们了。   杨斯尧只看了一眼就转移开眼睛,仿佛再多看一会儿就要清白不保。他抬脚要走,一直觉得他的打扮有些眼熟的周月年终于想起来,此人就是她新来的同桌!   班主任老王带人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垂涎周公的盛世美颜。只听到班上的女生发出了一阵大惊小怪的惊呼声,她有心抬头看一眼,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稍微睁了一下眼睛,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就再次昏睡了过去。   迷蒙中,只看到讲台上他们家圆形的老王身边站了个身材挺拔高瘦的影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好像故事里那两个挑水喝的胖瘦和尚。   她对和尚没有什么想法,觉得还是周公更帅,看了一眼便翻了个身,继续跟人家约会去了。   如今一看,她的新同桌,的确对得起班上那群女生的惊呼声。   他皮肤白到几乎有些透明,长相虽然俊朗,却比那个不文弱,反而有种如刀般的锋利,一双眼睛淡淡的,配合上那双总是隐约皱着的眉,“孤傲”和“目下无尘”几个字,都快冲破他的脸了。   跟同桌第一次打照面是在男厕所,还是她正在跟人斗殴的时候,周月年就是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不好。她张了张嘴,“诶”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眼看着杨斯尧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她总算是蹦出一句话,“班长让你去老师办公室领新书!”   杨斯尧一听,越发鄙夷了:这会儿还不忘装好学生,谁信?   他塞上耳机,将噪音隔绝在外面,连眼神都吝啬给她一个。   周月年:“……”   什么毛病?!   敢情她提醒还提醒错了?   周月年在男厕所斗殴完毕,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教室。   周月年剪的是短发,有点儿像多年前日本女性内田有纪那种。虽然她平常作风没个女孩子的样,但架不住长得好:一米七几的个子,身材清瘦,五官精致,眼睛明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长期锻炼形成的肌肉和力量,让她有别于一般的女孩子,有了种不辨雌雄的美。   她大马金刀地往位置上一坐,早已经等得焦心不已的徐姣连忙过来,小声问道,“月月,你怎么样了?姜强没有骂人吧?”   “没有。”周月年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没机会。”   那个体育生名字叫姜强,人如其名,普普通通,放到任何一本文学作品当中,基本上都是属于背景墙的存在。可能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平庸,但又不甘于这种平庸,眼看着朝着言情小说男主那种品学兼优的路发展已经不可能了,于是他又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玄幻小说男主的道路!   绝大部分玄幻小说的男主,刚开始的时候就是个废柴,但在各种奇遇的加持下,他一路逆袭打脸,最终权力妹子地位通通在手。只是现实社会,到底不是玄幻世界,姜强逆袭了两年   ,那些外挂奇遇一个也没有出现,他依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废柴,长久之下,难免变态。   看,选择课外读物,很重要。   姜强跟徐姣一样,都是从区县考上来的,但他们一个是班长,成绩优异,一个是体育生,除了一身蛮力和个子,再也找不到优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姜强总是隔三差五地找徐姣麻烦。今天是要饭卡,明天是撕作业,现在更放肆了,居然烧了徐姣的练习册。   这才有了周月年追到男厕所也不放过他的事情。   他嘴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认为,周月年没有什么女性的婉约气质,还成天像个跳蚤一样跟他们抢原本就紧张的篮球场,从一开始就对她看不惯。   周月年虽然在学校人缘好,但也不是任由人揉搓的软蛋,姜强看不惯她,没道理她要讨好,让姜强喜欢她。以前两人也起过一些摩擦,但都不大,今天这一架,倒是把两人一直以来的宿怨彻底揭开了。   徐姣见她若无其事,将信将疑,正要离开,就见后门走进来一个男生,她眼睛一亮,正要叫住对方,谁知他一过来,就直接把自己的桌子拉开了。   直接跟周月年的桌子隔了一尺左右,连一点儿边没挨上。   周月年和徐姣:“……”   周月年就不明白了,她不过才跟这位大爷打过一次照面,怎么就把他得罪了!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明晃晃地嫌弃过!   周月年刚跟   姜强打了架,虽然对方没有见她是个女孩子就让她太多,她身上也挂了些彩,但她自认为目前的状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都不是问题,再战个把个中二气质的男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把笔一扔,正要站起来,却被人一把拉下了。   徐姣讨好地跟她笑了笑,走过去对杨斯尧轻声说道,“杨斯尧,王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领新书,书有点儿多,你一个人拿不下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徐姣跟周月年,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周月年张扬外放,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虽然成绩还行吧,但完全就是个让老师头疼的角色;但徐姣不一样,她温柔内向,胆小谨慎,性格也堪称懦弱,老王让她当班长,美其名曰是锻炼她,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听话。   对于这么一个女生,杨斯尧就是再不想理会,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他冷冷地拒绝,“不用。”   说完就站起身来,出了教室门。   周月年见了,高高挑起了眉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刚才在男厕所就跟杨斯尧说了,他不听,现在徐姣跟他说,他就乖乖上去了!   对比如此明显,让周月年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拒绝过杨斯尧递来的情书,导致此人一直怀恨在心。   周月年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杨斯尧对她意见这么大,她拿着从其他女同学那里借来的镜子,左照右照,都没有发现自己   有多面目可憎。   杨斯尧究竟是什么毛病?   旁边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凑了上来,瞬间占满了周月年整个镜子,“小月月,恭喜你,招人嫌的本事又精进了。”   周月年糟心地看了一眼杨斯尧拉出来的那道“楚河汉界”,转头问来人,“大黄,他什么来头?这么傲。”   “大黄”大名黄闪闪,身高上乃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汉:周月年一米七出头,她比周月年还要高半个头,体重跟身高一模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标准的正方形。   大黄跟周月年臭味相投——毕竟,放眼整个年级,不是体育生还有这样身高的女生,除了她们也找不到第三人了。   听到她问了,黄闪闪立刻拖了把椅子过来,喜滋滋地跟她介绍,“转学生,听说成绩很好,就看到时候能去全球前几的学校了。没见他脸那么臭,老王还不敢说什么吗?如果不是有两把刷子,老王能忍?”   难怪总是一副“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的脸。   “可不能啊,他对徐姣跟对我的态度就不一样。”周月年满脸困惑,“是我长得很招人嫌吗?”   “也没有吧。”黄闪闪说道,“也就是没我招人喜欢罢了,一般啊。”   周月年:“……”   指望狗嘴里吐象牙明显是不现实的。周月年把镜子一收,得出了一个结论:杨斯尧那小子,纯属有病!   对着她这么一个清新脱俗的美少女都能直接摆脸子,不是   有病是什么?   周月年十分大度,当即决定不跟有病的人一般见识,瞬间就将杨斯尧抛到了脑后。   “杨斯尧有病”这件事情,在随后的生活中被印证了。   他随时摆着他那张高冷的——说得好听叫“高级厌世”,说得不好听就是“人人欠了他八百万”——脸,唯恐对人露出一个笑容,生怕把人冻不坏,连各科老师轮番上阵都丝毫不管用。   看见老王吃瘪,连带着脑袋上那几根所剩无几的毛都更少了,周月年迅速地得到了一种满足感。   看吧,姓杨的小子不是单独看不惯她,他是看不惯这世界上所有人。   这种“自己死也要拉着其他人一起下水”的心态,极大地愉悦了周月年,她顿时觉得她被杨斯尧嫌弃得再厉害也没什么了。   但是很明显,这样想的,就是她一个。   数学课代表周月年这天去班主任老王的办公室里搬数学卷子。她虽然上课不太守纪律,但业务能力还是过关的,比较能代表他们班上的数学成绩。她自知在老王面前不像徐姣那么受宠,搬了卷子就打算离开,没想到刚刚一动,就被老王叫住了。   “周月年,过来过来。”老王招狗一样冲她招了招手,那张老脸上第一次对她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周月年一见,立刻警觉起来。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飞快地过了一遍:早上迟到了一次,没有被他抓住;上课也没有吃东西了;最多   就是跟黄闪闪传了纸条,但她确定没有被科任老师看到。   回忆了一遍,周月年确定老王抓不住她的证据,连背都挺直了几分。老王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但马上想到还有个人让他更头疼,老王连叹气都叹不出来了。   他对周月年说道,“你跟杨斯尧当同桌有那么几天了,他人怎么样?”   高傲!   冷漠!   不好相处!   自视甚高!   一系列的词语眼看着就要从周月年的嘴巴里说出来了,然而她却只是一笑。   笑话,杨斯尧人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非常中庸地说道,“没有呢,我跟他不是很熟。”   老王看着周月年,感觉额头又开始痛了。   谁说高中班主任好当的?他这是操着总裁的心,拿的小职员的钱!   周月年这个人,老王带了她几年,对她还是了解的。   她外向,大气,有种万事不萦于心的坦荡和豁达,小小年纪,还活出了点儿庄周的味道。加上为人义气,好打抱不平,别说班上,就是全年级,她能“不熟”的人也不是很多。   可现在,杨斯尧跟她当了快一周的同桌了,她跟杨斯尧居然都还是“不熟”,这两个字,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老王看着周月年,说道,“这个杨斯尧啊,刚刚来到我们班上,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周月年在心里默默吐槽:他甩脸色倒是挺适应的。   “……既然同学融入不了   ,那你这个当同学的就要帮他融入嘛。”老王看着周月年,“当初把他安排在你旁边,我的一个考虑就是你们两个性子一动一静,搭配起来学习效果更好。”   周月年在心里说:我又不跟他做一套卷子,要怎么搭配。   “……说服他参加班上活动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   怎么就交给她了呢?   周月年可不想给自己找个祖宗,张了张口,刚想说话,老王就语重心长地说道,“月年啊。”   他一用这种口气,周月年就有点儿怕他。   只听老王继续说道,“班上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也就只有你了。”因为没人比她更像一只跳蚤的了。“杨斯尧对班上活动不配合不说,连老师的教学活动都不配合。”   他说着,从刚刚考完的小测里面抽出一张试卷,周月年一看,好家伙,前面大片空白,只有最后一个大题写满了。   杨斯尧只做了最后一个大题。   还用了三种解法。   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还有很多解法,他还在答案末尾写了一串省略号。   周月年惊叹了。   这是怎样一种中二病啊!   杨斯尧炫技炫成这样,说明他自恋又高傲。这样的人,会听别人的劝?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这个祖宗说动。   周月年不用实践就知道这件事情她肯定办不下来,连忙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不行老师,这个任务太艰巨了,非要你——”   “老师要是   行的话,还要你干什么?”老王瞥了她一眼。他也不是没有找杨斯尧谈过,但他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多退让到“以后大考不这样做了”。   意思就是,小测还是一如既往了?   那有什么改变?   老王教书将近二十载,杨斯尧这样的仗着自己有些智商就不配合不听劝的学生,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能解最后一道大题,固然可以证明自己相较于同学的不凡,但就算证明了,那又怎么样呢?   抛开即将到来的高考不谈,他这种行为,很容易让自己沉迷在那点点智商的优越感当中。   可是古往今来,聪明的人,还少吗?   又有多少人,最终是被淹没在其中呢?   这才是老王真正担心的地方。   当然,他还担心,杨斯尧养成习惯了,最终在高考考场上面也这样炫一把技巧,到时候可就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当然,老师也不是让你去跟杨斯尧说要他按规定完成答题。”老王退了一步,“只是让你想办法把他拉进班上这个群体里来。”至于之后的,再想办法呗。   周月年还是摇头,“不不不,老师真的不行的,不行的……”   “你可以的。”老王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决和笃定,“你连徐姣这样的都能污染……不,是和睦相处,搞定杨斯尧只是时间问题。”   周月年:“……”   别以为她不知道老王原本想说什么! 第二章 看不惯(下)   周月年捧着卷子走到门口,还没有走近,就看到杨斯尧趴在桌子上睡觉,门外的阳光洒进来,正在打在他的鼻梁上。看起来倒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可是老天爷在创造他的时候,忘了给他“性格”那一栏加上技能点,导致杨斯尧即便长得再好看,也是个人憎狗嫌的。   作为班上有名的阳奉阴违派,周月年当然不可能把老王的话听进去,她打算过两天就去找老王报告杨斯尧不合作,她无能为力,把这件事情彻底了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然而接下来的一件事情,让她的算盘,彻底崩了。   事情是这样的。   这次倒不是小测了,而是正儿八经的开学前摸底,是要计入年纪排名的。但杨斯尧依然我行我素,几门理科,都只做了最后一道大题,分数相当不好看。这天徐姣拿了卷子分给同学发下来,正巧路过杨斯尧身边的时候,徐姣一下没忍住,对正在将卷子折成纸飞机打算飞出去的杨斯尧说道,“杨斯尧,你以后还是别这样了吧。”   她话音刚落,杨斯尧就抬起头来看了徐姣一眼。   他那目光,就算是没有其他意味在其中,也足够冷的。徐姣当即被他看得滞了一下,后面想说什么,也就没有想起来。   等她想起来的时候,杨斯尧已经将那张卷子折成纸飞机,顺手从后门飞了出去。   当着全班同学被人这么忽视,徐姣那一瞬间就觉得脸上   有些挂不住,原本白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她维持着自己最起码的自尊,硬是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杨斯尧,老师出题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你这样,很不尊重人。”   杨斯尧不明白这种卷子怎么就能纳入“出题不容易”的范畴之中。他虽然不爱搭理人,但对徐姣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最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难得诚恳地问道,“这种卷子,哪里就很不容易了?”   杨斯尧自觉他态度诚恳,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指摘,然而他不知道,他说人话的次数太少,怼人习惯了,即便是没有其他意思,听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话。   徐姣被他这么一问,原本就通红的脸,更是红得好像能滴下水来。她被这句话怼得浑身发抖,指着杨斯尧说道,“杨斯尧,你……你怎么这样!”   徐姣文文静静的,就算是班上最皮的那几个男生看到她都是服服帖帖的,就连姜强,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她被人这么阴阳怪气地怼,还是第一次。   杨斯尧一听她这话,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虽然白眼翻到一半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止住了,然而脸上依然泄露了一点儿他心里的真正情绪。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他就“怎样”了?   徐姣被他那个白眼一翻,顿时越发羞恼,更要命的是,快要上课,科任老师已经进来了,同学们都已经坐好,她一个人站在杨斯尧桌子旁边,显得异   常突兀。   徐姣感觉她自己好像被拱上了一个台子,上去了就下不来,如今还被全班围观,更是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杨斯尧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更加考虑不到女生的面子问题,他将书一放,打算听课,然而一只手过来,把他的书拿走了,“道歉。”   杨斯尧抬眼一看,发现是他那个前几天还在厕所校园暴力同学的同桌。见到是她,杨斯尧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明晃晃地告诉其他人;凭你也配来说我?   周月年本来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前段时间她为了应付考试,每天晚上学习到很晚,这几天忙着补瞌睡,连下课那十分钟都不肯放过。一上课才发现徐姣又跟这个神经病对上了,她眼看着徐姣下不来台,更加看不惯杨斯尧,这才没忍住,站出来帮忙。   眼见后面要起冲突了,老师连忙说道,“你们在干嘛?都回来上课!”   周月年没有理她,依然沉声跟杨斯尧说道,“道歉。”   杨斯尧冷冷地看着她。他就不知道,自己明明才说了一句话,怎么就要道歉了。校园暴力也不是这个暴力法吧?   眼看事态要扩大,徐姣连忙推周月年,“算了,月年,算了……”   周月年却不理她,看着杨斯尧冷笑,“你爹妈生你的时候,没有教育你,跟女生说话应该是什么样吗?”   杨斯尧眉心一动,站起来跟周月年对峙,“你说什么?”   周月年冷哼一   声,“我说,你爹妈生你的时候——”话音未落,一道劲风袭来,周月年猝不及防,脸上结结实实就挨了杨斯尧一拳。她被打得一个趔趄,连带着后面的课桌都被她撞翻。   全班一片哗然,眼见杨斯尧的拳头又要过来,周月年顺手操起椅子,就往杨斯尧身上砸去。   “课堂上打架,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吗?”科任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平常对周月年他们也还算慈爱,然而今天闹的这一出,即便是再慈爱的老师,也压不住火了。   这一场架,以杨斯尧开拔、周月年收兵做结尾。两人互有挂彩,各有胜负,在围观同学的自发劝架下,他们短暂交锋后被拉开了。   饶是如此,两人也都不好过。   周月年那一椅子可是结结实实打到杨斯尧背上的,他一拳,也是正中周月年的脸。她现在半张脸都还是麻的,刚才上来得急,她没来得及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肿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老师这么说,周月年立刻不干了,顾不上脸麻脸肿,说道,“是他先动的手——”   “周月年你给我闭嘴!”老师对她怒道,“你别以为你后动手就没你什么事儿!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会处事的,没想到你做事情也这么不讲章法。”   周月年冷哼一声,转过头,表示对老师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还有你。”她骂完周月年,转过头来对着杨斯尧说道,“长进了啊,分   没见你提高多少,还学会打女生了!我执教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男生先对女生动手的!”   “什么?!”这下轮到杨斯尧愣住了,他顾不上高兴自己给老师开了次眼界,指着周月年问老师,“‘他’是女的?”   杨斯尧转过头一看,目光正好落在周月年的胸前,那里看上去平平整整,跟他自己并没有区别啊!   周月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胸前,反应过来,猛地捂住胸,大吼道,“看什么看!臭流氓!”   老师:“……”   杨斯尧依然不敢相信,“你上次打架还是在男厕所!”   哪个女生会去男厕所追着人打?   老师:“周月年,你上次还跑去男厕所打了架?”   打架和跑去男厕所,还真让人不知道是哪个更严重!   周月年:“……”   杨斯尧这孙子!   正赶来解决课上斗殴事件的老王刚刚进办公室就听了这么一个惊天秘闻,当场决定要退出去,不想拉着自己跟他丢脸的学生一起在办公室散德行。   然而已经晚了,科任老师老早就看到了他,连忙对老王招了招手,“王老师,你来。这两个学生我教不了,你来吧。”   她站起身来对周月年冷笑,“好样的,打人打到男厕所了。继续发扬!”   周月年:“……”   为什么明明先动手的人是杨斯尧,不说人话的也是他,最后挨训得最厉害的反而是自己?   杨斯尧对女生动手,还是先动手的那个,被老   王罚了五千字的保证书;周月年虽然是后动手的那个,但考虑到她之前还有一次打架没被人发现,还是去的男厕所,给全校男生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心理阴影,她也被罚了五千字的保证书。   周月年和杨斯尧被老王扣在办公室里训了整整两堂课,等被放下来的时候,都吃午饭了。徐姣自觉这件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对周月年格外歉疚,至于黄闪闪,她纯粹就是来看笑话的。   “哈哈哈哈,小月月,他真这么说?哈哈哈哈。”黄闪闪在周月年面前笑得快要断气,“他真的没认出来你是个姑娘?”   周月年默默地白了一眼黄闪闪。   她任由徐姣拿着冰块敷她的脸,没空修理黄闪闪,因此黄闪闪格外嚣张,“哎哟笑死爹了。哈哈哈哈,我就说你是长期混迹我们女生当中吧?说,你想偷我们内衣还是丝袜?”   周月年被徐姣挡着,顾不上修理她,连白眼都翻不出去。   黄闪闪对她的取笑很显然是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她坐到周月年身边,“我听说,他们男生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决定在厕所门口竖个牌子,上面写‘周月年禁止入内’,已经去打印室做了——诶,姣姣,你说将来‘周月年’三个字会不会成为我们学校的一个诅咒之类的啊,跟校园奇谭一样。其他学校都是红衣女鬼,我们学校是男生清白被毁,还是在男厕所——”   周月年忍无可忍,言   简意赅地喷出一个字:“滚!”   徐姣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意,她还算是比较克制的,只是捧着周月年的脸,一点一点用冰块敷着,看着周月年说话费力,徐姣说道,“好了闪闪,她脸正疼呢——”   “我脸也疼啊,哈哈哈哈,姣姣,你什么时候给我敷一下?”黄闪闪笑得快要疯了,“笑疼了也是疼啊——诶!”   黄闪闪声音像是被人中途掐断了一样,终于消停了。周月年尚没有什么感觉,冲着黄闪闪放狠话,“你笑啊,继续笑啊,腮帮子爸爸给你收着,儿砸你——”这下连徐姣也从她面前离开了,周月年抬眼一看,这才发现,杨斯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目光犹犹豫豫的,一看就是有话要跟周月年说。徐姣见机极快,将冰袋往周月年手中一塞,“我们去给你买酸奶,你自己先敷着。”说完,一把拉过还想看笑话的黄闪闪,夺路而去。   杨斯尧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月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她脸还在疼,疼痛提醒着她刚才这孙子干了什么倒霉事,因此也没有像以往那样,体贴地主动给他找个台阶下。   周月年不开口,本就不擅长人际交往的杨斯尧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场了。他站在门口好半天,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徐姣和黄闪闪一走,他这尴尬,更明显了。   周月年等了   半晌,都没等到杨斯尧先开口,她脸一沉,顿时有些不想理会这个人了,正要转身,谁知那人却开了口,“诶……” 第三章 重归于好(上)   杨斯尧就算再棒槌也知道,等周月年这个身转过去,他们两个的恩怨又要记上一笔。他连忙叫住周月年,可是发了声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说什么。   周月年双手环胸,挑眉看着他。脸还肿着,她这个高冷的动作和表情就有点儿好笑。然而杨斯尧可不敢笑,他甚至不敢看周月年,只能在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道,“那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女生……”   周月年:“……”   这人真的不是来找打的?   杨斯尧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来要着急忙慌地跟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想到会有女生跑到男厕所来打人……”   得,越说越错。   周月年:“……”   她现在确定,杨斯尧真的是来找打的。   杨斯尧一句话没有说完,看到周月年的脸更阴沉了。他挫败地叹了口气,干脆不发一言,就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副赎罪的姿势。   周月年看着他那样子,百无聊赖地冲他摆了摆手,“算了。”她算是知道了,杨斯尧可能生来就不怎么会说人话,为了避免自己被他气死,她还是早点儿放他走,也放过自己吧。   周月年不是傻子,后来想想,当时杨斯尧之所以会那么激动,大概是因为她那句话。“爸妈没有教过你”,嗯,假如有人这么说她,她可能也会翻脸的。   说起来,虽然杨斯尧没干人事儿,但   是她也嘴欠了一把。她不是完全没有错,还是不要太拿乔了。   当然,她知道原委这件事情,她是不会告诉杨斯尧的。   杨斯尧听到她如是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中有些微的茫然。   他瞳仁颜色很浅,浅浅淡淡的,阳光照进来,好像琉璃一般,疏离又冷漠,倒是现在这点儿茫然,让他整个人带上了几分人气。   他是不太明白,刚才周月年还恨不得冲上来撕了他,怎么说变就变?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周月年说道,“这件事情过了就过了。”她本来就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跟人打了一架,打完就算了。   杨斯尧听到她这么说,当场舒了口气。他最怕有人跟他斤斤计较了,尤其是女生,尤其还是他错了的情况下。周月年如此大度,对他而言,简直恩同再造。   “不过——”周月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一个“不过”,成功地让杨斯尧重新提起了心。   只听周月年续道,“你那个卷子的事情。”她抬眼看向杨斯尧,“你觉得能继续这么下去吗?我不说别的,大考分数都要被计入平均分,参与年级排名的。”最后一道题就算用一百种方法做出来,依然只有那么十来分,对于周月年他们学校,只要有一个人每科十几分,就足以把他们班的平均分拉到太平洋了。   “你这样做,会拖累我们班上其他同学和老师的。大家的努力   就都白费了。”   杨斯尧微愣。   没有谁会愿意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会拖累我们,你是个累赘,我们的努力都因为你没了。成年人如此,中二时期的少年更是如此。   杨斯尧反应过来之后,脸立刻涨得通红,他本来以为周月年会又拿什么“为了你好”之类的说辞来劝他,但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说得这么难听。   关键是,他做的那些事情,还真是如此。   周月年看着杨斯尧脸色通红,懒懒地想,这下又把他得罪了。可是得罪了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杨斯尧还得罪不得了吗?他自己做了还不许人家说吗?   周月年承认,她心里有点儿隐秘的报复的快感,主要不是为了脸上这一拳,而是为了杨斯尧把她闯男厕所的事情说出去。   虽然她碍于情面,必须要做出跟杨斯尧和解的模样,但她可不打算跟这个神经病好好相处,趁着他们刚刚打完架,还容易拉下面子,她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再得罪他。   周月年看着杨斯尧脸色从通红又恢复成了白皙,心想:哦豁,这下又该爆发了。   谁知她预想中的大发雷霆并没有到来,杨斯尧脸上的潮红退下去之后,很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周月年:“……嗯?”   杨斯尧看到周月年脸上的惊讶,以为她是想听到自己一个确定的回答,于是他总算是说了句到这个班上这么久以来第   一句人话,“以后不会了。”   其实老师也不是没有想到用“拖累全班”这一层来说服杨斯尧,但他们总认为杨斯尧高傲,为了避免挫他的锐气和自尊心,所以总是从他的立场出发。哪知杨斯尧纯粹是个不识好人心的混蛋,别人越是为了他好他越不想接受,到头来,还是周月年起了坏心眼儿,歪打正着。   杨斯尧表态表得很明确,也确定了以后会好好做卷子。但并不代表这件事情就这么完了,因为——   摸底考试他还是按照以前的方法,只做了最后一题。   老王这下是彻底压不住火了。   他没有通知杨斯尧,直接把他妈请到学校来了。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面前这个女人,除了长了一张跟杨斯尧颇为类似的脸之外,脑子跟他简直不像是在一个次元。不管老王说什么,她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老王怀疑她可能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有读完,否则为什么自己这个带出无数清北学生的优秀老师教起来这么费力?   老王摸了摸头上仅剩的几根毛,感觉它们岌岌可危。   老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端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水。   见他终于消停,那个一直听不懂人话、名叫单晓婵的女人用一种宫廷剧中,皇后娘娘吩咐嫔妃们的悠闲语气说道,“老师,我儿子我了解,他从小就聪明,可能脾气上的确有点儿瑕疵,但那话是怎么说的?天才总有几分脾气   嘛,我们这些当家长的,也不好抹杀。”   老王眨了眨眼睛,不记得有哪位哲人说过这话。   单晓婵笑道,“我知道,他是挺难相处的,要不是这样,我也不用花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专门转学到这边。这就需要老师你多帮助了,这也是你们老师存在的意义是吧?”   “杨斯尧妈妈。”老王感觉自己快要口吐白沫了,面前这个女人怎么就是不明白?“我不否认杨斯尧聪明,但是我从教二十年,聪明的学生见多了,他这样——”   单晓婵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成功打断了老王的叨叨叨,“老师,多担待了。”   老王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去看他头顶明晃晃的监控!   他一回头不要紧,正好就看见抱卷子上来的周月年正打算鬼鬼祟祟地离开,老王叫住她,“周月年,去,把杨斯尧叫上来。”还是让杨斯尧来对付他亲娘吧。   周月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单晓婵,目光接触到那张卡之后连忙低了下去,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到了楼下,经过杨斯尧的桌子旁边,敲了敲他的桌角,“杨斯尧,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杨斯尧抬起头来,周月年又补了一句,“好像你妈妈来了。”   杨斯尧脸色瞬间变了。   他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周月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站在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周月年不住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位置,那里依然空荡荡的   。距离杨斯尧上去已经过了一节课了,他还没有回来。   她想起那天打架时,杨斯尧因为自己一句话变了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些不安,好像自己无形当中又闯了什么祸。   心里惦记着事情,周月年再也听不进去老师在说些什么了,趁着位置便利,她偷偷摸摸地跑出了教室,朝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内。   老王已经放弃说服这对母子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本来只是请家长到学校来震慑一下杨斯尧,却没有想到,被震慑的反而是他自己。   单晓婵早就“呜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跟世界上绝大部分母亲一样,数落杨斯尧的不要良心,“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说我……天底下哪会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杨斯尧,我看你现在是翅膀长硬了,根本不服我管,呜呜呜……”   杨斯尧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服过你。现在想管我,晚了。”   “听听听听,老师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些什么话?”单晓婵cue了一下老王,老王:“……”   所幸单晓婵并不需要他回答,她cue完老王之后,又指着杨斯尧说道,“难道我把你生下来养这么大还错了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呜呜呜……”   杨斯尧凉凉地反驳,“你生之前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生下来。”   老王:“……”   单晓婵听他这   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大声了。“我知道你埋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呜呜呜,可是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愿意吗?呜呜呜……”   杨斯尧早已习惯她这魔音穿脑,包括她当众让杨斯尧面子掉光,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听到单晓婵这么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甚至还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儿尖酸刻薄的笑容。   若论他跟单晓婵的关系,这样的表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但现在非但出现了,他那笑容还好像可以化成针,带着恨不得戳开她那层皮一样的凶狠,狠狠地往单晓婵脸上戳去。   她居然还有脸来说她不愿意把自己生下来,那她这些年来在自己耳边耳提面命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   不是她棍棒加身,连一刻喘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就为了跟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大哥”一较高下吗?不是她痴心妄想,想要用肚子里的孩子绑住所谓的豪门权贵,换来她下半生的荣华吗?不是她攀附有钱人失败,又脑子有坑,非要把自己生下来,好从那个男人那里乞求来一点儿残羹冷炙,让他这十几年来都背负着“小娘养的”的骂名和凌辱吗?   这些,不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吗?如果不是自愿,谁又能逼她?   哦,对了,她把自己转到十三中来,就是因为他那个“大哥”以前也在这里上学,这样一来,他们两个比较起来更加直观更加方便。   他   不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只是她的虚荣心和工具。   杨斯尧的眼神越发冰冷起来,仿佛此刻正在哀哀哭泣、丢脸散德行的女人不是他亲妈一样。他心里,还升起了一点儿隐秘的欢欣。好像把身上最难看的一面暴露出来,这样其他人就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继而不敢再对他有更多的要求。   老王看着他们母子的对峙,想起进学校时杨斯尧父母那一栏上的空白,叹了口气。单晓婵都还是教务处三催四请要求杨斯尧必须写上的,早知道他们家是这么个情况,老王说什么都不会把单晓婵请到学校来。   至于空出来的那位,不管杨斯尧是有还是没有,但想必都跟没有差不多。单晓婵还是比较之下杨斯尧不得不填上去的家长名字,她都如此上不得台面,另外那位,就更别说了。   老王只想教书育人,拿点儿阳光工资,并没有掺和学生家务事里的爱好。何况杨斯尧这家里的情况,一看就知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他要是早知道单晓婵是这么个货色,别说杨斯尧只答最后一道题,他就是不答题,只要不是高考考场,老王也由着他去。   杨斯尧看了一眼老王的神色,脸上的讽刺味道更浓了。   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写家长名字了吧?这样的家长,对任何人而言,都是负担和耻辱。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老王轻轻巧巧地把单晓婵叫到学校来容易,要   想把她送走,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就在老王几次张口,想打断单晓婵的哭声,把整个事情拉回正轨、却又几次被单晓婵打断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解救了他。   “老师。”办公室门口,周月年探出个脑袋,身体隐在墙后面,打断了他们三个人的各怀鬼胎,连哭哭啼啼的单晓婵都暂时停了一下,抬头朝声音来源看去。   就见她说道,“物理老师让我上来看看杨斯尧,让他赶紧回去上课。”   这几乎就是来瞌睡送枕头了。老王连忙松了口气,赶紧冲杨斯尧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上课。   杨斯尧走到周月年身边,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口。   他想问,刚才那一切,你都看去了吗?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突然间失了语。他发现,自己根本问不出来。少年人可以不在乎在家长老师面前如何丢脸,甚至越丢脸越好,叛逆起来唯恐他们不以自己为耻,但在同龄人面前,尤其是异性面前,却格外在意。   是的,自从上次闹出了那个大乌龙,杨斯尧时刻对自己耳提面命,牢记“周月年是个女生”这句话。   周月年一时间,女性身份在杨斯尧这里格外凸显。   周月年不知道杨斯尧在想什么,她装作没有看到杨斯尧想说什么一样,问道,“你现在要回教室吗?”   什么?   杨斯尧一愣。   她不是来叫自己回教室的吗?   “那个……”周月年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顾左右而言他,“我暂时不想回教室,你先回去吧。”说完,不等杨斯尧叫住她,周月年就连忙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跑去了。   杨斯尧看着周月年逃之夭夭的背影,感觉有点儿……嗯……不太适应。 第四章 重归于好(下)   他生来便在一个不一般的家庭,母亲神经质又十三点,幼年时期并不好过。虽然单晓婵和那个男人苟且的开始并不涉及一点儿感情,但不妨碍她痴心妄想,想要仗着肚子登堂入室。   不过很显然,这么想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一直不忿为什么那个人宁愿要那个黄脸婆生的儿子,都不来看他们母子一眼,她只单纯地将这一切归结到杨斯尧没有那个孩子招人喜欢这一点上,因此对他越发严苛。   小时候,他还奢求,只要他表现好,他妈妈就会对他展颜,就会肯定他的优秀。但随着年岁渐长,杨斯尧才知道,他不是没有父亲,而是那个男人从来不肯承认他们母子的存在。   再后来,希望升起又被掐灭,如是再三。   早慧的他终于意识到,他就是再优秀,也无法弥补他母亲先天性脑残给他带来的伤害,虽然出身论让人不屑,可有些时候,原生家庭的确是一个人耗尽一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优秀是给他自己看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在乎。   他也的确聪明,即便是在功课上不怎么用功,初高中想要在全年级取得不错的成绩于他而言也不算太难。幼年因为母亲残留下的阴影让他养成了寡言孤僻的性格,加上聪明又成绩好,难免有些自傲,后来被同学排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杨斯尧以前当然不会认为他被人排斥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只是   觉着这群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崽子有毛病,于是越发端着一张高冷的脸,也越发让人……想殴打他。   杨斯尧过去的生活当中,从来没有遇见过周月年这样的女孩子。又或者他遇见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关注过。   她跳脱得根本不像个女孩子,这里打球有她,那里玩笑也有她,调戏女生有她,跟男生游戏还有她。整个学校好像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她好像也没有消停的时候。   杨斯尧忍不住想:怎么会有女孩子这么皮?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认为她是个男生,不是没有道理。   周月年本来正在跟黄闪闪打闹,冷不丁地,黄闪闪用嘴努了努,给她使了个眼色。周月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杨斯尧急急忙忙地低下头,避开周月年的目光。   “他这是怎么了?”黄闪闪跟她咬耳朵,“我感觉他好像不是很正常。”她想了想,“有点儿想打你的样子。”   周月年:“滚!”   黄闪闪说的,周月年也察觉了,虽然她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可憎到让杨斯尧密谋打她的程度,但她也觉得,杨斯尧这样,不太正常。   她想了想,诚恳地问黄闪闪,“就不能是他暗恋我吗?”   黄闪闪大吃一惊,猛地捂住嘴,“哦我的天呐!小月月,你怎么这么不纯洁?”   周月年:“……”   她再理黄闪闪她就是狗。   周月年骂走了黄闪闪,装模作样地坐下来。她拿了本数学“   白加黑”出来假装认真做题,可是身后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像是蛛丝一样缠绕在她身上,让她即便是想忽略都不行。   周月年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究竟是不是想打她,这人给句准话行不行?她猛地把头一转,杨斯尧猝不及防,探究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就被周月年逮了个正着。   他也不好意思再低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目光却一直在半空中,不肯落下来。   周月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发现杨斯尧若有若无地盯着她桌子旁边空出来的那块地。那本来就是杨斯尧的位置,他当初嫌弃周月年“校园凌霸”,不肯跟她同流合污,自己把课桌拖走了。现在这样,是想……   周月年抿唇,觉得他非常好笑。看在杨斯尧愉悦了她的份儿上,周月年决定不跟他计较当初的失礼。她主动问道,“你要不要……坐过来?”   杨斯尧一愣。   随即维持着一脸高冷,点了点头。   杨斯尧重新坐回周月年身边的事情,让他们全班都大吃了一惊。   去小卖部的路上,黄闪闪就死活不罢休地问她,究竟用了什么妖法,让看上去高冷无比的杨斯尧心甘情愿打脸,重新坐了回来。   周月年轻蔑一笑,表示全都是她的个人魅力,黄闪闪学不来。   不管怎么说怎么闹,杨斯尧跟周月年成了正儿八经的同桌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周月年既然表示不跟杨斯   尧这个神经病计较了,当然不可能再揪着以前打架的事情不放。杨斯尧刚开始还有点儿忐忑,唯恐周月年记仇,但看到周月年真的不在意,也渐渐放心下来,打算将跟她打架这件事情当做黑历史,永远地锁进小黑屋里。   饶是如此,他们两个也没有立刻熟悉起来。   周月年不计较打架的事情,可她还记着杨斯尧把她认成男生的事呢!   这对于一个青春期少女来说,简直不能忍!   周月年都不主动修好了,对于杨斯尧,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两个别别扭扭地坐了两周,就到了周月年他们上高三以来的第一个月假。   学校对于高三学生,那是相当的残忍,剥夺了他们每周的休息时间不说,连晚自习也比其他年级多上一节。唯一可以让他们喘口气的,也就是一个月两天的月假了。   周五的晚上,高三学生可以跟其他年级的一起放学,这个安排对于连暑假都没有的高三学生来说跟过年差不多。周月年一早就跟黄闪闪约好要去校门外面排队买奶茶,下课铃一响,她就把书一收,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   她和黄闪闪对班上的人和事友好交流了一下,并互换了看法,各自背上书包,往家的方向走去。   周月年的爸爸周栋显是个民航飞行员,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不多,加上周月年功课越来越繁重,父女俩一个月见面的次数居然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她爸爸   刚刚换了新航线,这还是第一次飞,说好了要给她带礼物的,周月年正逢放假,加上还有礼物可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过年的喜庆。   因为跟黄闪闪耽搁了那么一下,从奶茶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儿晚了,街上的学生差不多都走了,周月年也不着急,她正好趁着周五晚上的闲暇,好好放松一下。   夜风从狭长的道路吹出来,吹在她身上,将这些天的浮躁都一扫而空。周月年啜了一口奶茶的奶盖,怀念似地砸了砸嘴。   她觉得这杯奶茶不够她解馋,犹豫要不要再去买一杯带走,听说另一个香芋口味的也挺好喝的……她好像陷入了巨大的两难,人在朝前和往后之间徘徊,最终,周月年想到她那所剩无几的零花钱,忍痛割舍掉了“再买一杯”,打算留到往后再买,谁知,一转头她就被吓了一跳。   “哟呵,干嘛?”她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几个男生,看那副人高马大的样子,就知道跟姜强是一国的。   何况姜强人还在其中。   周月年目光停在人群后面的姜强身上,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怎么?隔了这么多天,你还想专程把场子找回来啊?”   她这么一说,排在前面的那个男生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转过头对姜强说道,“强子,行不行?!人家好歹是个女生——”   “女生”两个字不知道是哪儿戳到姜强的痛楚了   ,他跟被人踩到脚一样立刻跳起来,“女生?你看她哪点儿像女的?有女的会跑到男厕所来打人吗?”   又被人质疑自己不像女生,周月年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是啊,你也不像个男的,没有男的会去烧一个女生的练习册。欺负女生都专挑软柿子捏,姜强你好意思说你是男的。”   姜强听到周月年这么说,当即受不了,大喝一声,“滚!”说着就把书包往周月年身上砸去。   本来,在男厕所被一个女生打,这件事情姜强是不打算让人知道的,毕竟这对他而言也称不上什么光荣的事情,他也打算当成黑历史烂在小黑屋里。但坏就坏在,他们打架的事情被杨斯尧说了出来。这下全年级都知道,他被一个女生按在厕所打了。   姜强这些天被人轮番取笑,实在忍受不了,加上又有些好事者从旁撺掇,他热血上头,干脆就邀约了几个人,打算去周月年那里找回场子。   当然,也不是真的要打她,就打算吓唬吓唬她,让她道个歉,姜强把面子圆了,也将这件事情彻底放下。   但他没有想到,周月年真是个女中豪杰,面对这么多长毛大汉依然面不改色,又听她嘲笑自己欺负女生都专挑软柿子,姜强觉得,今天晚上他不让周月年跪下叫爸爸,他就不姓姜!   他野狗一样冲了出去,周月年被他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跟杨斯   尧坐久了,居然也学会了他一句话噎死人的本事。   眼看姜强扑过来,周月年当即一躲,嚷嚷道,“有病啊姜强!”这里可没有一个臭气熏天的拖把可以逼退姜强,周月年往树后躲去,边躲边跟姜强说道,“你明明就做错了,还不思悔改——”   事实证明,跟姜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尤其是还在暴怒中的他,周月年这句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抚他的作用,反而火上浇油。   姜强对身后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兄弟们喊道,“愣着干什么!围住她!”   说话间,他伸手要去拉周月年,被她一闪身躲开了,姜强见拉不住,吼道,“你们今天都来了,动不动手都要被人笑!”   中二少年最怕被人笑话,姜强的经历他们都看在眼中,不想再重蹈覆辙,打女生这种事情,说去哪儿都不好听。姜强说得对,他们既然都来了,没道理能清清白白。   眼看着刚才还跟被钉在原地的男生都有些蠢蠢欲动,周月年终于意识到她刚才嘴炮过头,她脸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儿怵,嘴上却不肯饶人,“群殴我一个啊?”那几个男生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有点儿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男生面前被扔下几个东西,接着,“啪啪”几声鞭炮响,把他们炸得纷纷一退,连带着姜强也都被突如其来的擦炮吓得一愣。周月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腕上就一紧,一把被   人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那人拉着她就往外跑,周月年跟着他一起,“等,等等等等,等等,我卷子掉出来了。”跑了一截路,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周月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卷子小心放好,看向旁边靠在墙壁上喘息的杨斯尧,“你怎么来了?”   别人回家等于过年,他回家好像上刑。   杨斯尧下课之后没有着急走,而是在教室里听了一会儿英语,等到教工来锁门了,他才不得不收拾东西离开。这么一耽搁,正好就看到周月年被姜强带来的人堵截。   他在班上呆久了才知道自己误会周月年了,但他也不想惹上姜强那群人,幸好他们学校外面多得是小卖部,杨斯尧急中生智,买了盒寒假没卖完的擦炮,也不管还能不能响,连忙扔到了人群中。   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正忙着整理书包的周月年。这会儿倒是想起还有作业要做了,之前招猫逗狗的时候干嘛去了?   杨斯尧没有回答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打算离开。   见他要走,周月年连忙叫住他,“诶,你等等。”   她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杨斯尧的步子,“今天谢谢你啦。”因为他的帮忙,周月年决定暂时不计较他把自己认成男生的事情。她将额头上的发带取下来,顺手缠在手腕上,对杨斯尧说道,“我请你喝奶茶吧,虽然我一个人也不怕。”   还不怕!   杨斯尧猛地站住,转过头来看向周月年,   “你还要在外面晃荡?”   没有一丝一毫受到惊吓的样子,她真的是女生吗?   他当初把周月年认成男生,真的不怪他眼瘸。   周月年:“……”   “不喝算了。”周月年觉得这厮真不讨人喜欢,那可是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她自己还舍不得呢,杨斯尧居然还不领情。   杨斯尧看着周月年脸色说变就变,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她了。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不接受她奶茶的原因,于是认命道,“行吧,你说喝什么就喝什么。”   虽然杨斯尧语气不好,但因为有了“请他喝奶茶”这个借口,周月年就能明目张胆地再点一杯,于是她决定不跟杨斯尧一般见识。反正他有病,自己干嘛要跟个有病的人计较?   将吸管插进杯子里,周月年用力地吸了一口,眼见那只杯子立刻空了一半,周月年非常有成就感地将杯子端起来,放在眼前,跟不远处的路灯比了一下。   杨斯尧站在她身后,看着夜风将少女的衣摆吹起来,她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他忍不住问道,“今天晚上,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要是他不来,或者没有出手,周月年打算怎么办?   周月年听了他的话,愣了愣,随即不太自在地转过脸,“能怎么办?难不成我会怕他们吗?”   这个人英雄主义病没救了。   杨斯尧这样想着,不自觉地低下头,喝了一口奶茶,喝完才猛地皱起眉头:什么玩意   儿?又甜又腻,只有周月年才喜欢。   “滴滴——”   耳畔传来汽车喇叭声,杨斯尧一转头就看到他们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过来一辆小轿车,驾驶室旁边的窗户摇下来,一张长得跟周月年异曲同工的中年男性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后面。   周栋显目光在周月年和杨斯尧身上转了转,随即露出一个跟周月年一脉相承的坏笑,“儿砸,你夜生活挺丰富的嘛。”   杨斯尧正在想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爹,就看见原本站在他旁边的周月年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捂住了那个中年男人的嘴,“不是!没有!你想错了!”   杨斯尧眨了眨眼睛。   他想错什么了? 第五章 够爷们儿(上)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杨斯尧和周月年倒是更熟悉了几分。   周月年是唯恐自己落荒而逃的事情又被杨斯尧抖落出来,不得不跟他套近乎;杨斯尧则是……在周月年的带领下,自发跟她熟悉了。   接触之后,周月年才发现,杨斯尧好像是……真的不太会说人话。   他倒是不再显摆他那点儿智商了,不管什么考试,都愿意耐着性子好好做题,但这样一来,就让周月年他们发现了老王之所以这么容忍杨斯尧的原因——这孙子分数不是一般的高。   在他连续好几次数学和理综都考了满分之后,周月年拿着他的卷子啧啧称奇,“你说,你的笔是不是开过光?”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理由可以让他得这么高的分。明明这人看上去跟他们每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是一样的!   杨斯尧瞥了一眼他那学校外面的文具店卖一块钱一根的中性笔,强行将唇角的笑容压下去,“这有什么难的。”   哟,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前桌那个叫方飞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把杨斯尧的卷子拿过去,叠好放在他新买的相框里,然后在橡皮上面插了三根自动铅笔芯,算是早晚三炷香,让杨斯尧保佑他物理能考及格。   周月年对此不予置评。   在方飞拜杨斯尧之前,这厮拜的是自己,后来发现杨斯尧理科更好、成绩更稳定,瞬间抛弃了她,投入了杨斯尧的怀抱。   她这个过气   锦鲤,不好多说什么,免得让自己看上去小气,只能用尽全力打击方飞。   周月年性格外向,全班上下就没有她合不来的人,因为她的原因,大家也渐渐跟杨斯尧熟悉起来。只是他依然一张死人脸,大家不敢直接跟他借,只能通过周月年帮忙。   “月月,帮我跟大神借一下数学测试卷子。”   “小月月,大神的理综‘白加黑’看一下。”   “年年,英语英语,大神的英语周记。”   好不容易等到过来跟杨斯尧借卷子的同学离开了,周月年才坐下来,对他说道,“看来我应该把经济转化提上日程了。”   杨斯尧没听清,“什么转化?”   “经济转化。”周月年转过头来对他说道,“我现在就跟你的经纪人差不多,你打算抽给我多少佣金?”   初秋的阳光照在少女明亮的眼睛上,让杨斯尧一下慌了神。   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特别,说完那句话之后,注意力马上就被课业吸引走了,“你的数学‘白加黑’给我看看,这道题我算出来不对。”   “白加黑”,不是什么感冒药,而是他们十三中集合各位名师,出的一套练习册,每科都有,美其名曰“白天做白题,不瞌睡;晚上做黑题,睡得香”。以押题准、有难度、浓缩程度高著称,是他们十三中的不传之秘和立身法宝。不到五十页的册子,能把高中三年的全部知识点压缩进去,将“低   碳环保”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哦。”杨斯尧慌里慌张地低下头,连忙把数学“白加黑”扯了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慌什么。   打打闹闹混合在高三的繁重课业中,将原本的压抑冲淡了许多,少年们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纵然有迷茫,有辛苦,有压力,但看到那么多人与自己并肩而行,这样的日子,即便是痛苦,也是痛苦中闪着光的。   能与这么多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前进,就算将来淹没人潮,回想起当初的努力和奋斗,也会为那个时候闪闪发光的自己和同伴感到骄傲。   只是他们现在很多人,还意识不到而已。   转眼就是入秋,高三提前上课,学生们已经慢慢适应了身份上的转变。而季节的转换,也意味着,之前每天拉去操场上军训的高一小崽子们,要回来搞事情了。   基本上,高三的学生默认退出了学校的社交场合,不管是校庆还是艺术节,亦或其他活动,都不会有他们的参与。自然,高一小崽子们闹翻了天也跟周月年他们无关,但坏就坏在,他们新搞出来的这个官方“校花选拔比赛”,不知道是谁把徐姣的照片放到学校贴吧去了。   徐姣本身就不是那种长得非常好看的女孩子,她内向,胆小,谨小慎微,身上总带着一种让人想欺负的懦弱。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学上得非常不容易,一心盼望着能走出农门,所以对考一   个好大学,是牟足了劲儿。   校花比赛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跟她不沾边。但不知道是谁,就是把徐姣一张做题的模糊照片发到了学校贴吧,用的还是自荐的口气。   好多不明真相的同学都被她这种口气惊呆了,纷纷跑来高三一班围观,究竟是哪个学姐高三了还这么无聊,参与他们“年轻人”的活动。   等到周月年意识到他们教室外面最近陌生人有点儿多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从小卖部买了酸奶回来,看到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在他们教师门口围观,一边掩唇说着什么,一边不停地用眼神打量教室里的某个人,那目光虽然没太大的恶意,但也足以让人不舒服。   周月年血液中的“个人英雄主义因子”又开始发作了,她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女生的肩膀,“你们找谁?”   几个高一的女孩子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个子高瘦的女孩子站在她们面前,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们。   周月年脸上就差直接写上“不好惹”三个字了,那几个女生见了,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连忙低下头,正要离开,周月年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们。   她这会儿不摆脸色了,冲那几个小学妹笑道,“你们高一的吧?我这两天老是看到你们有人过来,怎么了?”   她一笑起来就显得十分亲和,加上长得好看,小女生在被她威慑过后,自然而然地被她这种“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   笑容给晃昏了,将事情原委倒了个透。   “我们最近在选校花,不知道怎么碰到一个高三的学姐,还是尖子班的,也来参选。”   “是啊,不是说高三尖子班都是成绩顶好的吗?我们还以为你们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干呢。”   除了学习什么都干的周月年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她说话可不好听了,处处透着成绩好的优越感,我们就来看看,究竟长什么样呗。”   说到这里,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周月年,“学姐,听说她还是你们班班长,是不是成绩真的很好啊?”   好了,这下周月年确定,那人就是徐姣了。   她虽然不知道徐姣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倒霉事,但她也绝对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下徐姣的面子,“是挺好的,年级前二十吧。”   “哇!”   “是很好了。”   “可就算很好,也不能那样说话啊,前面不是还有比她成绩更好的吗?”   周月年等她们惊叹完毕,说道,“年级前二十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有本事自己考到了再来叨叨。   那几个女生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周月年不好跟她们说得太僵,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徐姣,处理得不好受伤害的是徐姣。她冲那几个女生挥了挥手,说道,“回去吧,这点儿事情不值得你们跑这一趟。”   “还有。”她补充道,“我们高三这边考试多,跟你们那些同学说一声,别动不动来围观,免得被老师看见,你们什么大   赛都办不成了。”   这个所谓的“校花大赛”,是学生们乱叫的,原本的出发点当然不可能这么无聊,是学校想在学生当中选择几个精神面貌积极向上的学生,免费征用他们的肖像,放在网站和招生传单上,以此来吸引学生报考。   但可想而知,既然都要征用肖像了,肯定不可能长得太普通,校花大赛,就是这么叫出来的。   本来嘛,高三学生那么忙,肯定没时间做这些,学校自动就把他们排除了。高三从来都是学校和老师的心头肉,尖子班更是“肉中肉”,如果让老师知道这么个比赛居然还引得许多学生过来围观,肯定是要反对举办的。   那几个女生听了,连忙应是,低头走了。   周月年狐假虎威了一把,感觉自己全身心都舒畅无比,将吸管插进酸奶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啊,教训教训人,闷一口奶,这样的日子,多么美好!   杨斯尧围观了全部过程,对周月年这种行为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可不认为老王会为这点儿事情去跟学校反映。招生跟升学一样重要,如果生都招不到,还用谁升学?   所以,周月年刚才那行为……   杨斯尧问道:“狗仗人势让你这么开心?”   周月年:“……”   “……不会说人话可以闭嘴吗?”   杨斯尧冲她眨了眨眼睛,无辜极了。   周月年朝天翻了个白眼。杨斯尧这种货色,真是没有辜负他“十世情商换一世智商   ”的名头。   这件事情过了就过了,周月年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可是她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别人不。   周月年夹起自己餐盘里最后一块排骨往嘴里送,可有一张嘴更快,就着她的筷子飞快地叼走了。   周月年:“黄闪闪!”   黄闪闪吐出骨头,“诶,别那么小气嘛,一块排骨而已。”   “一块排骨是没什么大不了,那你怎么不多打一份?”周月年正要为一块糖醋排骨控诉黄闪闪不人道,她的饭上就多了几块。   周月年转头一看,就见杨斯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了。自从他们两个成了真正的同桌,周月年就习惯了杨斯尧在她身边的神出鬼没。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女厕所门禁太严,杨斯尧还能跟她一起上厕所。   黄闪闪因为跟周月年要好,参见大神的次数要多些,不像他们班上一半同学那样见了大神就不敢说话,对杨斯尧的神出鬼没见怪不怪。   她贼眉鼠眼地盯着周月年餐盘里多出来的那几块排骨,又想出手,周月年立刻发觉了,连忙端起餐盘,禁止她再抢自己的肉。   “诶。”黄闪闪转头看向杨斯尧餐盘里的肉,“杨大神,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她那目光跟见了肉的黄鼠狼一样,周月年见了,连忙将杨斯尧的餐盘也抬起来,“黄闪闪你好意思!你吃了我的还要吃他的。”   “我吃你的跟吃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得好像你跟他是一家人一样。”黄闪闪随口一说,然而听者有意,杨斯尧耳根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低下了头,连周月年的目光都不敢看。   周月年倒是浑然未觉,她抬眼一看,不期然地看到徐姣端着餐盘过来,周月年见了,连忙冲她招手,“徐姣,徐姣!”   然而徐姣看了她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选了个偏僻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开始吃起饭来。   徐姣这几天情绪一直不高,周月年也看出来了。为了什么,虽然没人嘴上在说,但大家都知道。莫名其妙被人泼了脏水,还是有嘴说不清的那种,徐姣心情不好简直理所当然。   黄闪闪见了,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明白徐姣是碰上极品了,但还是委婉说道,“她这也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吗?   杨斯尧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徐姣。   她的事情,杨斯尧坐在周月年身边多少也听到一些。黄闪闪说她是运气不好,杨斯尧不这么认为。   徐姣性格内向,在班上都不怎么起眼,如果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才摊上这种事情,那可能全校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要被针对了。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不想她好过。   不过,杨斯尧虽然心中明白,但他也不打算说。   徐姣过的好还是过的坏,跟他毫无关系。况且,他也只是学生,就算路见不平,想要一声吼,可他又该跟谁吼?   他也   不是没有遇到过被人针对的情况,这些学生一天到晚不学无术,成天想着怎么从其他人身上找乐子,杨斯尧对此非常讨厌,连看一眼都不愿意,更加不可能参与进去了。   周月年也想到了,她没有点破,而是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徐姣不想提这件事情,但是如果任由事情继续发酵,徐姣最终只会沦为大家的笑柄。   其他人是笑了就过了,可徐姣自己呢?   这件事情,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她的梦魇吧?   她现在已经不想跟人接触了,那以后呢?   然而,即便不是办法,他们又能怎么样?   这件事情的起因,说起来,是有人发了张照片到贴吧,并且说了一些不当言论。就算周月年他们把发帖的人找出来,他也道了歉,可徐姣就会放下吗?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更坏的,是他们连这个人都找不出来。   黄闪闪低下头拨了拨餐盘里的饭,说道,“我之前去办公室抱化学‘白加黑’,听到化学老师跟老王说,徐姣这次,考得不是很好。” 第六章 够爷们儿(下)   黄闪闪这句话,像是拉开了徐姣考试失利的帷幕,接下来她的考试分数,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在他们接下来的月考当中,徐姣连续发挥失常,连她一向比较拿手的语文和英语,分数都呈断崖式下降。眼看着徐姣连续被各科老师叫进办公室,周月年和黄闪闪见了,担心却又爱莫能助。   徐姣有多在意成绩,周月年她们不是不知道。可有的时候,越在意越是放不下,越放不下,越难以承受。   那简直是个恶性循环,可明明知道突破口在哪里,却就是冲不出去。   这天晚自习,周月年本来在跟杨斯尧一起听写BBC新闻,老王的突然到来,打断了耳机里那个叽里呱啦说着鸟语的男人。   周月年刚从1.25倍速里挣脱出来,脑子还有点儿懵,听到老王的话,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徐姣下午没来上课,晚上也没有回宿舍。现在她人找不到了。”老王带两个班,一个是周月年他们这个尖子班,另一个是普通班。他刚在另一个班上完课过来,初秋的晚上,夜风一吹,将他原本出汗的肥胖身体吹得不由自主一颤。   原本以为尖子班不用老师太操心,然而现在看来,是学校和老师对他们太放心。   这群小崽子,就没有不让人操心的时候!   学生在学校失踪,意味着什么,连周月年都知道。老王话音落下   ,周月年脸色都变了。老王见了,猜到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反而过来给周月年定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坏。如果她……她真的想不开,不可能等这么久……我看她这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打算今天晚上抽空跟她谈谈的,结果找了一圈儿才发现她人都不见了。”   徐姣平常文文静静,格外让老师放心,跟被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的周月年简直一天上一个地下,谁知道她文静内敛都是装的,就等着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在闷个大的,吓大家一跳。   老王说完那句有些后悔的话,立刻定住心神,“这样,你带几个同学出去找找,你们女生爱去哪些地方只有你们才知道。注意安全,叫几个男生一起给你们当伴。”   老王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件事情,不要声张。”   知道的人太多,对徐姣反而不好。   周月年点了点头,悄悄叫了几个班上平常跟她和徐姣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划了几个组,出去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最后一排的姜强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也悄悄地从教室里离开了。   周月年朝后操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她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大家都知道高三压力有多大,徐姣看上去又不像是个抗压能力强的,她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万一……   周月年简直不敢想。   她步子越发快了,脚下一个凸起   没有看到,差点儿摔了一跤。还是旁边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慢点儿。”   周月年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杨斯尧也跟了出来。她看着杨斯尧,“你怎么出来了?”他不是一向不喜欢跟他们这些凡人打交道吗?   杨斯尧抿住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就是当时看到周月年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就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跟着。   跟着周月年。   天可怜见,杨斯尧从来没有处理好过人际关系,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在人情往来上面做点儿什么。   周月年看他那样子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回答,没有继续追究。跟杨斯尧在一起久了,周月年也发现,这人不会讲人话真不是故意的,他本质就是个棒槌。   他没有回答周月年的话,反而问道,“你就这么喜欢管闲事吗?”   “管闲事?”周月年没好气地看着他,“这怎么能叫管闲事呢?徐姣她是我们同学,同学有了困难不都应该帮忙的吗?我有困难的时候,她也会帮我啊。”   “这叫帮忙?”杨斯尧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他第一次见到周月年是在男厕所,她为徐姣打抱不平,难得有眼色地把后面那句“明明是你个人主义英雄癌爆发”给吞了回去。   周月年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难得情绪有些低沉,“徐姣……你也知道,心思比较重,突   然离开了……还真是……”   她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徐姣……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周月年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她其实适应环境的能力并不强,尤其是身边的人出了事情,她一定是最不习惯、最不能接受的那个。   即便那个人只是她的同学。   杨斯尧跟着她的脚步,听到这里,福至心灵地感觉自己或许应该安慰一下周月年,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好事的杨斯尧张口就说道,“你担心也没用,真要有事,都一个下午了,赶过去也晚了。”   周月年:“……”   他可真是会安慰人。   杨斯尧看着她,眼神非常无辜。   算了。   周月年当即转过头,决定不再跟这个人计较。   后操场路灯很少,到了晚上就光线不足,几乎是天生的约会圣地。周月年他们学校虽然命令禁止早恋,但总有那么一些勇士,非要顶风作案。   杨斯尧刚刚转学到这里,根本不熟悉,也不知道后操场除了运动集会之外还有这样的用途。他直接朝着朝着树木茂密的花丛走去,见他要过去,周月年在他后面连忙拼了命一样咳了起来。   杨斯尧皱眉看向咳得撕心裂肺、快要把心咯出来的周月年:“怎么了?”   周月年冲他招了招手,“走了走了,快走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对黑影被惊起,臀部起火般地朝着远处逃之夭夭。   杨斯尧转头看向她:“……”   周月年朝他耸了耸肩,表示相当   无奈。   她眉间有一丝浅浅的忧色,冲淡了一贯的开朗,杨斯尧心中一动,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周月年伸出手,“把你的哨子给我。”   “干嘛?”周月年双手在裤兜里摸了会儿,掏出个不锈钢哨子,递给杨斯尧。他抿唇一笑,放进了口中。周月年见了,“诶——”   还没等她“诶”出来,尖利的哨子声在后操场响起来,瞬间打破了原有的旖旎气氛,杨斯尧拉着周月年躲到墙角,大声喊了一句,“教务处来了!”   顿时惊起一滩鸥鹭。   看着那群小鸳鸯四散奔逃的样子,周月年终于笑起来。旁边的路灯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好像有了种别样的光晕,人在光中,更加灵动了。   看到她开心起来,杨斯尧也慢慢地抿起了唇,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本来就应该是这幅,永远开心的样子。   周月年终于笑完了,她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一只手叉在腰上,喘着粗气说道,“没看出来,你心这么黑。”   杨斯尧把这句话当做夸奖听了,他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周月年回想了一下,“哦,我那哨子我刚刚吹过,你不擦擦就用,那我们不是那什么了吗?”   “轰——”   杨斯尧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炸开了。   她……她怎么……怎么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接下来的一个反应就是,这样的话她   还对谁说过?她是不是什么人都这么说?   没等杨斯尧想清楚他这种想法为何会出现,脸上的灼热就足够让他心神不宁、无暇思考了。   他别过脸,幸好路灯灯光微弱,加上周月年也没有注意,才让杨斯尧将这种手足无措的尴尬和陌生的羞赧硬生生地遮掩过去。   杨斯尧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恨,磨着后槽牙说道,“赶紧找人吧。”   说完,就率先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周月年隐约感觉到他语气当中的咬牙切齿,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话惹到了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连忙跟上了杨斯尧的脚步。   没有了那群“鸥鹭”,这下他们找起人来就要大方多了。然而找了三圈,他们都没能在后操场找到徐姣,杨斯尧刚刚故意营造出的轻松氛围消失不见了,一股凝重渐渐袭上周月年的心头。   正好有另一队的同学也找到了这边,见到他们过来,周月年连忙说道,“这边没人。”   “我们再找找吧。对了。”其中一个同学说道,“你们去河边看了没?说不定她出校门了。”   学校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如果还找不到,那就只能是在校门外了。   幸好他们学校位置相对而言比较偏僻,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绝大部分商店都是做的学生生意,环境比较单纯,让某些事情发生的几率降低了许多。   周月年被这个同学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还有河边没有找,连忙说道,“   我这就去。”   周月年说着就要出去,杨斯尧连忙跟上,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周月年还仗着脸熟,跟小卖部老板娘借了个电筒。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躲着人,尤其还是徐姣这种性格的。周月年和杨斯尧尽挑小路和偏僻的地方找,终于在河边一处僻静的树丛前面找到了她。   周月年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走过去,连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对徐姣轻声说道,“原来你在这儿,王老师和我们大家都急疯了。”   徐姣这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向周月年,像是没有领会到她在说什么一样。   她的目光不期然地看到了后面的杨斯尧,在他身上猛地一顿,又马上低下了头。   周月年可注意不到她这点儿小动作。她坐到徐姣身边,对她说道,“我们大家都以为你……”   “抱歉,我做事情欠考虑了。”徐姣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马上跟她道歉,态度十分诚恳。   可她越是这样,周月年就觉得越是难受。她转过头来看向徐姣,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儿犹豫的表情,“姣姣,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可以说出来的,就算我们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但是总比你一个人担着要好吧?”   她说得很实在,可徐姣听了,却只是一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非但让自己好受不到哪儿去,还会影响身边人   的情绪,时间一久……我就更招人厌烦了。”   她最后这句话,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不甘心,听得让人心里一跳。   周月年抿了抿唇,一直擅长言辞的她,突然失语了。   徐姣说得没错。一次两次的情绪宣泄还好,可是次数一多,那不跟丢了孩子的祥林嫂一样,让人厌烦了吗?   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又有多少精力,愿意去倾听她的那点儿心事?   “月月,你只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家里是怎么回事吧?”徐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说她家里了,周月年赶紧转过头来看向她。只听徐姣继续说道,“我家里……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你大概不知道……重男轻女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她声音很冷静,一丝颤抖都没有,然而周月年硬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浓重的悲凉,“从小我父母就告诉我,我和我妹妹的一切都是我弟弟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姐妹俩甚至都不会出生……”   “我父母尚且不喜欢我,我又怎么敢奢望别人善待我?所以不管是谁对我不好,我都尽量受着……”徐姣低头,黯然一笑,“我从出生开始,一切东西都跟我弟弟绑定,要想脱离这个家庭,我唯一路就是考出来,离他们远远的。当初为了考上一中,从那个‘家里’出来,我……我……你   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微弱的路灯只照亮了她脚下一小块路,再长,就没有了。   必须要她走一步,那灯才吝啬地跟着她的步子,照亮那么短短的一步路程。   “初三那一年的生活,我不想再经历了……我以为我再也不需要经历了,可是……可是谁知道到了高三……高三又成了这样……月月,我不知道是我命苦还是老天爷非要逮着我欺负……为什么是我……他根本就不知道高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姣情绪终于崩溃,声泪俱下,“我已经这么谨小慎微……已经这么注意了,为什么还要来欺负我?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们还能复读还能出国,可我只有这一次……这一次都是我跪在地上跟我爸求来的,如果这次考不上,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不可能了……”   她会像她那些小学、初中同学一样,会踩着她父母的脚印,进入廉价劳动力行列,成为庞大务工人员中的一员,嫁给一个跟她爸爸一样的,重男轻女又粗暴的男人。她将来的女儿,会重蹈她的覆辙,一代代,一辈辈,永远看不到尽头。   “我也知道,对方是恶意的,我不应该受影响,可是……可是我越不想越要受影响,我也不想,我不想的……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必须要考一个很好的大学才能解决我的将来,我……我不想再回那个家里了……我该怎   么办……我……我也不想的……”   周月年静静等她说完,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伸手轻轻揽住了徐姣的肩膀,“我们大家会帮你的。”   将徐姣送回宿舍,已经是下了晚自习很久之后了。   她这番举动,吓得老王一晚上就瘦了许多。再三确认徐姣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之后,周月年才和老王告别,推着自行车,跟着杨斯尧一起朝学校外面走去。   他们和同样一直陪在徐姣身边的黄闪闪告了别,两人一起并肩朝家的方向走去。徐姣今天说的那些,只有杨斯尧和周月年听见了,然而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   风从树梢盘旋而过,杨斯尧侧头过来,看向难得沉默的周月年,“你之前说要帮她,你打算怎么帮?”   听起来很可笑又很中二,但杨斯尧就是觉得,周月年不是在敷衍徐姣。   周月年从沉思当中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霓虹灯,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去参选那个什么代言人了。”她偏过头来看向杨斯尧,“你会帮我的对吧?”   灯光下,少女的眉目熠熠生辉,有连时光都淹没不了的光芒。   杨斯尧怔忪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光彩惊艳到。他回过神来,赶紧点了点头,可周月年已经推着车走远了,并没有看到他的点头。   杨斯尧在后面注视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划过一丝不可言状的黯然,但马上,他就把这种黯然压了下来,跟上了   周月年的脚步。   第二天早自习一下课,周月年就窜上讲台,一声嚎叫,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各位!”   她声音清朗,带着浓重的少年气,一点儿都不矫情,“我昨天晚上思考了一下,做了个决定。”   “咳。”饶是她脸厚如城墙,被几十双眼睛这么灼灼地盯着,要说出后面耻度那么高的话,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我们学校,不是在选什么代言人吗?我觉得,我这么优秀的人假如没被选上,是我们学校的损失。好歹是母校,不能让它损失这么大,为了挽回我们学校的损失,我打算参选这个什么什么代言人。请各位父老乡亲,看在我们三年同学的份儿上,去给我投一票。”   她一抱拳,“周月年,在此谢过!”   底下的同学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立刻沸腾了。尖叫的尖叫,拍桌的拍桌,尤其是在知道徐姣这些天经历了什么之后,周月年此举,都好像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到了看不见的那些人脸上。   还有什么,比共同进退,更让徐姣感到宽慰和温暖的呢?   方飞在倒数第二排冲周月年竖起大拇指,“周月年,够爷们儿!”   “滚!”不等周月年骂他,黄闪闪就先一步,一巴掌拍到方飞脑门儿上。她骂完方飞,随即冲着周月年尖叫道,“小月月,我要跟你一起选校花!”   周月年被他们一喝彩,脸上露出   点儿洋洋得意来。嘈杂和振奋当中,徐姣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周月年被冲上讲台的黄闪闪抱着,目光不期然地跟杨斯尧的对上了。一向冷漠的他,此刻眼里居然有淡淡的笑意,看到周月年看来,他轻轻启唇,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够爷们儿。”   周月年:“……” 第七章 平胸的愤怒   “诶,不行不行,我看人家班上选班花校花什么的,都要去拍个艺术照,周月年,要不然你去搞个艺术照之类的吧。”   “滚。”话音刚落,说话的那个男生脑袋上就被周月年拍了一巴掌,“姐姐天生丽质,需要什么艺术照?”   “不愧是小月月,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脸皮。”另外一个男生给周月年竖起大拇指,“你好歹也要考虑一下我们这些群众啊,你这么几张生活照,我们哪里好意思放出去跟低年级的小妹妹打擂台?”   “我生活照怎么了?你就说我生活照怎、么、了!”周月年双手叉腰,现场COS圆规,“我们选的是校花,不光要美,还要代表广大人民群众。艺术照这种充满小资气息的东西,能体现我们来自群众要到群众中去吗?”   对面男生被周月年这一通忽悠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该用什么语言回答她。旁边原本正在戴着耳机听单词的杨斯尧不动声色地轻轻拉开耳机,尽量让少女娇俏明媚的声音没有障碍地传进他耳朵里。   周月年忽悠完这个,又转过头来忽悠那个,“我跟你们说,这次选校花,那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我们全班的事。”   她跳上桌子坐下,“你们想想,我们班上,一直都被人家认为是只会读书的呆子,是土贼,是山炮,问题是,我们是吗?”   她双手一挥,底下立刻就有人捧她臭脚,   “不是!”   “当然了,我们不是!”周月年激动地说道,“但我们知道我们不是,可人家不知道啊。在那些小弟弟小妹妹眼中,我们就是只会读书的山炮,要扭转他们对我们的误解,我们就要选择一个秀外慧中、温柔娴雅、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人!”   她话音刚落,下面就有男生笑道,“周月年,求求你要要脸,你说的这个人不是你!”   周月年顺手抓起旁边的一本书就朝那个男生身上砸去,然后非常自然地继续说道,“现在,就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让我们可以一举推翻这些小崽子们对我们的刻板印象,为什么不做?选校花,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我们班上扭转全校学生对我们刻板印象的大好时机!所以,我建议——”   她山路十八弯地说了这么一通,终于打完了埋伏,落到了正题上,“我们班上要成立‘校花选举小组暨高三(1)班形象推广小组’,发动我们全班,全力打造本次活动!”   她说得慷慨激昂,然而说完了,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掌声,周月年顿了一下,“不对啊,你们给点儿反应行不行?我好歹是未来校花诶。”   下面一个有气无力的男生回答道,“未来校花,给钱吗?”   周月年皱眉,“诶,什么钱不钱的,俗不俗——”   话音未落,便传来一阵“切”声。   底下的吃瓜群众纷纷重新翻开英语课本,用微不   可查的油墨香唤醒自己原本就不太清醒的脑袋——宁愿背英语单词,都不想听周月年胡扯!   诶……   周月年看着他们不再理会自己,无语凝噎。   这群忘恩负义的小崽子,明天别想她去占球场!   周月年忿忿不平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边翻开英语书,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到:她得想个办法,把这个所谓的“校花”称号拿到手。   她沉寂许久,好不容易作一次妖,一定要开把大的!   周月年一向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说要开把大的,她就一定要闹出不小的动静。   周月年亲自起草,规划草图,用两瓶酸奶的高价,贿赂了平行班的艺体生,给她自己制作了一幅个人海报,海报非常有个性,充满了未来风。除了看不出来那个人是周月年本人之外,连上面,关于她的“赫赫战绩”,也一样看不出来。   周月年将海报拿到学校复印室,斥巨资,复印了三十分彩色的,交到了她的好朋友黄闪闪和徐姣手中。   “不是。”黄闪闪看着上面那个异常抽象的剪影,问道,“周月年,你说这上面的人是你?”   她把海报拿起来,在周月年身上比划了一下,“我怎么琢磨着,不像啊。”   “你懂什么?”周月年振振有词地转述那个同学的话,“这叫现实主义,水粉画中又融合了水墨画的概念,欲遮不遮,欲露不露,留白之处给人无限遐想。画大美女,就得这   么画。”   徐姣看了几遍,都没能从这幅画上看出来周月年所说的“留白”究竟留了个什么玩意儿。但她性格一向厚道,轻易不损人。只不过,黄闪闪可就没有那么善良了,她举着画,对周月年说道,“你要点儿脸好吗?再说了,画成这样,谁知道是你啊?你叫别人怎么给你投票?”   周月年说得口干舌燥,打开一瓶饮料,灌了一大口,“哎呀,旁边不是还有我的信息吗?这些都可以跟我本人对上号。”   “身高一米七,五十公斤,C罩杯……C罩杯?”黄闪闪一把拉下海报,看向周月年的胸,“不是周月年,你这个谎就撒得有点儿大了,难怪我们看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出来海报上这人是你。”   “滚滚滚。”周月年一把将海报从黄闪闪手上抢过来,小心翼翼地卷好,“这叫必要的,艺术性的夸张,懂不懂?个山炮。”   黄闪闪自认是个山炮,觉得自己不懂,也不想跟周月年掰扯,任由她去了。   周月年以一种张贴小广告的鬼祟身影,带着这三十张海报,在未来两天内流窜在校园的各个地方,争取躲过政教处的眼睛,把她需要的人气全都拉过来。   做完这一切,周月年觉得,她真的可以了。要是她实在选不上,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不怪她实力不行,而是对手实力太强大。   其实,参加选校花这件事情,对周月年本人而言,还是觉得挺羞耻   的。毕竟,她自己虽然看上去脸皮厚,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靠脸吃饭的。突然之间要她强调自己的长相,周月年有点儿不习惯。也正是如此,她才让那个艺术生把她的肖像,画得这么模糊。   生怕这件事情成为她的黑历史,永远在那儿告诉她,她当初脑子一热,干了什么要命的事情。   然而,周月年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中午,就在周月年险伶伶地抢走最后一份儿糖醋排骨之后,她听到两个听上去很小、但事实上每一个音节都准确无误地传进她耳中的声音。   “还好意思说自己C杯,明明是太平公主的妹妹。”   “诶,人家是想争取学校里那些男生啦。要不怎么说,多读了几年书还是有好处呢?”   周月年:“……”   她握紧餐盘,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到黄闪闪和徐姣面前,“太平公主的妹妹是谁?”   黄闪闪感觉到了周月年身上的低气压,但一点儿不害怕,“真平啊。”   周月年:“……”   很显然,她也听到了刚才那两个小姑娘的对话,冲周月年露出一个坏笑,说道,“小月月,早就告诉过你,不应该虚报瞒报的。”   “滚。”周月年毫不留情地把黄闪闪盘子里的鸡翅膀夹走,“我跟你说了,那叫适当夸张。”   “你一个小C直接写成C,那叫‘适当夸张’。可你。”黄闪闪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一个飞机场,你还好意思写C,你   那就叫虚报瞒报。”眼见周月年的筷子伸过来了,黄闪闪连忙往徐姣身上一躲,继续妄图用语言,滋醒周月年,“一个平常考二三十分的同学回家跟他父母说他期末考了九十多,你说这叫适当夸张还是虚报瞒报?”   周月年无言以对。   旁边徐姣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充满担忧地对周月年说道,“月月,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是觉得,不要弄得心情不好。”   “嘿。”为了避免黄闪闪这个不要脸的来抢,周月年三两口将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啃完,将餐盘一放,“我就偏要把这个校花的名头争下来,就算我自己不稀罕,我也不想便宜他们。”   周月年说到做到,回去之后就用极其富有煽动性的语言和一张张大饼,说得全班同学内心鼓噪。   当然,也不能全怪周月年兴头上来,实在也是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全班同学成人之前,最后一次胡闹了啊。   反正胡闹的主角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杨斯尧以前就知道周月年人缘好,但他没有想到周月年人缘能好到这种程度。他看着全班陡然进入大跃进时期,觉得十分魔幻。   他看了看正想办法跟周月年研究照相姿势、努力让她显得女性一点儿的方飞,“你们不是前几天还不感兴趣的吗?”   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快?   周月年这不是打鸡血,而是打毒素吧。   在脑海中怎么都   把周月年摆不出女人味儿的方飞头疼地跟杨斯尧说道,“周月年说这个事情完结之后好好给我修订一下她的物理笔记。”   好吧,有求于人。   杨斯尧不死心,指了指旁边的某个体育生,“那他呢?”   方飞转过头看他,“周月年承诺要给他占一个月的篮球场。”   嗯,以物换物。   杨斯尧看向正卖力吆喝的黄闪闪,问方飞,“那黄闪闪呢?”   方飞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还能有什么原因,看热闹呗。”   杨斯尧:“……”   “呐。”方飞将一沓印着极有煽动性语言的传单递到杨斯尧面前,“你要参与进来吗?”   他低头一看,原来又是给周月年拉票的。   杨斯尧看了看已经进入迷幻状态的班上同学,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他们一起疯,方飞却已经不由分说地,直接把传单塞到了他手里。   嗯……   杨斯尧握着传单,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烫手。 第八章 作妖被发现了   “我觉得周月年你最近要改改路线,以前那个洪兴十三妹的路数这段时间肯定不能表现出来了。”   方飞话音刚落,周月年就抬起手,想往他脑袋上敲过去,方飞见了,连忙矮身一躲,“诶,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样不行的,没有哪个男生会喜欢你这样的,跟个暴力狂一样。”   周月年正想好好跟他掰扯一下这个问题,她还没有开口,便听到旁边的徐姣小声说道,“学校那么多女生,选校花又不是光有男生投票……”   有了徐姣的话加持,周月年气焰更加嚣张起来,“是呀,我们选的是人民大众的校花,又不光是你们男生的校花。想看选美,去看环球小姐大赛啊。”   杨斯尧听着他们围在自己桌子旁边叽叽喳喳,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无奈来。   他现在觉得,当初第一次到这个班上来时,觉得这里像个养鸡场,还真没觉得错。   方飞被徐姣和周月年轮番攻击,眼看着黄闪闪也要加入战局,他一人难敌,连忙一把抓住杨斯尧的肩膀,把他从座位上提起来,“不公平,你们能代表女生的看法,但男生看法也不能不顾及。不信你们问问杨斯尧,看看周月年这幅样子,是不是不行。”   杨斯尧原本是在看热闹,冷不防地被方飞拉入战局,一时之间,竟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口,正想说其实周月年这样也不是完全不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周月年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他话到了嘴边,却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幸也不需要他说,因为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杨斯尧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肚子!   不等他开口示警,便见肚子的主人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杨斯尧他们,当即大喝一声,“周月年,你们又在干嘛?”   遭了!   是老王!   周月年条件反射,连忙着急忙慌地要把桌上的摊子收起来,然而,她刚刚伸出手,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周月年反应很快,连忙转过身来冲老王笑道,“没什么,几个同学在一起商量事情。”   她怎么能瞒得过长期跟熊孩子作斗争的老王?   他双眼一睁,硬是把原本那双眯眯眼睁出了两倍大,目光如炬地看向周月年,“你们商量什么事情桌上要放这么多海报?”   周月年无言以对。   她只能尽量用身体遮住桌子,免得让老王发现她的秘密,等下让她更丢脸。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老王透过他们几个人筑起来的稀稀拉拉的人墙,眼神跟γ射线一样,硬是看到了海报上周月年那张脸。   接着,老王用一种惊奇的、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语气说道,“哟呵周月年,你还把你的照片弄成了海报?”   周月年羞愤欲死。   但她还死不成,只听老王一声爆喝,“你把你的照片弄成海报干什么?在学校里开演唱会吗?还有没有点儿章法了。”   周月年叹了口气,无法辩   解,等着老王宣判她的命运。   果然,老王酸了她一阵之后,最终总结,“带着你的赃物,给我到办公室来。”   周月年:“……”   她就知道,迎接她的,就是她的宿命。   杨斯尧、方飞、黄闪闪和徐姣,纷纷朝她投来安慰的目光,示意他们爱莫能助,也就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一二了。   周月年躬着身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牛叫,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东西,垂头丧气地往老王办公室走去。   周月年如约来到老王的办公室,认命领罚。   果不其然,老王一见她邪火就冒了上来,指着周月年,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说你你说你,这都高三了,你怎么一天到晚还那么有闲心呢?正事儿不做,天天东一趟的西一趟,你说你这次月考考多少名?”   周月年想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好像是年级十一。”   “嗯,年级十一。”他们是重点高中,年级十一已经是个很不错的成绩了,然而老王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那你说说你上一次考了年级第几。”   周月年想了一下,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说,正在犹豫,老王却已经一道眼风扫了过来。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年级……十三。”   老王:“……”   打脸来得如此迅速,让老王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见他愣住了,周月年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坏笑来。   一见她笑,老王的邪火就更压   不住了,呵斥道,“笑笑笑,笑什么笑?就算你这一次名次比上一次靠前,也不代表我就不能说你。你上一次考多少分?这一次考多少分?”   周月年用一种爱怜的眼光看着老王,十分诚恳地告诉他,“老师,我这一次的分数也要比上一次高。”   “就算你分数比上一次高,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反正作为班主任,就算条件不允许,他创造条件也要骂人,“那是因为我们这次出题比上一次简单,水涨船高而已,难道高考出题,也都是往简单里出吗?”   周月年瞬间无话可说了。   这人上次分析考情的时候还在说,本次月考题目比上一次月考题目难度要大一点儿,没想到他为了找到理由骂自己,就可以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月年嘴巴动了动,正想反驳老王,看出她的意图,老王想起还有些疼的脸,连忙喝道,“住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是是,他说更难就更难。   周月年唯恐惹怒了这个秃顶老男人,给自己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的日子,平白无故的招来怨怼,于是赶紧闭嘴,头垂得比蔫茄子都低。远看过去,好像一只臊眉搭眼的鹌鹑,难得温顺地承接老王即将朝她浇下的暴风雨。   她突然不作妖了,老王有些不习惯,加上三番五次到了嘴边的呵斥,都被周月年给打断,他张了张口,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可又不甘心   就这么放走周月年。死来想起,总算是找到一个新的理由,“你自己不求上进自甘堕落就算了,你还要把杨斯尧和徐姣带的得跟你一样,周月年啊周月年,你说说,让我怎么说你好。”   他这么一想,看周月年的目光,越发觉得她像是个污染源,“我当初就不应该放任徐姣和杨斯尧跟你接触。”   周月年无话可说。反正她在老王心中,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个形象了,她也知道,要想凭三言两语扭转她在老王心目中的形象,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也不打算这么做。她干脆自暴自弃,满心满意地只想着赶紧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别让老王掏根掏底地问。   她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回去之后就立刻跟徐姣绝交,至于杨斯尧,你也看到了,他之前就跟我划了一条楚河汉界出来,我回去之后就立刻把桌子拉开,争取不让他粘到我,免得带坏了你的得意门生。”   她的认错态度非常良好,让老王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叫周月年跪下来,她也肯定会照做。   但越是这样,老王心里疑惑就越大,他终于想起来叫周月年进办公室的缘由,“你跟他们绝不绝交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你说说,为什么要把你那张脸印到海报上。”   “这个……”这叫周月年怎么好意思说,难不成她要当着老王的面儿告诉他,自己这是打算去竞选校花?   恐怕老王头上仅剩的   那几根毛,都要被她气得竖起来。   出于尊师重道的心理,周月年飞快地在心里想了一个理由,“那……那不是眼看着都快毕业了吗?我就想着到时候给大家留个纪念什么的,思来想去也就是海报最便宜了,所以才……”   “给大家留纪念,就留你自己的肖像?”老王被她气笑了,“你自我感觉怎么这么良好呢?你是不是还打算留一下你的草稿纸好让底下的学弟学妹好好瞻仰一下你的大作?”   “不敢不敢。”周月年连忙伏低做小,“我那个鬼画符还是算了。”   她不敢继续在老王面前继续停留,“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   她说着就拖了自己的海报打算撤,但她今天出门可能是没看黄历,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他们班上的英语老师意气风发地走过来,冲周月年说道,“诶,周月年,我听说你要去选校花?这就是你们准备的物料吗?”   周月年:“……”   天要亡她,非战之罪!   老王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的无所事事,“周月年你要去选校花?人家低年级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老王站起身,冲周月年不停地招手,“回来回来,你给我回来。”   不得已,周月年只能拎着她的海报重新回到老王面前,接受他爱的洗礼,“不是,周月年,我没发现,你居然……居然……”   老王“居然”了半天,没“居然”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弃   ,重新组织语言,“这么的,有野心。” 第九章 来自官方的支持   面对一个青春期的妙龄少女,老王好险把那句“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料”给压在了舌头底下,他十分忧愁地望向周月年,仿佛她是个什么不安分因素一样,眉头皱得死紧,“这……年轻人有野心,固然是件好事情,但是你怎么……”   以学习成绩压人这种策略,刚才已经由周月年给他亲自证明了并没有什么效果,老王想了会儿,“敢情你拉了杨斯尧和徐姣他们,就是为了给你拉票啊。”   “行了。”老王十分专制地把周月年“后援会”的物料一收,“这件事情不许再去了,你自己不学习就算了,还要拉其他人一起。不可以。下去吧。”   “老——”   “不管‘老’什么,都不可以。”老王打断她的话,“小崽子一个个的,不知道头顶现在悬的那把剑已经快掉下来了是吧?还成天闹些有的没的,下去下去。”   眼看上课时间也快到了,继续说下去,非但起不了正面作用,反而会惹来老王的抵触,周月年不得已,只能蔫儿蔫儿地从办公室走了下去。   她刚刚回到教室,上课铃就响了。黄闪闪一看她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连忙让同学递来小纸条问候,周月年看也没有看,直接将纸条丢进了课桌抽屉里,借着桌上摞起来的书,趴在桌上睡觉。   杨斯尧听完一道题回来,见周月年还趴在桌上,想了想,难得管了一次闲事,伸手推了她一下,小声问   她,“怎么了?”   怎么了?   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周月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上面正讲课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把她跟老王这番斗智斗勇,最终汇成一句话,“老王不许我参加竞选。”   杨斯尧皱眉,“为什么?”   周月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觉得我不务正业——”   “周月年,你在说什么?要不要上来说?”她话音未落,就被老师打断了。周月年唯恐等下再被告到老王面前,连忙从桌子上坐起来,闭紧了嘴巴。   杨斯尧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注意力很快就被老师吸引过去了。   进去吗?   进去之后怎么说呢?   说,周月年是为了徐姣,才去争这个什么校花名号的?   可是好像听上去也不像什么正当理由,老王更有理由拒绝吧?   那说什么?   杨斯尧第一次发现,他那颗可以解开无数复杂数学题的脑袋,在面对这种人际交往难题时,连点儿边都摸不到。   周月年每天跟那么多人斗智斗勇,怎么不见她大脑宕机?   杨斯尧在心里小小地佩服了一下周月年,深吸了一口气,打算进去直接请老王放行,至于什么理由,他还没有想好,反正进去了再说。   杨斯尧一转身,正要以黄继光堵枪眼的架势去见老王,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啊!”徐姣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就碰到杨斯尧,被他吓了一跳。   杨斯   尧眼疾手快,连忙扶了她一把。   少年的手微凉,却让徐姣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忙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整个人红得像熟了一样。   她看也不看杨斯尧一眼,连忙低着头小跑开了。   杨斯尧没有往心里去,而是径自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见到他来了,老王忍不住挑了挑眉——这可是稀客啊。   杨斯尧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师生俩一时之间都没有开口。   杨斯尧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老王……老王则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们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片刻,老王觉得,自己要是不开这个口,杨斯尧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开口了。   他思量了一下,一言难尽地说道:“你是打算……用眼神威慑我吗?”   当然不是了!   杨斯尧张口,正要说请他不要干涉周月年选校花这件事情,只听“哐哐哐”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黄闪闪好像一堵墙一样,排山倒海地移了过来。   她可没有杨斯尧这么见外,见到老王,第一句就是哭。   “啊——老师啊——你不知道,那些低年级的小崽子们有多过分!”黄闪闪义愤填膺地说道:“欺负徐姣就算了,还要笑我们只会死读书,实在令人气不过。前几天更过分,直接跑到我们教室门口来指指点点,被我们吼了还跟我们起了冲突。”   “什么?”老王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你们怎么没人说?”   “没   用。”黄闪闪说道,“跟你说了,你去跟他们老师交涉了,就算人家不往你教室面前凑,她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凑吧?”   他们学校,明令禁止,不许窜教室。   虽然是在教室外面,但也不许!   老王一听这个,就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立刻站起来,“他们之前还在贴吧散布谣言是吧?”   黄闪闪一愣: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过那不重要。   她立刻反应过来,猛地一点头,“是啊,还捡软柿子捏。徐姣天天被他们嘲笑,这样下去,人家徐姣怎么高考嘛。”   “简直……吃饱了没事儿干。”老王骂了一句,冲黄闪闪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件事情我有章程。”   就这样,杨斯尧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跟黄闪闪一起被赶出了老王办公室。   他回到自己位置上,看周月年正把她的“物料”臊眉搭眼地卷成一卷,放在墙角。   “收起来干什么?不贴了吗?”杨斯尧问道。   “嗯。”周月年点了点头,“老王都那么说了,我要继续顶风作案,少不了又要被他骂。而且。”周月年压低了声音,跟杨斯尧说道:“这件事情之后,一段时间内,老王肯定会把我严密监视起来,继续做这个事情,也束手束脚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看还是算了吧。对了。”周月年马上就想到其他事情了,“晚饭吃什么?”   杨斯尧想了想人挤人的食堂,   就觉得没胃口,“不着急。”   他俩刚刚说完,就听到讲台上传来“啪啪啪”的教鞭拍讲桌的声音。一群小崽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就见老王双手背在身后,腆着个大肚子站在讲台上,“有个,算是好消息吧,要告诉你们。”   一听是好消息,周月年耳朵都竖了起来。   “学校这段时间不是在选什么代言人吗?我跟学校建议了一下,光选好看的,也不能代表我们学校真正的水平。既然是要利于下一届招生,学生嘛,还是要选既要符合学生身份,又要成绩好的。全校上下,没有哪个班比我们班更有资格了。这样,你们谁想报名参加的,下午放学之后去周月年那儿报名。”   “啊——老师万岁!”   他话音刚落,就迎来全班的一阵尖叫。   周月年反应过来,叫得格外大声,“啊——老王你真是太好了!”   他们有了官方支持,还怕那些小崽子个屁啊!   “我们全班都成绩好又好看,全班都要报名!”   老王受他们感染,也笑起来,不过,笑的同时还勉强维持了一下他作为老师的威严。   他伸出手来,虚虚点了点,“要是高考你们拿不出好成绩,那可是要笑掉人家大牙的。”   “怎么可能!”周月年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将物理课本盖在自己脑袋上,笑起来,虎牙尖尖的,“我们班绝对不给老王丢面子、掉链子!”   她刚刚说完,全班整齐划   一地大声喊了声“是——绝不!”   那叫一个气壮山河。   “你们知道为什么老王突然改变主意了吗?”老师刚刚一走,黄闪闪就以豹的速度冲到了周月年面前。   周月年知道她没什么好话,理都不想理她。   黄闪闪也不寂寞,径自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去跟他进言了。”   周月年:“……”   她就知道!   即便是冷脸,也没能阻止黄闪闪继续叨叨,“那啥,真的是我。我跟老王说了,那群低年级的小崽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我们教室门口来‘寻衅滋事’,我们忍无可忍,对她们发出了警告。但她们还是置若罔闻。老王一听,那还得了,这不赶紧去跟学校反应了吗?”   “他是年级组长,中层干部,又是尖子班的班主任。他说话,行政处那些老师还是要听的。”   杨斯尧听着黄闪闪在那儿自吹自擂,总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劲儿。   老王视重本率如生命,凡是他认为有损重本率的行为,在他那儿,都是被一票否决的命运。黄闪闪这话,根本打动不了他。   除非……   杨斯尧抬起头看了一眼正跟黄闪闪一起,围在周月年身边听得兴致勃勃的徐姣。   他可没有忘记,慌里慌张,从老师办公室里跑出来的徐姣呢。   徐姣看到杨斯尧在看她,白皙的脸上猛地一片通红,连忙慌里慌张地低下头,避开了杨斯尧的目光。   “诶对了杨斯尧。”黄闪闪抽出精力来关   心他,“你在老王办公室干什么?没见你去过啊。”   杨斯尧收回视线,“没什么。”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耳边传来周月年的埋怨,“黄闪闪,你以后当小报记者算了。”   “报道你吗?”   “可以啊。”周月年大言不惭,“当名人就要有当名人的痛苦,我做好准备了。”   杨斯尧听着跟黄闪闪捧哏逗哏的周月年叽叽喳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怎么不去说相声? 第十章 少年的烦恼   因为有了“官方”背景,整个高三(1)班的学生们走起路来,连风都要比其他班的大一些。   周月年耀武扬威完,喜滋滋地跟黄闪闪分享,“果然啊,这不是民间非正式乱搞,就是要底气足一些。”   傻乐的样子,像个傻子。   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杨斯尧暗自想。   在他眼中,“也就这点儿出息”的周月年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这番行为有多没见过世面,旁边徐姣在叫她,“年年,我明天穿什么?”   提到这个,周月年就没好气,“行政处那边说,为了展现我们学校学生的精神风貌,明天统一穿校服。”   “啊——”徐姣一听就愁眉苦脸。   不怪她这么丧气,实在是,他们学校那校服,可能集合了全中国校服之丑,丑得格外清丽脱俗,再美的人穿上也跟狗屎相去不远。   一想到自己的照片要被放在学校官网展示好多年,还要被后来的学弟学妹们瞻仰,徐姣就觉得痛不欲生。   周月年一想到这个也觉得头疼。她体内所剩无几的爱美因子都在叫嚣着不肯,好不容易赢了那些小崽子们一把,要是在校服上面栽了跟头,那岂不是反而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不行,坚决不行!   “对了。”她突然想起,“我们高一运动会的时候不是买了运动服吗?我记得女生都是网球裙,那种百褶裙来着。我去跟行政处说,我们明天穿那个好了。”   “好好好。”徐姣立刻   点头如捣蒜。   虽然运动服跟他们市里面几个私立贵族学校的英伦风校服还是有差距,但总比他们那校服好多了。   能美一点儿是一点儿,毕竟要用好多年的呢。   杨斯尧把她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空。   高一呢。   高一……他还没有来呢。   没有来,肯定也没有衣服……   虽然这些日子,他跟周月年他们相处得不错,但是……到了刚才,他突然敏感地发现,他之于周月年,徐姣、黄闪闪甚至方飞,他们这些人,之于周月年,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时光,而自己中途到来,终究差了一截。   “对了,杨斯尧——”   听到周月年叫他,杨斯尧连忙抬起头来,“嗯?”   “你没有那个衣服,不如这样吧,我们男生都是网球衫,类似polo衫那样的,黑裤子,你家里有吧?明天找套类似的吧。”   杨斯尧张了张口,周月年见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压住心中那股淡淡的喜悦,“就是……这审美,有点儿离奇。”   “得了吧。”周月年翻了个白眼儿,“再有意见,校服警告哦。”   说完,她就风一阵地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一到后操场,杨斯尧就收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   他人长得好看,没有白T恤,简单的一件白衬衣配深色牛仔裤,少年眉目清俊,自带疏离,即便是美而不自知,也会吸引不少   人的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不远处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穿着一套网球服,配百褶短裙,因身高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修长的小腿,暖白色的皮肤,飞扬的短发和尖尖的虎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让人心动。   “杨斯尧!”   周月年也看到了他。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目光里像是有一片碎金一样,闪闪发亮,“来来来,就等你了。”   她那双修长结实的小腿就在杨斯尧面前不停地晃呀晃,晃得人眼花。   杨斯尧轻咳了一声,连忙转开脸,不自觉地避开了那双小腿。   周月年浑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冲杨斯尧招手,“你快点儿。”   同学们大多排好队了,杨斯尧最后到,那么多同学都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呢。   第一次参加,难免有些露怯。   他好像天生就跟班上这些“普罗大众”格格不入,虽然把自己跟他们隔离开并非他的本意,但真的等他要跟这些人进行集体活动的时候,他就浑身上下不舒服,充满了一种,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窘迫。   周月年就不一样了。   她好像天生擅长这样的事情,任何人,任何地点,任何场合,没有她搞不定的。   杨斯尧有些艳羡又有些卷帘地看向周月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周月年一个瘦削的背影,少女俏丽的短发   垂在耳边,阳光洒在上面,有种小鹿乱撞的暗喜和萌动。   杨斯尧见周月年没有注意到自己,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事实上,能跟班上这些同学打成一片,全是因为周月年带动。她天生有种影响力,能让不由自主地亲近她。   可是,愿意亲近她的人也不止自己一个人,就好像现在,周月年一进人群,就立刻被人围住了,她……根本顾不上自己。   杨斯尧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里来那么多的想法,他本能地不想继续在这儿呆着了。除了周月年,他觉得自己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像班上其他男生那样勾肩搭背,他连个对象都找不到。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的时候,前面的周月年终于想起了他,“诶,杨斯尧——”   她转过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去找方飞啊。”   话音刚落,杨斯尧肩膀上就一重,他转头一看,方飞带着一张充满黑头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他脸颊旁。   杨斯尧拉开他与方飞的距离,只听方飞在他耳边说道:“杨斯尧,你不够意思啊,今天大家都穿着运动服,就你一个人白衬衣,不公平。”   “哎呀怕什么。”周月年跟徐姣说完话,拍了方飞一把,“反正按照个子他也是站最后一排,穿什么看不出来,最多脸的差别。”   方飞不服气了,“你的意思是,杨斯尧比我好看了?”   对于这个问题,周月年不好表态,她诚心诚意地劝方飞,   “我觉得,人在说话之前,最好先拿块镜子照照自己。”   “噗——”   杨斯尧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笑完才看到身边周月年和方飞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他莫名其妙,“干嘛?”   “哇方飞。”周月年越过他,在方飞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能博我们杨大神一笑,你这个高三值了诶。”   “是是是。”方飞连忙点头,“等等,我要把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幕记下来。”他蹿到杨斯尧面前,拿手指比了个框,放在眼睛前,当做摄像头,“来来来,帅哥看这边,再笑一个。帅哥,再笑一个嘛。”   杨斯尧臭着一张脸,一把将方飞的手打下来,“无聊。”   可是真的无聊吗?   无聊的话,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抿住唇,把那点儿笑容压下去呢?   他看向周月年,“等下你站哪里?”   “我这么美,当然是站最前面了。”周月年一挥发尖,“毕竟学校还要等着用我去招生呢——”   “好了好了。”她话音刚落,摄影师就叫道,“快过来站好。你——”他指着周月年,“过来,对了你的小伙伴儿呢?找一个过来,手拉手,要展现你们的青春,你们的美好。”   “走走走。”周月年连忙推了黄闪闪一把,拉着她到了最前面。   杨斯尧伸出去的手,就这样落了空。   他悻悻地收回手,不太自然地将手插进裤兜里,若无其事一般,跟着方飞一起回到最后一排。   好不容易   ,打仗一样的拍照拍完了。一班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回了教室。隔了老远,就听见周月年跟黄闪闪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个说,“早知道我把家里的相机带来了。”   那个说,“那你怎么不带?”   “这不是忘了吗?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们的成人礼吗?”   “对哦,成人礼那天,我要穿裙子,穿礼服!”   杨斯尧坐在教室里听了一耳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什么玩意儿?   这十三中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节目?   还能不能好好学习了!   “啪”地一声,一瓶黄桃味的酸奶被人猛地拍在了他的课桌上。杨斯尧抬头一看,就见周月年她们三个一人拿了一瓶,见到他,周月年说道:“我刚才到处找你。给你的。”   她回到自己位置上,三两下把那瓶酸奶喝完了,见杨斯尧还在看着她,周月年连忙提醒道,“快喝啊,下节课是老王的,要是被他看到你在教室里面吃东西,肯定又要说我。”   杨斯尧连忙将那瓶酸奶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下去。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这种梦,杨斯尧作为一个身体康健的年轻男生,以前自然也做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个梦,跟他以前的梦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婉约。   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翻来覆去在他面前晃荡着,晃荡着晃荡着,那双小腿就好像跑到了他心上一样,晃得他心里痒痒。   等到醒来,   身下又是一片冰凉。   杨斯尧烦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床铺,拍了一巴掌,认命地起身,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把被套换了下来。 第十一章 有备无患的检讨书   年轻人精力旺盛,明知道这些事情很正常,但就是有一种难以宣之于口的尴尬和羞涩。   他蹲在卧室里,把水开得很小,尽量不吵到家里的其他人,等到水把被套打湿了,又哆哆嗦嗦的拿了肥皂往污迹上面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有鬼,总觉得明明一片冰凉的水此刻却灼人的很,让他的手指尖都忍不住红了起来。   而且,好死不死,怎么会是周月年呢?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双修长结实的小腿,那双腿好像故意欺负他似的,在梦里晃荡了一晚上还不算,青天白日的,还在他面前晃悠。晃的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又“噌”的一声冒了上来。   还没完了!   杨斯尧自暴自弃的,把肥皂往盆里一扔,一头靠在浴室冰冷的墙壁上。   这日子还真的没法儿过了!   周月年这天早上依然是踩点儿进的教室一进门,就看到杨斯尧端着一张死人脸,见到她来了,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依旧盯着面前的英语书,周月年虽然大大咧咧,但其实对人际关系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相当敏感,她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把这尊大神给惹恼了,弄得他一见自己就浑身散发着一种杀气。   她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去跟杨斯尧搭话,叼着面包,把英语书架在面前,借着英语书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掩耳盗铃的开始吃早饭。   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小松鼠在吃东西。   这人怎么存在   感这么强?一来就把杨斯尧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又给搅乱了。   杨斯尧不耐烦的看向周月年,她连忙举起手,示意自己很无辜很清白,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看上去……有点儿可爱。   杨斯尧心里那股烦躁还没有来得及发泄出来,蓦地就被周月年这表情冲击得一塌糊涂。他那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又感到自己刚才态度恶劣,原本就拧巴的心情,更加拧了。   杨斯尧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干脆不想再说,自暴自弃地站起身,招呼都不打,转身跑出去了。   周月年:“……”   她吃东西这么可恶?   杨斯尧要是想吃,早说嘛。   早自习时间,杨斯尧也没处可去,他再一次……来到了男厕所。   走进来之后,杨斯尧自己也愣神了两秒钟。他发现自己可能对男厕所有一种莫名的依恋,要不然怎么动不动就来厕所呢?   越发觉得自己行为诡异的杨斯尧自暴自弃不下去了,他站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地盯着门看了两分钟,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就在杨斯尧打算给自己原本就毫无逻辑的行为找个解释的时候,终于有人解救了他。   “哟,这不是我们班那大神吗?”   姜强不知道从哪儿回来,一大早的,带着一股油饼味儿和汗味儿,生化武器一样朝杨斯尧袭来。   杨斯尧跟他没什么好说的,绕过姜强就要走。   姜强虽然知道杨斯尧不是什么脾气好   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目中无人。刚刚才因为考试分数受到打击的姜强没想到出来上个厕所都能被他们这些可恶的学霸鄙视,一时之间,仇“学”情绪跟他血压一样,“噌噌噌”地往上涨起来,当即就让他原本就不好使的脑子宕机了。   “站住!”姜强思维未动,手脚先行,一把抓住了杨斯尧。   杨斯尧原本就在烦闷,冷不防地被姜强这么一抓,当即就转过脸来,阴沉地说道,“放开!”   姜强看他这样子,也火气上来了,“嘿嘿”冷笑了两声,“我就是不放。那又怎么样?”   “听不懂人话我不怪你。”杨斯尧刚才当着周月年没好意思发泄的怒火,如今正好全都发在撞上枪口的姜强身上,“难怪分那么少,你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拉低平均分,不如赶紧另谋出路。”   这句话正好戳中姜强的心病。   如今高三了,他要是在其他班还好,偏偏当时家里东托人西找关系的,硬是把他塞到了尖子班。眼看着班上这一个个学霸,就比如周月年吧,每天该吃吃该睡睡,成绩还跟被钉在那里一样,一直名列前茅。可他,非要把脑袋砸破,才能把那点儿知识装进脑子里一点儿,可是等到考试成绩一出来,得,还是倒数。   他在这样的班里,跟不上也融不进去。在他眼中,他跟这些城里的孩子天然的有壁。要不然为什么那个方飞,每次成绩   名次也没有比他高多少,但依然能整天跟周月年他们打成一片呢?   正是有了这样的比较,姜强越发觉得自己前途暗淡。城里孩子有很多出路,出国、提前批、自主招生,实在不行还能回去继承家业,高考不过是他们众多选择里性价比最高的一条。   可他呢?来自十八线小城市的农村,家里除了两亩贫田,就只剩下妈妈每天早上卖油饼推的那辆车。眼看读书不成了,努力又没用,训练也就那样,对于还在青春期的少年来讲,简直就等于断了出路。   偏偏还有个人,仗着“学霸”身份,硬是往他伤口上戳。   简直叫人不能忍。   这还不算,杨斯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欠地补了一句,“我看你摆个小摊卖早饭挺好的,提前拉动就业率——”   “你他妈说什么呢!”杨斯尧一句话没有说完,脸颊上就挨了姜强一拳。只听姜强大喊道,“小娘养的狗日的!”   杨斯尧脸色一变,一肘子过去,姜强被他打得脸一偏,这下更不得了了,姜强手脚齐上,朝着杨斯尧招呼过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周月年的脖子成功地让这句话梗出了三里地,等她好不容易把面包吞下去,连忙灌了一口水,顾不上招呼老师,探了头出去就准备围观。   可是看着看着,她发现了点儿不对劲儿。   这其中一个人,看上去好像是杨斯尧啊。   他已经欠扁到上个厕所都要挨打   的地步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斯尧目光阴沉地看向周月年,“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月年在旁边笑得打跌,完全无视杨斯尧的满脸阴沉。   好容易等她笑够了,她拿起旁边的冰袋按在杨斯尧的脸上,“不是,你俩因为抢厕所打起来了啊?这也太那啥了吧?哈哈哈哈哈。”   “都说了不是抢厕所!”杨斯尧额头青筋乱跳,究竟要让他说几遍!   “好好好,不是不是。”周月年的语气跟哄一个弱智没有什么区别,她想着想着又开始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她笑得跟抽风一样,浑身上下不住地抽搐,按住冰袋的手都差点儿戳到杨斯尧眼睛里去了。   为了避免自己变成“十三中柯镇恶”,杨斯尧连忙仰起头,避开她的手。   少女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剪得很短,干干净净的,好像窗外此刻照过来的阳光一样。   那双小腿又在他面前阴魂不散地开始晃,杨斯尧连忙避开眼睛不去看她。   等到周月年终于笑够了,她才想起问一个关键性问题,“那你们是因为什么打架的?”   杨斯尧:“……”   这他妈他哪儿知道?   这个问题太过玄妙,杨斯尧只能无言以对。他感觉,自从转学过来了,他的智商的确就直线下降。   全是周月年的锅!   “诶对了。”周月年像   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老王怎么罚你们的?”   杨斯尧抿唇,“五千字检讨。”   “哦,只是检讨啊。还好还好啦。”周月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简单简单,我有现成的,你要不要抄?”   杨斯尧转头看她。   检讨还有现成的?   “咳,那个……”周月年轻咳一声,“我这不是,不是马上高三了吗,那,那要是再弄出个什么事情来,我去写个检讨,也浪费学习的时间不是?这不是,开学前我就专门跟文科尖子班的大佬买了十篇,有备无患嘛。”   杨斯尧匪夷所思地看着她,“那你不知道少惹点儿麻烦?”   “嗨。”周月年挥挥手,“麻烦不是我不惹它它就不来惹我的呀。就好像你今天,你主动招惹人了吗?可人还不是找上门来了?老王才不管谁对谁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迟早都是一封检讨书的,备着又怎么了嘛?”   她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猥琐,“我一般都是五千字打底的,最多还有一万字的。整个检讨书,排比比喻,气势磅礴;引经据典,韦编三绝;沉痛反思,剖心挖肝——”   杨斯尧:“多少钱?”   周月年眉开眼笑,“不多,两百块钱一篇。”   杨斯尧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多的请你喝酸奶。”   周月年一把将钱抢过来,“好嘞,爸爸!”   杨斯尧:“……”   他觉得,周月年提前备下检讨书,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的确很有必要。 第十二章 一封检讨书引发的乌龙   周月年身上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她,被她感染。   老王说她“污染力”强,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杨斯尧今天早上起来眼皮一直跳。作为一个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杨斯尧一向是不愿意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然而,等到他被老王传唤到办公室的时候,杨斯尧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粗粗一看,有些莫名其妙的民间规矩,它有的时候就是人民群众的经验结晶啊!   看着面前那一份检讨书,老王用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语气说道,“说吧,谁给你的。”   杨斯尧当然不可能出卖同伙,“没谁。”   “这就是承认检讨书不是你自己写的了?”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老王的痛处,他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杨斯尧,你本来成绩好,后劲儿足,我们老师都很看好你。但是你这个行为,也未免太剑走偏锋了吧?”   杨斯尧木着一张脸,听老王数落他是怎么剑走偏锋的。   “我先不说你跟姜强打架这件事情谁对谁错,单单就是让你写个检讨,你怎么能这么糊弄呢?我需要的是你这份检讨书吗?我需要的是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倒好。”老王用两根手指拎起那份检讨书,“直接给我抄了一份儿过来。杨斯尧,我对你很失望啊。”   老王训杨斯尧可不像对周月年那样,各种埋汰   。毕竟杨斯尧在他眼中还属于“能挽救的尖子生”一类,小白花程度可能仅次于徐姣。只是他可能没有想到,杨斯尧虽然外表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但其实内里的确称不上什么循规蹈矩。   杨斯尧没有吭声,而是目光放空地站在那里。老王最后两个字撞进他耳朵里,稍微引起了那么一点儿反响。   失望吗?   好像从来没有人对他有过希望呢,连他自己对未来都是一片迷茫。   是,他成绩是好,不管是以前学校和现在学校,都能一骑绝尘。但是成绩好,就一定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吗?   杨斯尧不是的,他好像就是单纯的成绩好,初衷也很简单,刚开始为了得到他妈妈的肯定,到后来,发现自己努力再多,都没有办法把他妈妈的注意力从他生父身上拉过来,杨斯尧也放弃了。他成绩好,到后来纯粹就是为了让他妈闭嘴。   “……你倒好,一上来就跟人打架,这都高三了,高三了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废了,你怎么不想想呢?”老王苦口婆心,还指望杨斯尧能理解打架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谁知道他说到最后一看,杨斯尧才刚刚神游回来,睁着一双明显已经快要睡过去的眼睛看向自己,老王顿时怒了!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我从来没有听说哪个人热衷打架的!反正你一天到晚没什么事情做,这样吧,请家长!”   杨斯尧他妈的杀伤力   ,可是余威犹存的!他就不信,祭出这么一个大杀器,杨斯尧还能无动于衷!   果然,“请家长”三个字一出,杨斯尧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变了,老王乘胜追击,“周月年的家长也一起。越来越不像话了!”   饶是聪明如杨斯尧,也没弄明白怎么突然就扯到周月年身上了,眼见他要问,老王冷笑一声,击中了杨斯尧的死穴,“这检讨书不是周月年给你的?”   杨斯尧顿时偃旗息鼓。   这就不是他出卖周月年了,实在是她这个人劣迹斑斑,老王太了解她的尿性。   说来说去,都是周月年自己的锅。   周月年一进老王办公室,看到杨斯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连忙瞪眼,看向杨斯尧,用眼神控诉他:你怎么这么不靠谱?说好的同学情呢?   杨斯尧回给她一个相当无奈的眼神:没办法,老王自己猜到的。   可能是杨斯尧这个人面瘫太久,导致他一些细微情绪无法从脸上精准传递出来。加上他一向欠扁,那个无奈的眼神落到周月年眼中就成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周月年顿时将一双眼睛瞪得更大:敢情我帮你还帮错了?   杨斯尧不懂周月年为什么突然将一双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轻轻皱眉,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周月年看到杨斯尧皱眉,也忍不住不爽了:这样就不耐烦了?杨斯尧真小气!   她猛地转过头,不想理杨斯尧。   杨斯尧一脸莫名。   他完全   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周月年了。   “行了。”老王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的“暗潮涌动”,“多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请家长吧。”   “啥?”周月年忍不住叫了出来,她什么了就要请家长?   老王不想跟她废话,伸手在杨斯尧那份“韦编三绝”的检讨书上敲了敲,周月年立刻萎顿了。   周月年在他眼中完全就是孙悟空。他苦口婆心两三年,顽石都该点头了,偏偏周月年不会,可能在等着什么时候破石而出吧。   老王自认自己不是菩提老祖,而只是万千园丁中的一个。园丁每天要教导那么多人,他确实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花园里一颗死活说不动的石头。   得,领回去自己接受再教育吧。   周月年没办法,只能认命地接过了老王递来的手机。   她按下前三个数字,老王突然说道,“我怎么记得你爸的手机号码开头不是这几个?”   周月年:“……”   她连忙点头哈腰,“记错了记错了。”   然后迅速地退了出来,重新开始拨打她爹的电话。   没办法,不是她不聪明,而是敌人太狡诈。   电话拨了过去,周月年一时心都提了起来,不住地在心里祈祷:关机关机关机——   “喂?”电话那头响起一个醇厚的男中音,周月年的肩膀猛地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跟她爹说道,“爸,我学校里出了点儿事情,麻烦你过来一趟吧。”   周栋显显然对自己女儿的尿性深有   了解,也没多问,直接答应了“马上”,就挂了电话。   周月年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电话递到了老王面前。   老王却没有接,而是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杨斯尧,示意周月年把电话给他。   周月年立刻幸灾乐祸起来,眉开眼笑地将电话递到杨斯尧面前:叫他出卖自己。   杨斯尧看也没有看一眼,不接电话。   老王撑起身子来看他,“杨斯尧,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老师的话现在还没用了是吧?”   杨斯尧不吭声。   周月年见他这样,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杨斯尧的衣服袖子,“你差不多得了啊。”   她一向都是很能给人留面子的,本来以为杨斯尧在她的感召下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棒槌了,没想到依然思维清奇不会转弯,棒槌得一如既往。   杨斯尧一把将自己的袖子从周月年的手中挣脱出来,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我不打。”   “诶——”   老王和周月年都惊奇了。眼看着老王头上那仅剩的几根毛都要被气得倒竖起来,周月年连忙小声劝杨斯尧,“诶诶诶,你懂点儿变通行不行?我这都还没计较你出卖我的事情呢。你先答应下来,别让人家老师下不来台。”   见杨斯尧还是冷着一张脸,周月年又说道,“再说了,不是叫家长吗?我都叫习惯了,有什么。难不成你还拉不下这个脸?我都没什么……”   老王在一旁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敢情周月年用功都用到这   上面去了?   周月年说到一半发现老王脸色不好,声音越来越小,背也越来越弯,恨不得立刻躲到杨斯尧后面,让他吸引老王的大部分火力。   就在师生三人正在对峙的时候,一个颇为爽朗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外传了进来,“是这里吧?应该没走错……”   周月年听到声音,转头一看,门口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不是她亲爹又是谁?   见救兵来了,周月年脸上喜色一显,然而一想到自己做的倒霉事情,周月年顿时又不敢说话了。   周栋显看到自家女儿那副怂样,不问就知道她肯定又犯事儿了。他看也不看周月年一眼,大步走过来,老远就伸出双手,“老师你好老师你好,我家年年又调皮了,让你费心了。”   老王欺硬怕软,周栋显一上来态度就这么诚恳,他也不好发作了,转而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说道,“也……”   他本来想说“也还好”,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句话周月年实在受之有愧,于是硬生生地停下了。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知道周机长很忙,但是这次这个事情必须要请你过来了。”   周栋显一听,原本点头如捣蒜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这才看到周月年身边还有个活生生的帅小伙子,再一听老王说得那么严重,周机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这次的事情,好像真的不一般啊。 第十三章 早恋?   “周月年这段时间呢,成绩还好,没有明显的下降趋势,但是我觉得,照她这个趋势下去,想不下降那是不可能的。”老王瞟了一眼周月年,见她低着头装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   “这都高三了,大家都很紧张。不进则退,不管周月年将来是打算出国还是在国内上大学,高考这一关,我建议你们还是去经历一下,以后想起来,也是个独特的回忆。况且,周月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浮躁。她聪明不假,但是心性不定,将来会吃很多苦。”   老王说到这里,可算是肺腑之言了,“与其将来到了社会上去磨砺,倒不如现在就开始磨磨她。”   周栋显点了点头,他也承认周月年性格过于活泼,过于浮躁了。“我,常年不在家,也不是故意不管周月年的。当然,孩子调皮我知道,还要多谢老师费心了。”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孩子虽然调皮,但出格的事情,比如,嗯。”周机长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他想了想才找了个合适的词,“比如影响同学什么的,没做吧?”   老王一声冷笑,成功打破了周机长的幻想,“这也是我这次找你来要说的。”   “周月年性格活泼,虽然有的时候活泼过了头,但好歹也是件好事情。我们班上新转来的这个同学性格内向,我就想着嘛,这一动一静,两个人可以互补,谁知道,她没把人家的好处学到,反   而带着人家一起胡闹。周机长,你说说,你说这怎么办。”   周栋显硬着头皮转过脸,瞪了一眼自家闺女。你要拱白菜也不是现在呀,高考之后谁管你?   周月年不敢看她亲爹的眼神,头垂得更低,刚才还上蹿下跳的,这会儿安静得宛如一只鹌鹑。   哟呵?现在知道了心虚了?她之前在外面招摇撞骗的时候她怎么不心虚?   周机长心里有了谱,因此越发不敢在老王面前拿大。   毕竟,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旁边那小伙子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没准儿人家真的是被他女儿拐带的。   老王可没有留意到周栋显神色变了。可能是觉得他这么说对周月年也有点儿不公平,杨斯尧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王轻咳了一声,说道,“当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冤枉她了,但是周月年这性格,还真的应该好好改改了。”   “不冤枉不冤枉。”周机长连忙说道,“我自己的女儿我只知道,她性格跳脱,一般的男孩子都没有她皮,老师教训得对。”   作为骨干员工的周机长平生恐怕没有这么低三下四过,“高三这么紧张的时期,她还早恋,是不应该,等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说她,老师放心——”   “早恋?”老王一头雾水地看着周机长,周栋显抬头一看,迎接他的是老王每个毛孔都充满了疑惑的脸。他再一转头,周月年瞪大了一双猫眼看着他,旁边那个帅小伙子不   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仰起头硬是不肯看下来。   可能是怕头被笑掉。   “不是……不是早恋?”周栋显看了看身边的这几个人,“不是早恋吗?”   “当然不是了。”老王看了一眼周月年,用明晃晃的嫌弃眼神告诉周栋显: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家闺女了。   “你在想什么?你女儿伙同同学抄检讨书,人家被检讨,她就帮忙张罗,这才是我叫你来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啊,老师你早说啊,不就是个检讨……”周机长好险打住,转过头来怒斥周月年,“你这孩子,一天到晚怎么净拖同学后腿?老师让同学好好检讨,是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怎么老阻拦人家进步的步伐?你是不是嫉妒人家?”   周月年:“……”   男人的翻脸无情,她今天算是见识了。   周机长训完周月年,转过头来继续诚诚恳恳地跟老王道歉,“王老师,抱歉抱歉,周月年多管闲事,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往后她绝对不敢胡作非为了,老师放心。”   一听到不是自家女儿拱了那颗好白菜,周栋显在老王面前说话都硬气了几分。   他一连串的保证,听得老王十分熨帖。   老王之前面对周月年杨斯尧两块朽木,他们用冥顽不灵的精神,硬是把老王的满腔教育热情给堵了回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上道的,一看就比这两个小崽子上道,老王的教育热情得到了极大的宣泄,十分满意   ,这才腾出手来看向杨斯尧,“你看,周月年的家长都来了,你还不打电话?”   杨斯尧别过头不去看老王,很明显是不想接这个茬儿。   老王一看他那样子,刚才才被周机长好不容易打消的怒火,又“噌”地一声冒了上来,他张了张口,正要训斥杨斯尧,周月年连忙说道,“那个,老师,这件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坏杨斯尧,他请家长的事情……不然就算了吧……”   周月年大概知道杨斯尧为什么不愿意请家长。   老王估计是忘记了他妈妈的杀伤力。   杨斯尧也不想丢这个脸。   老王眼睛一瞪,正要发作,旁边接收到周月年求救信号的周机长赶紧挺身而出,“那个王老师,你看,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周月年错得比较多,不是她在旁边煽风点火,人家也不可能想得到。要不然,他请家长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周栋显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时期的男孩子要面子,老师也是过来人,带过那么多届学生了,应该比我清楚。”   杨斯尧是个棒槌,老王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况且周月年认错态度如此良好,人家亲爹也这么给面子,他要是继续追究,反而显得不近人情又小气。   反正还有大半年的时间,真想敲打杨斯尧,也不急在这一时。   老王这么一想,冲杨斯尧摆了摆手,“那行吧,这次的事情暂时就算了,不过,检讨书,你赶   紧给我补上。”   一听不用请家长,杨斯尧整个人猛地一松。   跟着周月年父女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都快下晚自习了。   周栋显一把揽住周月年,“走,爸爸请你吃大餐,给你压压惊。”   被人请到办公室,还要反过来给闯祸的人压惊,杨斯尧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压惊”思路,忍不住看了他们父女一眼。   周栋显看到杨斯尧看过来,“对了,这个小伙子也一起吧。”   自己女儿没被人抢走,周栋显现在看到杨斯尧都是慈眉善目的。   人家父女相聚,自己凑什么热闹?   “不……”   杨斯尧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周月年一把拉住了,“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走走走,我好久没有宰过我爸了。走走走。”   于是,他就这样,被周月年拖着,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高级餐厅。   吃的是江浙菜,又精致又鲜美,就是贵。   顾忌到他们都是半大孩子,周栋显点了一桌子的菜。周月年夹着一块糖醋小排,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周机长还在空中呢。没想到好死不死,居然还真的在地上。   周栋显烟瘾犯了,但又不好抽烟,干脆拿了支格力高夹在手指间,“那不是正好赶巧吗?谁知道我女儿一上来就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喜。”   “嗨,还不是老王小题大做——”周月年抬眼一看,周栋显神情已经沉静下来了,她知道,这不是容许她嬉皮笑脸的时候   ,悻悻地找补道,“行行行,不是小题大做,不是小题大做,行了吧?”   周栋显没有理会她嘴巴上的求饶,而是正色道,“这次的事情,也许在你们看来,是你们班主任小题大做,但那只是你们浅薄。”   他并没有略过杨斯尧,直接跟周月年谈话,而是把他们两个人一起说进去了。这让杨斯尧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   他的成长中,没有人像一个长辈一样,给出他人情世故上的指点。更加没有,周栋显这样的父亲角色,一路牵着他的手,指引他前进。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忍不住想要听听周栋显接下来要说什么。   “王老师今天叫家长到办公室,是借题发挥。他是想要你们尽早改掉身上的臭毛病。是,这些毛病,既不影响你们升学考试,也不影响他拿奖金。抄检讨书这种事情,他本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依然要很‘讨嫌’地提出来,为什么?他一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吗?”   “不是的。那是他作为一个老师,良心和职业道德对他的行为提出的要求。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传道,是放在最前面的。规范你们的行为,让你们的品质变得更好,那是他的责任。”   周栋显看到对面两个小崽子朝他露出迷惑却努力想要认真听明白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来,把周月年一头短发揉得乱   七八糟。   他笑道,“行吧,你们现在不懂,等你们步入社会就明白了。比如我吧,我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就要求我,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难都要将乘客和机组人员安全无恙地送回地面。你们王老师今天的行为,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大家都是普通人,都为了生计奔波,他依然愿意提点你们,这已经很难得了。” 第十四章 人间烟火   周栋显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尼古丁对他的吸引,起身出去抽烟了。   等到他走了,杨斯尧才问周月年,“你们家……关系很好吧。”   周月年想也没想地就回答道,“是啊,关系不好,怎么能养出我这么天真可爱又善良美好的女儿?”   杨斯尧表示对她这种自恋无话可说。   吃完饭之后,周栋显提出要送杨斯尧回家。他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不用了叔叔,这里离我家不远,我走回去就行了。”   “是吗?”周栋显问道,“你可别客气啊,这种事情上要多跟周月年学学,她脸皮厚,从来不客气。”   “老周——”正说着,周栋显身上就猛地窜出来一个猴儿。   周月年一把跳到周栋显肩膀上,抱住他,“你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没有,说你脸皮薄,说你懂进退,说你一点儿也不给我惹麻烦。”眼看周月年眉开眼笑,周栋显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全是反话,你也相信?单纯!”   周月年脸色立刻一变,连忙打了出去。   周栋显老当益壮,轻飘飘地就躲开了她的攻击。   父女俩追着闹着跑了出去,走到门口,周栋显还不忘转过头来嘱咐杨斯尧,“那你就赶紧回去啊,到家了给年年发个信息。我们就先走了——哎哟,周月年你犯上作乱,不孝之女,明天就停你零花钱!”   只可惜“停零花钱”这个威胁周月年根本不放在眼里,她一把将自己的   书包扔到周栋显得肩膀上,推着他走了出去。临走了,转过头来遥遥地冲杨斯尧说道,“赶紧回去吧,我们先走了。”   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开的背影,杨斯尧眼中的艳羡,一点一点的升了起来。   他们在的时候他不敢将自己眼中的艳羡表露的太明显,等到他们走了,人影都看不见了,杨斯尧才敢把自己心中的那股子羡慕给表露出来。   周月年这样和睦的家庭,是他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对于他的住处,他倒也没有说假话。单晓婵为了他能好好学习,尽可能的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所以在离学校不远的高级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杨斯尧回家的时候,家中一片冰冷,连空气仿佛都比外面的人间烟火低了好几度。   家里没有开灯,一个人都没有,他妈妈更是不知道去哪儿了。单晓婵说,不想有其他人来打扰他的学习,所以只是请了钟点工,连保姆都没有。   杨斯尧半截身子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跟周月年父女俩挥别开,沾染了一身人间温暖,另一半身子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被现实拉入冰冷的河水里,冷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种温暖中就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杨斯尧随手将书包扔在脚边,自己一屁股摊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头顶有些剥落的天花板。这套房子因为紧邻学区,很多家长租来给孩子中考高考用的,这套房子在住他之前不   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单晓婵大方,况且用的也不是她的钱,也不耐烦省那三瓜俩枣,干脆直接买了下来。又因为时间紧加上不那么讲究,所以连最起码的修整都没有,房子内部好多地方都充满了时间的气息,看上去比实际的房龄大许多。   不过反正他也不经常在这儿住,而且杨斯尧也只住一年的时间,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杨斯尧没有去过周月年的家,但他莫名地就觉得她的家里应该灯火辉煌。不是说要多么的豪华,但最起码,处处都是温暖,而不像他这样走一步,除了能踏碎一地的月光,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而杨斯尧眼中,家庭一定很幸福的周月年,此刻跟周栋显回到了家。他们家是一栋独栋小别墅,占地面积不大,但在如今这个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么一栋小别墅,价格就显得格外有些重了。   倒不是周栋显工资高,而是因为他们家本来就是本市的老市民,以前房地产业还没有快速发展的时候,周栋显工资就要比普通老百姓高出好几倍,那会儿不兴买房子,他拿着钱,又没地方用,干脆就在市中心附近买了这么一套小别墅。   当时钱是很紧,不过现在看来,紧也有紧的好处。起码,十好几年过去了,周栋显得工资就没能涨赢房价。这会儿再让他来买这么一套别墅,他得把周月年的嫁妆本儿都给搭进去。   周月   年从车上跳下来,见周栋显没有把车子开回车库的意思,立刻明白过来。   她一扫在老师面前的跳脱,十分懂事地说道,“你还要去找你女朋友吧?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我先走了。”   说完,周月年就蹦蹦跳跳地朝自家大门口走去。   他们父女两相依为命十几年,虽然周机长长得帅收入高,但是架不住他是个离异老男人,身边还带了周月年这么一个拖油瓶。高不成低不就地单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龄美女,愿意拯救他出坑,周月年就是在想她爹陪她,也不可能这么没有眼色。   更何况,她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先是跑来替她处理了她在学校那一揽子的糟心事儿,又陪她吃了饭,已经算是把她陪得相当到位了,是时候该去陪他女朋友了。   只是,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周月年心里还是忍不住空落落的。   从周栋显第一次把他女朋友带到周月年面前来的时候,她就知道爸爸不可能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周栋显年轻有为,能等到孩子过了青春期才把女友介绍给她,已经是为双方都考虑过了。   父女俩的相处,终究会有第三人进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为什么现在会依然忍不住黯然?   周栋显坐在车里,看着周月年明显消瘦下去的背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发动车子将车停进了车库。   “我回来啦!”周月年人   还没有踏进屋子,声音就先到了。   一个中年妇女连忙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走还不停的在围裙上擦手,“年年回来了?快来快来,大姑正在做糖醋小排,快来尝尝。”   “我在饭店里才尝过呢,早知道大姑你在家里做,我就不在外面吃了。”周月年走到厨房门口,夸张地吸了一下鼻子,“好香。”   被她称作“大姑”的那个中年妇女听到她已经吃过了,脸上露出一丝黯然来,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说道,“那行吧,你今天晚上就没口福了。”   “嗯啊。”周月年走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我爸去学校领我了,正好碰到我的那个同学,就一起在外面吃了,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你又在学校闯祸了?”大姑皱起眉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一天到晚老闯祸?”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周月年无法回答,只能悻悻地瘪了瘪嘴。   “行了行了。”大姑跟打发要饭的一样,一把拍开了周月年的手,“难不成大姑还能为这么个小事情跟你计较啊?快上去写作业吧,我给你热牛奶。”   “好的。爱你,大姑。”周月年飞快的在大姑脸上偷了一个香,不等她骂人,就笑嘻嘻地一把拎起书包朝楼上走去。   她正要上楼,突然就听见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了。周月年转过头一看,却见周栋显拿着车钥匙站在大门口,她的眼睛猛地一下亮了   起来,“老周,你怎么又回来了?”   “嗯。”周栋显点了点头,“人都到这儿了,没道理我再走吧?”   周月年张了张口,“那……”   “放心吧,你何姨那边我跟她说了,下次有空再聚呗,又不急在这一时。”周栋显走进来,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气,跟周月年如出一辙地,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哇,好香!”   大姑看到他们父女俩都回来了,连忙笑道,“我知道你们都吃过了,不过我还没有吃。不管你们吃没吃,还有没有胃口,不过今天晚上既然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说什么都要陪我吃这顿饭的。年年,快去厨房拿碗。”   “得嘞——”周月年欢呼一声,一把将书包扔到沙发上,忙不迭地冲进了厨房。   虽然早就吃过了饭,不过大姑的手艺很好,即便是吃了东西,周月年父女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大姑其实说起来,算是周栋显的堂姐,因为他家缺个女主人,加上周栋显工作又忙,周月年无人照顾,所以周栋显专门拜托了她,请啊过来。   大姑很早的时候就在周月年家里了。除了年节前后要回去以外,其他时候,跟家里的一份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到了春节前后,她的离开才明明白白的告诉这父女俩,大姑终究不是他们小家庭的人。   今天虽然挨了老王的骂,但是能见到久违的周机长,还劳烦他老人家专程往学校跑了这么一趟,周月   年觉得她这一天过得也不算亏。临到上床睡觉了,她才忽然想起来,杨斯尧可能给她发了短信。   周月年打开电话一看,果然,里面静静躺着一句话,“我到家了。”   言简意赅,恰如杨斯尧这个人一贯给人的印象。   不知道为什么,周月年心里突然就更加的熨帖了。   她抱着手机,甜甜地回了一个“好梦”,就将手机扔在一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与她共同沐浴在同样一片月光下的杨斯尧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手机震动。他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一看,见到那两个字以后,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第十五章 灵魂拷问   好多人都说高三的日子无比充实,周月年觉得这可能只是累的另外一种说辞。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课间十分钟都被老师占住了之后,她终于撑不住,“砰”地一声,倒在了课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睡并没能持续多久。周公人都还没有见到,就听到讲台上传来“砰砰砰”的声音,睡眼迷蒙中,周月年看到老王站在讲台上,声若洪钟地冲底下这群小崽子吼道,“周三下午的体育课不上了,学校专门请了各大院校招生办的过来进行宣讲,后操场弄了展会,你们都去看看!”   有个别胆大的,到了这时候还要垂死挣扎,“那不看的可以去去上体育课吗?”   老王双眼一瞥,硬是从那双小眼睛里射出了堪比γ射线的目光,一个字不需要说,对方就缩了缩脖子,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等到老王走了,周月年哀嚎一声,重新“噗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杨斯尧看到她这幅八百年没有睡过的样子,悄悄地把自己跟她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周三下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深秋时节的南方,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   可能正是因为天气好,这群猢狲一个一个精神百倍,比在教室不知道活跃了多少。   周月年跟黄闪闪、徐姣手牵手走在操场上,放眼望去,各大高校的展位好像都展开双臂,期待莘莘学子投入他们怀抱。但除了傻子,恐怕没人不知道   ,他们的怀抱不是想投就投的。   黄闪闪上辈子可能是只麻雀,什么小道消息她都知道,“这个展会,是我们校长专门去市教育局衔接的,其他学校都没有。这两天好多外校的学生,我上次去交作业,听到三班的老师说,校长还想趁机把复读班和新年级的招生广告放出来。”   周月年一听,简直要拜倒在他们校长的西装裤下。   这是什么?   这简直是营销鬼才!   现在的老师,不光要会教书育人,还要会营销会炒作,会带领大家一起搞钱,难怪现在中学招人,学历门槛都很高了。   不高不能体现他们工作的难做啊!   黄闪闪说完,也鬼兮兮地笑起来,“我那天看到我们校长,他终于不穿他那件老夹克了,看上去帅气不少。等我当了泌尿科医生,哼哼,你们说,是不是会接诊到我们学校的老师?到时候,看老王在我手底下怎么瑟瑟发抖。”   虽然在学校这种神圣的地方谈论“泌尿科故事”不太成体统,但周月年觉得自己本来也是没有什么体统的人,连忙把头往黄闪闪跟前凑,打算跟她就这个问题好好地“沆瀣”一番,就连徐姣都暂时放下了她乖乖女的样子,微微侧头,打算听周月年又有什么高见——   谁知,周月年头是探过去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你们磨蹭这么久了,都不去展会看看吗?”   “啊!”   他出声出得猝不及防,声音平板程度跟棺材板差不多,周月年几个当即被他吓得叫了出来。周月年一脚踢在杨斯尧身上,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跟鬼一样。”   杨斯尧抿唇不语,默默地冲天空翻了个浅浅的白眼。   是她们自己说了些不太雅观的东西,自己心虚,现在倒怪起自己来了。   黄闪闪不耐烦地拍了周月年一下,“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在教室里坐一起,出来了还要跟着。不知道的人以为杨大神是你周月年的挂件呢。”   “这怎么能怪我?”周月年立刻叫起来,也丝毫不甘示弱地一把拍过去。   黄闪闪连忙还回来,周月年轻轻一躲,黄闪闪立刻跟上,两个人就这么跟猴子一样,蹿走了。   杨斯尧看着她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身边突然多了个声音,杨斯尧没有察觉,随口说道,“她们也太活泼了吧?”   嘴上是在说她们活泼,但是配上他那个声调,那个表情,活脱脱地就是在说她们两个太闹腾了。   “她们……是这样的,但也带来了很多乐趣啊。”   “乐趣?散德行吧——”杨斯尧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猛地住了嘴,转过头来一看,才发现还有个徐姣没有走。   他默默地拉开跟徐姣的距离——自从上次他因为徐姣和周月年打了一架,杨斯尧就不太愿意跟徐姣说话了。   说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总之,在少年杨斯尧心里,徐姣这样看上去斯斯文文、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属于易碎品,他毛手毛脚的,不应该太接近。   徐姣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倒是见他突然闭嘴了,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她们动不动就打来打去,我不太一起……”   他们两个性格都偏内向,徐姣小小的一个女孩子,站在杨斯尧身边,许是被他的身高压制,又可能杨斯尧的冷脸逼退了她,徐姣跟杨斯尧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杨斯尧倒是不觉得,反正他习惯了。   徐姣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尴尬,“哈哈”笑了两声,“那个,你想上哪个学校?哪个专业啊?”   嗯?   她这么一问,倒把杨斯尧问到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见杨斯尧不说话,徐姣更尴尬了,她低头笑了一声,“你应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毕竟,以你的成绩,还不是哪个学校随便上。”   “不是。”杨斯尧想也没想地就否认了。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成绩足够好,分数足够高,学校随便他选,而是,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将来要从事哪一个行业。   一直以来,他妈妈都要求他成绩好,考个好大学,可是成绩好了之后呢?大学也分很多,专业也有那么多,他长久朝着一个看似明确的目标前进,时间一久竟然都忘记了去想想,他究竟想干   什么。   杨斯尧想了会儿,实在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反问徐姣,“你呢?”   “我?”徐姣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连忙说道,“哦哦哦,我,我想考师范学校,出来以后当老师。”   她家庭条件不怎么好,师范学校减免学费,况且,在普世意义下,女孩子当老师当公务员,是个很不错的职业。   徐姣说完,许久都没有等到杨斯尧的回应,抬起头一看,才发现他目光放远,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她心里升起一丝失落来,低下头,也不想继续维持这表面的熟稔了。徐姣看着远处还在跟黄闪闪打闹的周月年,眼中露出几分羡慕。   她大概是永远都不能像周月年那样,社交技能随时满点了。   “诶,你们在干什么?”两人肩膀上突然多了只手,杨斯尧转过头一看,就见周月年扒拉在他肩膀上,额头上全是刚才跟黄闪闪打闹出来的汗水。   “体育课就快下了,你们还不赶紧去看看学校?”周月年指向前面,“徐姣,几个师范学校都来了,你快去看看。”   徐姣听她这么说,立刻把自己那点儿少女心思抛到脑后,连忙朝着展位奔去。   杨斯尧转头看向她,“黄闪闪去看医科大学了,你怎么不去?”   “我要考的学校又没来。”她拎起饮料瓶喝了一口,额前刘海上全是汗水,“你怎么不去?”   杨斯尧顿了   一下,才颇有些忧愁地说道,“我……不知道要考哪所学校,上哪个专业。”   “嗯?”周月年丝毫没有察觉到杨斯尧此刻内心的波动,懒懒说道,“不是吧?看来成绩太好也是种烦恼。像方飞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只烦恼哪所学校会要他。”   杨斯尧默默白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算了。”   他也不想说了。   看到他这样,周月年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他情绪不高,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凑近了说道,“你还真是不知道啊?那你将来想干什么,你就选个对口的专业呗。”   谁知,在她看来异常简单的事情,反而难倒了杨斯尧。   见他不吭声,周月年反应过来,“你……没有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怎么可能!   再小的孩子都知道说,自己将来要当科学家要当老师要当警察,杨思雅他……没有吗?   杨斯尧反问她,“那你们,都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   “差不多吧。”周月年数到,“黄闪闪一直想去泌尿……科,方飞不能挑,徐姣想报师范……不说是自己非常想做的吧,但能挑的都差不多有个目标。”   周月年偏头看向他,“要有目标,达到了才高兴啊。”   杨斯尧却默然了。   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   仿佛是为了消除自己的尴尬一样,杨斯尧转而问道,“人人都说了,你呢,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   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突然就让杨斯尧有种遇见心事口子的感觉,他心里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窥探欲,犹豫了那么一下才问周月年,“你要考哪个学校?”   周月年转过身来,冲杨斯尧粲然一笑,“想知道吗?”   杨斯尧点了点头。   周月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不告诉你!”   杨斯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又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周月年的笑点,她一路欢笑着跑开,边跑还要边跟杨斯尧说,“诶,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但万一你跟我要考的一样呢?你成绩比我好那么多,我没事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杨斯尧:“……”   周月年真的想多了。 第十六章 未来做什么   将来要干什么,以及在不久的之后,他要上一所什么样的大学,报考一个什么样的专业,这一系列的问题,如果不是今天下午突然被周月年问到,杨斯尧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深入思考答案。   前面十几年的时间里,他都是被妈妈的意愿推着走的:上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考最高的分,甚至可以预见的,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   至于,这样的最好是不是他想要的,那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他只需要按照母亲的意思,达到“最好”就成了。   可是“最好”,对他个人而言,就一定是好的吗?   即便杨斯尧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对于一个人而言,“最好”的便是最适合他的。很明显,现在国内收分最高的专业,并不一定就是最适合杨斯尧的。   可他究竟适合什么呢?   杨斯尧拿出了做数学物理题的精神,一步一步的在心里推导下来。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他究竟适合什么。   如果只是单单的不知道适合什么,那倒也罢了。他像黄闪闪那样,有个喜欢的目标去追求,也不错,可更悲哀的是,他发现,他连最起码的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人人都有想要的,就他没有。杨斯尧非但没有一种无欲无求的喜悦,反而替自己感到悲哀起来。   以前的岁月当中,他一直都被班上的同学排挤孤立,现在好不容   易能在周月年的带领下融入班集体,有了那么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杨斯尧本来以为自己跟他们之间没有多大的区别了,可谁知道,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把他给砸懵了。   他发现自己跟那些同学还是不一样,又好像再一次的,被他们排斥在了外面,不管他用尽多少努力,都融入不进去。   正好方飞过来偷周月年的零食,杨斯尧见了,连忙一把拉住他,“我有事问你。”   方飞咬开果冻包装,呲溜呲溜地吸起来,“啥?”   杨斯尧正色道:“你将来想去哪个学校,念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不是吧杨大神,周月年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儿就算了,你干嘛要跟着她一起学坏?”   听到方飞这么说,杨斯尧这才记起,周月年今天下午当着他埋汰方飞的那番话,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   不过方飞可能是被周月年黄闪闪她们几个嘴欠的打击惯了,这么来了一句之后,就非常自然的接口道,“我哪儿能选学校,都是学校选我好吧,哪个学校愿意要我我就去呗。”   杨斯尧:“……”   如此自暴自弃,看来今天下午周月年说得还真没错。   “你除了这个,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去的学校吗?”   “我想去清华,想去北大,人家要我不嘛?”方飞用一种“你怎么傻了”的眼神看了杨斯尧一眼,又在周月年抽屉里薅了一包牛肉干,打算离开。   谁知才刚刚转身   ,又被杨斯尧给拉住了。   他非要问个所以然来。他就不信,除了自己,大家都是有目标的人,“说正经的,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特别想去的学校,特别想学的专业吗?”   方飞转头看向杨斯尧。   饶是神经大条如他,也察觉到了杨斯尧这会儿的不对劲儿,“杨大神,你今天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一上来就问我这么上进的话题?该不会是周月年那个神经病波及到你了吧?跟你当了几个月的同桌,连带着连你的脑回路都改变了。”   杨斯尧被他问得一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他糊弄过去。   在他心里有一个角落,隐约觉得,假如他不定个目标,没个向往,就不配跟周月年当朋友。这话说出来实在蹊跷,况且也不符合他一向狂拽酷炫的人设,杨斯尧也只敢在心里这么认为,旁人面前是一句话也不敢提的。   少年的心思如此微妙,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压在心底那些幽微情愫,究竟从何而来指向何方,只是隐约地跟着感觉走。那么多年培养起来的逻辑思维能力,这一刻在所谓的感觉面前溃不成军。不管他成绩再好,逻辑思维能力再强,面对这种事情,杨斯尧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见方飞死活不肯回答,杨斯尧激将道,“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该不会是你怕告诉我了,将来你又没考上,面子上过不去吧?”   “怎么可能!”方飞立刻   来兴致了,一屁股坐在杨斯尧前面的那个位子上,转身过来看他,“我跟一般的人不一样,黄闪闪致力于摸遍天下鸟,徐姣为了生活想当老师,我就独特了。”   方飞微顿,见杨斯尧果然凑过来听他的高论,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想继承家产,躺在床上收钱。”   杨斯尧一把将方飞放在他课桌上的手臂挥开,“让让,我要学习了。”   方飞反倒来了兴趣,“你难道不想吗?我以为这是每个人都想的呢。”   方飞可能对其他人的上进心有误解。   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   见杨斯尧不理他,方飞有些遗憾地摸着脸说道,“要不然,当个小白脸也行。被富婆包养就算了,富婆太老了,要富萝莉。”   杨斯尧看着方飞那张痘痘叠痘痘的脸,第一次觉得,有的时候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你敢不敢想的问题。   像方飞,他就很敢想。   方飞说了半天,都得不到杨斯尧跟他同流合污,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没想到,杨斯尧再一次叫住了他。   方飞快被他烦死了,“杨大神,你是不是被周月年传染了?你现在比她还烦。说吧,又有什么事?”   杨斯尧抿了抿唇,“你都说了黄闪闪和徐姣想要学的东西,那周月年呢?”   “你不知道?”方飞吃惊得眉毛都快飞出去了,“你跟周月年坐在一起这么久居然不知道?”   杨斯尧莫名地看着他。   他应该知   道?   “我们全班都知道周月年想当歼击机飞行员,你没见她用的东西看的杂志全都跟这个有关?”   歼击机飞行员,还是女孩子……   这个想法,听上去的确很酷,也很难,但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听听,就觉得很热血。   像是周月年能做出来的决定。   老师在上面讲课,杨斯尧偷偷走了个神,转过头来小心打量了一眼身侧的女孩子。   她桌上摆着的笔记本,上面贴着许多打印出来的歼击机贴纸,中性笔也是飞机的样子,就连她今天穿的衣服,都是一件军绿色的飞行员夹克。   他如果注意一点儿,应该早就发现了。但,怎么就忽视了呢?   杨斯尧想了会儿,没有想出个结果来,最终只能归结到,可能周月年的爸爸是飞行员,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周月年是受了父亲影响吧。   下了晚自习,送走了黄闪闪,他们两个还能单独走上一段路。   夜风吹来,有开到尾声的金桂趁着夜风送来甜香,莫名地让人多了几分缱绻情思。   一向喜欢说话的周月年这会儿难得的安静,路过一棵桂花树,她跟吸了猫薄荷一样,跳起来一把抓住一根树干,猛地一晃,满头花雨洒下,杨斯尧猝不及防,身上头上,到处都是桂花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月年上辈子可能是愁死的,所以这辈子迫不及待要把上辈子欠的笑找回来,笑点低得令人发指。   见杨斯尧站在树   下不吭声,周月年以为他生气了,讪讪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这个动作挺没素质的,我以后不这样做了,走了走了。”   她说着就要往前走去,杨斯尧突然叫住她,“周月年。”   少女转过身,“嗯?”   尾音上翘,莫名有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撩人。   杨斯尧抿了抿唇,突然就觉得等下要开口的话没了底气。   见他不说话,周月年又偏了偏头,杨斯尧深吸了一口气,“周月年,我以后去做歼击机飞行员行不行?”   “嗯?”周月年没有细想,只是随口说道,“你妈让你这样做吗?”   她虽然只见过他妈妈一面,但也大概知道,杨斯尧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妈妈,会允许吗?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瞬间戳破了杨斯尧鼓起来的气球。他立刻瘪了,郁闷地“嗯”了一声。   “别泄气了,就算你妈同意,你也不太可能当飞行员的。”她走过去,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杨斯尧的身高差距,“你还要长吧?人家歼击机飞行员不能太高的。”   说完,她就真心实意地愁起来,“唉,我要继续长也不行,再这么长下去,我连体检都过不了。”   杨斯尧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嫌自己太高的。   但马上,周月年就跳起来,“不过没关系,要是我身高过不了,我就去造飞机,搞航天工程,一样可以实现我   的愿望。”   她喜气洋洋的样子感染了杨斯尧,他冲口而出,“那我也去。” 第十七章 上门女婿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站在那里,一阵默然。   连他自己都觉得,刚才那句话,突兀得好像小丑突然闯进了人家的婚礼,滑稽又可笑。   周月年不理解他此刻的冲口而出究竟是为什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太在意地说道,“好呀好呀,我俩一起。要是大学能继续一个班就好了。”   她说完,看着杨斯尧,忧愁地叹了口气。   杨斯尧狗脾气成这样,在中学是因为有自己罩他才没有被打,到了大学,要是离开了自己,他恐怕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一想到杨斯尧年纪轻轻、大好年华、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却因为脾气太差找不到对象,日后落到相亲场上被人挑剔,完了还被妹子去微博上发帖吐槽给相亲账号:“博主,我来投稿,标题就叫《818我那个长相帅气但不说人话、性格高冷让人想打的相亲对象》。”接着被广大网民批评,男女分列两派,上升成对“看似条件不错,但实则是结婚大坑”的男男女女的讨伐,引发接二连三的社会热点……   周月年就觉得,假如她大学不罩着杨斯尧,这厮搞不好就真的会像她想的那样了。   眼见周月年看他的目光越来越诡异,诡异中还充满了一丝淡淡的怜悯,杨斯尧坐不住了。他不自在地转了转头,“干什么?”   “唉。”周月年不好说她预见到了杨斯尧以后找不到女朋友的事情,   叹了口气,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贼兮兮地问他,“杨斯尧,你来我们这儿这么久了,有女生给你递情书没?”   原来是这个。   杨斯尧不知道为什么提起来的心又重新放了下去,他没好气地提了一把左肩上的书包带子,率先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天天想着这个,难怪成绩一直那么烂。”   “诶,你这话就不对了,就算成绩烂,那也跟喜欢你没关系好吧?”周月年连忙小跑跟上,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么说,就是有人给你递情书了,是谁是谁,快告诉我告诉我,我帮你去看看漂不漂亮。”   “没看。”   “哇,不是吧杨斯尧,你看都不看一眼?你让人家的少女心怎么安放?你太不是人了,人家知道喜欢的人是这种货色吗?”   “那么多,一封封地拆,我哪有时间?”   “哇,居然还不止一个人!她们眼睛是瞎了吗?诶杨斯尧,你说,要是我当个‘代收杨斯尧情书处’,顺便收收少女们的零食小吃零花钱,怎么样?”   “你敢!”   杨斯尧唯恐她真这么干,连忙冲过去,一把按住了周月年的头。   少年们打打闹闹地远去,剩下路旁的桂花树轻轻探出枝头,带着一树幽香,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杨斯尧回到家里,才刚刚脱下鞋子,还没有来得及开灯,就听到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什么   事情这么高兴?”   他脸上还没有完全下去的笑容立刻被冲淡了一些,杨斯尧轻轻叫了声“妈”,就自己拎著书包,打算往卧室走去。   不知道今天单晓婵怎么有空回家,但这对杨斯尧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正打算溜之大吉,但许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鬼使神差地,杨斯尧开口问道,“我们学校今天办了招生展会,我以后想报航天工程方面的专业。”   “报那个干什么?”单晓婵立刻提高了声音,“大房那个人家读的是金融,硕士毕业就回家里来帮忙了,你读那个,对你爸爸的公司有帮助吗?对你自己有帮助吗?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我们母子一辈子被排斥在外啊?人家大房那对母子步步为营,一切都紧着你爸爸来,你倒好,什么都不考虑,想一出是一出……”   单晓婵的声音又尖又利,吵得杨斯尧头脑发昏。他忍不住轻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反正,她也从来不在乎自己想做什么。偏偏当时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还抱了一点儿那样的期望,认为单晓婵会允许他走自己的路。   如今想想,真是讽刺。   单晓婵还在说:“……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一天到晚,尽想些有的没的。你赶紧给我把这个念头打消掉,尽量考高分,将来继承你爸爸的衣钵。真是的,搞什么航天工程,能有几个钱——”   “砰”地一声,单晓婵话还没   有说完,杨斯尧的卧室大门就被他猛地关上了。单晓婵猝不及防,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怒了,站在门口吼道,“杨斯尧你干什么?你这是对你妈妈应该有的态度吗?我看你是一天到晚,日子过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养你这么大,受了多少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你爸爸不要我们了,我想办法让你赢取他的欢心,难不成我还错了……”   杨斯尧坐在书桌前,掏出耳机,将单晓婵的声音屏蔽在了外面。   他都不知道,单晓婵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英语资料上的字母好像长了脚,自己会动,杨斯尧看了半天都没看进去,他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周月年。   换成她的父母……肯定不会这样吧?   “阿嚏!阿嚏!阿嚏!”   周月年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还没有来得及坐好,卧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大姑一进来,见她穿得居然还是件单衣,立刻提高了声音,“周月年!天气降温了,你居然还这么穿!快点儿,把外套套上!”   周月年一见她拿了外套过来,连忙一抖,“不用不用,我这会儿热着呢。”   她刚刚洗了澡出来,屋内的空调开着,温度还没有升起来,她是犯懒,不想等下又脱,索性就这么冻着。   可是,有大姑在,根本不允许她这样做。大姑用往骡子嘴上套橛子的方式往周月年头上套衣服,“等你感觉到冷了就   感冒了,刚才还打了喷嚏,你弄感冒了,等下课业又要耽误。”   周月年巴不得耽误两天,她好在家里睡两天懒觉。她一面要从大姑的全方位爱抚中挣脱出来,一边嘴上还挣扎道,“那是有人想我——”   “你就贫吧。女孩子嘴这么贫,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给大姑你找个上门女婿,天天给你端茶送水。”   大姑好不容易给她把衣服套上,见周月年终于放弃挣扎,又被她那句乖巧话逗得眉开眼笑,“胡说八道,上门女婿有什么好的。我们家年年又高又漂亮,一定会嫁个大帅哥,又有钱对你又好。”   她大姑可能对她滤镜有三米厚。周月年对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很清楚,她觉得,照她这么发展下去,有人要她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跟大姑说,只听大姑满含慈爱地打量着周月年,“等到年年嫁人了生孩子了,大姑还给你带小孩儿。”   周月年没有妈妈,大姑一直把她带大,看她就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待在周月年身边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怎么照顾到。   家里不是不说,可照顾周月年这件事,不光是人情,也是工作呀。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身不由己的地方。   周月年嘻嘻哈哈的,浑然不知道大姑此刻的心境,乖巧话像是不要钱一样,从口里说出来,“那我可要好好挣钱,将来给大姑你很多   很多养老钱。”   一听她这么说,大姑立刻回过神来,双眼一瞪,“那你还不赶快写作业?又在磨洋工。”   “姑慈侄孝”的温暖瞬间消散在大姑这一声吼里,周月年唯恐她继续唠叨,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连忙缩着脖子,跟她的物理作业奋战去了。   即便是周月年这种不太称职的高三学生,每天晚上睡觉的时间也在凌晨之后了。躺在床上,她做了两个拉伸,不知道怎么地,就想到今天问杨斯尧的话。   她当时只顾着问谁喜欢杨斯尧,居然忘了问,这里面有没有杨斯尧喜欢的人。   失策啊失策。   要知道,杨斯尧这个人,有的时候找不到一丝破绽,好不容易让她逮到机会问八卦了,她居然只顾着问谁喜欢杨斯尧。   谁喜欢他,重要吗?   杨斯尧就算脾气再臭,可那张脸和成绩单骗不了人啊。有些人被他的外表迷惑,也不是不可能嘛。   既然都想得到肯定有人喜欢他,那谁喜欢他,还是重点吗?   明明他喜欢谁,这才是重点。   诶,看来自己还是不习惯做这种打探八卦的事情,要是换成黄闪闪,她肯定能完成得很好。   周月年就这么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梦中,她结婚了,还真找了上门女婿。   那人看不见脸,但瘦瘦高高的,露出衣服外面的脖子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不光如此,梦里周月年还相当有女主人气魄,   她坐在太师椅上,对方捧着个水果盘子过来,“女王,你的提子洗好了。”   “嗯。”周月年瘫在椅子上,不像女王,像个女大王,“给我剥皮。”   她的上门女婿果然依言将一枚提子给她剥开皮,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那枚提子,看上去清雅又诱惑。正要喂到她嘴里,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死人脸——   杨斯尧! 第十八章 闹别扭   “啊——”   周月年瞬间惊醒了。   最后杨斯尧那张脸,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这个梦定义成美梦还是噩梦。她坐在床上,以手支额,努力想要从她的梦里找到点儿逻辑,说服她不是无缘无故地梦到杨斯尧的,然而想了半天,周月年硬是没有找到。   她无意间一回头,正好看到闹钟,周月年这下才是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顿时顾不上去找什么逻辑不逻辑了,连忙从床上跳起来,三两下地抱起外套,抓过书包就朝门外冲去。   杨斯尧算什么,惹怒了老王,他发动“叨叨叨”大法,自己更惨!   在楼下做早饭的大姑只感到面前一阵风掠过,还没有反应过来,周月年就到了院子里,开始取车了。   大姑一见桌上的牛奶,一拍大腿,“周月年,你又不喝牛奶!”   “再喝我长更高怎么办?大姑我走了——”少女踩着脚踏车,身影飞快地掠过家门口的桂花树,拂落一身已经开到结尾的桂花。   “让让,让让——”眼看着快到关校门的时候了,周月年猛踩踏板,飞速地从正要合上的校门中间,以厘米级别的技术,连人带车地窜了进去。   “呼,好险好险。”进来之后,周月年这才松了口气,不停地拍着胸口。她把脚踏车停在教学楼下面,自己三两步窜上台阶,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快到早自习时间了,教室里的同学都来得差不多了,老王负了手   ,在教室里来回溜达。趁着他转身的空挡,周月年仗着地理优势,连忙蹿了进去。   她突如其来,但旁边的杨斯尧早已经习惯了,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周月年看了看后面几排,发现她居然不是最后一个到的,顿时沾沾自喜起来,“看来我来得还挺早嘛——”   “周月年你又在开小差!”她话音未落,上面就传来老王的一声怒吼,“来得晚就算了,你还不看书,还要打扰别人!”   周月年顿时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缩了缩脖子,连忙将英语书打开,开始当撞钟和尚。   可能读书真的很耗体力。   “小和尚”周月年一堂早自习下来,整个人都蔫儿了吧唧的,连黄闪闪来找她上厕所,她都提不起兴趣,“不去不去,我连早饭都没吃,哪儿来的上的?”   黄闪闪打量了她一眼,“你还要减肥啊?”   “什么呀,我担心我吃多了会长更高,到时候体检过不了怎么办?”周月年将脑袋放在课桌上,随口回答道,“要知道我天赋异禀,吃得少窜得快,还不长肉,这种体质,实在是太让人苦恼了,唉——”   周月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拉了一波黄闪闪的仇恨,心满意足地趴在桌子上囤积体力。   “咕叽,咕叽。”   听到五脏庙叫得欢,周月年这才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诶,早知道,今天早上,大姑让她喝牛奶,她就应该喝的啊。长高了算什么,大不了她   去选美。就冲她这长相这素质,难道还怕没有出路吗?所以说,那瓶牛奶,她真的应该喝的啊……   “啪”地一声,面前突然多了瓶温热的酸奶,还有一个面包,周月年顺价从桌子上弹了起来,“哇,谁那么懂我——”   她一抬眼,就见昨天晚上在梦里当了她一晚上上门女婿的人板着一张俊脸,用每个毛孔都拒人千里的表情,做出暖人心田的动作。周月年看着那瓶酸奶和面包,顿时,有点儿吃不下去了。   她昨天晚上,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敢让杨斯尧当她的上门女婿?   他浑身上下,哪怕是一根汗毛、一个毛孔,跟上门女婿必备的温良恭俭让,有一分钱的关系吗?   除了这张脸,他还有什么好让人迷恋的地方?   可她周月年,是个看脸的人吗?   杨斯尧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做了什么缺德梦,见周月年不拿,以为她不想吃。他第一次主动关心人,没想到就是这样的结果。杨斯尧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嘴硬道,“你不是怕长高吗?这个含糖量高,热量也高,好处没多少,坏处更多。你吃吧。”   周月年:“……”   周月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吃还是不该吃,手伸到一半停住了,“那个,这个,是你不要的吗?”   为什么感觉像是他提了堆垃圾回来?   刚刚听到她说没吃早饭专程去小卖部买了东西回来的杨斯尧:“……”   他恼羞成怒,“不   吃算了。”   说完就转过头,开始盯着英语书。   周月年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不是,他那么说,让自己怎么吃啊?   这个人脾气这么糟糕,就算是为了脸,她也不要他当上门女婿!   这场别扭简直来得莫名其妙。周月年心里有鬼,也不敢像往常那样有事没事就去撩拨杨斯尧。   至于杨斯尧,他自己把自己弄得不上不下,如今周月年又没有心思主动跟他搭话,他就只能尴尬地坐在一旁,任由内心情绪起伏不定,就是无法主动说一句话。   “月考成绩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周月年连忙从座位上蹿了起来,至于杨斯尧,他见周月年起来,也破天荒地想起身,然而还没有来得及,面前就被拍了一张卷子,方飞“嘿嘿嘿”地冲他笑道,“杨大神,你还用去看成绩啊?我给你把卷子拿来了。”   错失与周月年搭话机会的杨斯尧:“……”   方飞真的太讨厌了。   浑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被杨斯尧埋汰了一回的方飞继续“嘿嘿嘿”地笑,他先是冲杨斯尧和他的卷子拜了拜,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自己的卷子。   杨斯尧:“……”   他心情不好,嘴就格外毒,“你现在拜我也没用,你成绩已经烂了那么多年,我再能保佑你,你也沉疴难治。”   方飞被打击惯了,丝毫不以为忤,用相当慈爱的眼神包容了杨斯尧的放肆,“我理解你们这些学神居   高临下的不屑,但是啊小杨,为人还是要大气点儿的,不要过于尖酸刻薄了。要不然你哪天色衰爱驰,会挨打的。”   杨斯尧心情糟糕透了,根本不想理他。偏偏方飞不自觉,还在那儿叨叨叨,“你别还不信,班上除了我和周月年,还有谁能受得了你?周月年就算了,她谁都合得来,但是我呢?我可不是受虐狂,这么包容你,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涕零?”   杨斯尧现在只想让他闭嘴,翻起眼睛白了他一眼。   方飞更不干了,“诶,你这个狗脾气,也就周月年能包容你,连我都受不了。”   他受得了受不了全在杨斯尧一个白眼之间,这包容心也太脆弱了。倒是杨斯尧,现在但凡是跟周月年沾边的东西,他都格外留心。听到方飞这么说,杨斯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硬是要从旁人的口中来验证周月年真的对他很好,“你说周月年很包容我?”   “那不然呢?”方飞冲他懒懒地回了个白眼,“周月年对你的包容还不够吗?我敢说,全班上下,除了周月年,大概没人能受得了你了,当然嘛,我看在你保佑我考高分的份儿上,还是可以包容你一下的……”   他后面那些杨斯尧根本就没听了,他翻来覆去都在咀嚼方飞刚才那句“除了周月年,大概没人能受得了你了”。那句话好像一根新鲜的麦秆,硬是让杨斯尧从这句听上去平平无奇的话里咀   嚼出了一点儿甜意。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却又不愿意自己去想,硬是要别人说,“周月年,她为什么这么包容我?”   方飞诧异地看向他,“周月年心大呗。她跟谁都很好,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这是问的什么话?难不成她喜欢你啊?”   杨斯尧:“……”   方飞真的太讨厌了!   他面无表情地坐回自己位置,毫不留情地向可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方飞喷射毒液,务求一次性喷死他,“方飞,你这次总分是不是比上次高了二十多分?”   方飞喜滋滋地点头,正要说话,就听杨斯尧又说道,“你学这么久才涨这么点儿分,你没有考虑过去医院看看你的脑子?万一你脑子不达标,普通大学不收你,你要临时转去特殊学校,很麻烦。提前看看,也好提前做准备。”   方飞:“……”   他做错什么了?   这次月考,杨斯尧依然如鸵鸟一般一骑绝尘,周月年和黄闪闪成绩都还算稳定,方飞名次上升了那么点儿,就算被坏心嘴毒的杨斯尧打击,也不影响他高兴。   但徐姣,就不是那么好了。   老王照例骂了他们一顿,没有点名说徐姣,但下课之后把徐姣叫进了办公室,下来的时候,原本性格就内向的她,状态就更不好了。   看着丧得快滴出水来的徐姣,一直打打闹闹的周月年和黄闪闪,都有些闹不下去了。   她们想说什么,但又不好说什么。大家身处环境   不一样,说多了反而有种“何不食肉糜”的隔岸观火和高高在上,非但缓解不了徐姣的情绪,反而会影响到她。   倒是徐姣,看到周月年和黄闪闪一脸沉重,连忙笑起来,“你们不是要去打球吗?还不快去?”   他们成绩单出来,接着是两天的月假。学校仁慈,下午给他们放半天假,学生们要么上网打游戏,要么逛街,这种情况下,周月年的行程单一般都是按排满了的。   她先要去球场上活动筋骨,接着去商场逛吃逛吃,晚上再吆喝大家一起聚个餐,然后玩儿两把电玩,打会儿网游,闹到十一二点,彻底放松得不能再放松了,那才是她回家的时候。   周月年张了张口,正想叫徐姣一起去,她却看穿了周月年的想法,先开口了,“我还有两张数学卷子呢,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别扫兴。”   她都这么说了,周月年也不好再叫她,拉了黄闪闪一起出去了。   班上的人走了一小半,像周月年这种心大的,毕竟是少数。一场考试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徐姣坐在位置上,看着摊开的数学卷子,硬是一个字都不想写。   “徐姣,我多的不说了,你在老师们眼中一直都是乖学生,但是你这个成绩也太不稳定了吧?这么下去,谁敢保证你高考的时候一定能发挥好?”老王刚才在办公室说她的话,又再一次回响在她耳边。   “还有个事情,上次那个校花   竞选,那是老师看在你们都辛苦的份儿上,有意让你们放松一下,闹一闹。怎么,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你的心还没有收回来呢?我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思想有问题,你自己好好收收心,马上‘二诊’了,到时候如果再这个成绩。”老王敲了敲徐姣的成绩单,“不说跟谁交代,跟你自己就首先交代不过去。”   老王的话,像是一道道重锤,不停地朝徐姣心上砸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思的确是出了问题,但,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校花竞选,不是的…… 第十九章 未来后妈   青春期的少年男女,总有那么几分幽微情愫。老王说徐姣是因为校花竞选分了心,她不敢反驳,唯恐一不小心,露出点点马脚。   哪里是什么校花竞选。   她好不容易从小乡镇考到重点学校,知道自己天分不高,不像周月年他们那样,轻轻松松都能拿高分,因此越发步履审慎。   一个小小的校花竞选,哪儿能动摇她的念头。   能动摇她的,分明是另外的……   一个灰色的身影从她面前走过,徐姣一惊,连忙低下头,像是要避开什么,然而避开了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期期艾艾地看着那道身影。   是杨斯尧。   南方深秋少有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少年清瘦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原本不太容易接近的人,突然之间就好像温暖了许多,让人有了一种,他很容易接近的错觉。   徐姣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走到周月年位置上,装作是过来找东西一样,状似无意般地问道,“年年他们在打篮球,你怎么不去?”   “我吗?”杨斯尧看了看身边,发现没有其他人,确定徐姣就是在跟他说话,这才轻轻皱起了眉头,眼中满是嫌弃。   打球吗?   跟个动物园的猩猩一样在球场围着个球跑来跑去,搞得一身的汗水,时不时地还伴随谩骂和推搡……   这听上去就很反智。   他才不要去做呢。   徐姣被他的眼神给刺得瑟缩了一下,默默   地将手中的卷子放回周月年的课桌里。   看来,容易接近什么的,果然是她的错觉。   手里的卷子让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她连忙问道,“对了,杨斯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学习数学和物理的啊,我怎么学分数都不太高……”   当着异性承认自己不太行,即便是女孩子,也有点儿说不出口。   杨斯尧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正常。你的思维偏感性化,逻辑思维不强,我看过你做笔记,需要大量的辅助步骤来解题,少一步,推导起来就比较困难。你学成这样,应该是你天天刷题的结果。分数虽然不算足够高,但是应付高考足够了……你怎么了?”   杨斯尧一转头,就看到徐姣捂着嘴,眼角隐有泪意,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皱眉,“你……不是吧?这么听不得真话?”   徐姣羞愤欲死,觉得自己简直是过来自取其辱的。她刚才脑袋抽风,才会跑过来找杨斯尧!   什么反智,他才是反智!   徐姣再也不想看到他,少女心碎成一片一片,一把撑开桌子,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杨斯尧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半晌,猛地反应过来:她要是又给周月年告状怎么办?   不行,他不能让徐姣去!   思及如此,杨斯尧连忙起身,紧跟徐姣的脚步,朝着篮球场跑去。   篮球场外面围了不少人,甚至不少是他们班上的女生。杨   斯尧找了一圈儿,都没有找到徐姣,倒是被球场里的周月年吸引走了目光。   她穿了件松垮垮的篮球背心,里面套了件白t,额前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上下,少女笔挺尖俏的鼻梁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更加熠熠生辉的,是她护额下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目之间,把整个季节的春风都装了进去……   看得人,心中一颤。   “砰”,一个三分球被她准确无误地投了进去。周月年在操场上一蹦三尺高,大叫了一声“耶!”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一阵欢呼,周月年听了,风骚地伸出手,沿着操场跑了一圈儿,席间有女孩子要跟她击掌,周月年一一满足。完了她还一一飞吻,为了雨露均沾,前后左右都飞遍了。   杨斯尧:“……”   周月年将来要死,肯定都是活活骚死的。   周月年也看到了杨斯尧,许是杨斯尧一脸无语的样子愉悦了她,周月年居然还冲杨斯尧眨了眨眼睛。   她一直没多少女性特质,但那一下,居然让杨斯尧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周月年的目光。   周月年可注意不到他,她戏弄完杨斯尧后,又回到球场,剩下杨斯尧一个人,站在栏杆旁,注视着在操场上大放异彩的少女。   她这样的人,可能很难有人不喜欢吧。   杨斯尧看着周月年跟他们打成一片,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按理来说,周月年这样的性格,跟谁都能   成为朋友。杨斯尧早就应该有认识,并且,如果周月年不是这个性格,她也不可能跟自己熟悉起来。   但,他明知道,但就只很烦。   他烦周月年跟其他人打打闹闹,烦她对其他人跟对自己没有区别。甚至在他的内心里,他还觉得有点儿委屈。   毕竟,在他那里,周月年是第一个走进他内心的人,可他,对于周月年来说,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这种不平衡直到周月年他们打完球,杨斯尧都还没能收拾好心情。他一直郁郁不说话,期望周月年能主动过来问他一句,然而,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等了许久,硬是没等来周月年一句过问。   于是杨斯尧更生气了。   “今晚上我们去吃火锅行不行?哎呀,我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想想都让人流口水。”周月年说着,夸张地吸了吸并不存在的口水,让人光是听她说,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们这几个,性格都还算随和,并没有特别难迁就的人。见没人反驳,周月年专程过来问杨斯尧,“我们晚上吃火锅,杨斯尧你没意见吧?”   杨斯尧:“……”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敢情他在周月年心中,就是个特别难迁就的存在?   幸好周月年没有看到他那个白眼,只是感觉出杨斯尧可能今天心情不佳,立刻决定暂时不去惹他。   免得被台风尾巴扫到。   他们轻车熟路地去了一家常去的火锅店,里   面属于中国人的市井气息让杨斯尧有点儿不习惯。他不是没有吃过火锅,只是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吃过。他们家最多的时候都只有两个人,人间烟火和热热闹闹,从来不属于他。   见杨斯尧捧了个小碗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周月年顺手将他的调料碗接了过来,“我去帮你打佐料。你有什么忌口的没?”   杨斯尧愣愣地摇了摇头,周月年见他那样子,“哎呀”一声,“算了算了,我给你照着我的来放。”   她说完,就拿着碗到了调料柜。将香油、粗盐、味精放好,正要去下一个罐子舀蒜,突然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年年?”   周月年转头一看,一向八面玲珑的她脸上居然有片刻的怔忪。杨斯尧不解,在他看来,那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几岁,温温柔柔的,身型纤瘦,很有女人味儿,一副宜室宜家的样子。她这样的人,温柔得对人毫无威胁,一向谁都能处的周月年,怎么就对她没能第一时间打招呼呢?   但很快,刚才的怔忪仿佛只是杨斯尧的错觉。片刻之后,周月年就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同事过来吃饭。”她走上来轻轻拥住周月年,正要继续说什么,又看到黄闪闪,立刻跟她打招呼,“闪闪也在啊?哦。”她立刻懂了,“你们同学聚餐?”   “嗯。”周月年跟她点了点头,“放假前大家出来吃一顿。”   “那行,那   我不打扰你们了。”她一转头,就看到旁边站着的杨斯尧,“你那同学等了许久了,好好吃吧。”   说完,便款款离开。   那女人看上去像是个普通长辈,可饶是迟钝如杨斯尧,也能感觉到她们之间气氛的不同寻常。   不是剑拔弩张,也不是亲密无间,而是……莫名有些尴尬。   杨斯尧正在疑惑间,手上却一重,周月年将放好调料的碗放进他手里,“回座位吧,我马上就来。”   刚才那一幕其他人也看到了,方飞连忙问道,“那个女人谁啊?黄闪闪你认识?”   黄闪闪一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调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周月年的未来后妈吧。”   “啥?”方飞代表其他人一起疑惑了。不怪周月年隐藏得太好,实在是她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杨斯尧也惊讶了。   周月年的父母也……   “我跟周月年从幼儿园开始就一个班,那会儿我就没有见过她妈妈。”黄闪闪抬起头来,“刚才那个,她爸爸谈了几年了,初三的中考动员会上,还来给周月年开过家长会呢。要不是已经很确定了,也不会来给她开家长会吧?”   黄闪闪随口说道,“不过也正常。她爸爸年轻有为,长得又帅,工作又好,以前周月年还小,不找另一半可以理解。现在周月年都快上大学了,没道理继续不找吧?何况人家条件挺好的,三十几岁就是副教授,对周月年也还算过得去,   还要什么自行车?” 第二十章 身世   黄闪闪一番话,让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大概是谁都没有想到看起来乐观向上的周月年会是单亲家庭出来的。   杨斯尧低头搅了搅碗里的佐料,有些出神。那天周月年和她爸爸的相处,看上去自然又亲密,让他这个外人看得都心生羡慕。既然能养得出周月年这样的性子,想必……她爸爸也花了不少心思吧?   黄闪闪见大家都不说话,补充道,“那什么,这件事情年年虽然没有刻意不说,但也没有到处去说。你们知道了就当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对她还是怎么对她。”   “是是是。”方飞非常上道,“该打她就打她,该骂她就骂她,该宰她就宰她。”   “方飞你要对谁下手?”话音刚落,周月年就端着碗过来,坐在了杨斯尧身边的空位上。方飞笑着打了个哈哈,有黄闪闪在旁边,一群人的气氛很快就被炒热了,根本看不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有杨斯尧,在一片火锅热气中看向周月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此刻的周月年,好像跟他关系更近了。   周月年过来,不光是自己过来的,还带了两个打包盒,杨斯尧见了,问道,“你这是给谁带的?”   “徐姣在学校呢,我给她带点儿,换个口味。”   听到周月年这么说,黄闪闪连忙将刚刚烫好的肥牛卷往那个打包盒里装,“多给她添点儿肉。吃肉有助于平复心情,我看她今天   心情糟糕得不行。”   自觉又在无形中得罪了徐姣的杨斯尧不敢吭声,在一旁默默抿唇。   他们几个倒没有发现杨斯尧的不对,反正他也不经常说话。只听方飞说道:“其实徐姣多虑了。以她的成绩,就算上不了北边的师范院校,南边的几所还是可以选择的,大不了去个差点儿的专业嘛。”   “所以说你成绩一直这么烂。”黄闪闪指了指他,毫不留情地打击道,“那能考高分当然是考高分了。再说了,分高就能当免费师范生,四年下来一分学费不用交,到时候直接回原籍。多少人想回回不来,徐姣不愿意才怪。”   “所以我说徐姣不会想。”方飞接口道,“她那个家庭,下面还有个弟弟,父母又重男轻女,她回来还不是被吸血?要我我就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天大地大,没有他们的地方最大。”   “行了行了。”周月年打断他们的对话,“说那么多没意思,徐姣自己的选择罢了。”   到底是人家家里的事情,何况徐姣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他们也不好多提。这几个少年,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处理事情,已经比很多成年人都还讲究了。   一顿火锅吃下肚,一个月的疲累都一扫而空。周月年满足地叹了一声,“要是天天都能这样,该多好啊!”   话音刚落,旁边的服务生就过来,将一张账单地给她,“小姑娘,你们这桌有人把账结了。   ”   周月年微愣,不等她说话,服务生就补充道,“她说她姓何。”   “哦。”周月年瞬间明白过来,“既然结账了那就行了。”她站起身来,提上打包盒,对其他几个小伙伴说道,“我还要去给徐姣送吃的,你们先回去吧。咱们下一周再见。”   眼见她要出去,鬼使神差地,杨斯尧连忙叫住她,“周月年,我跟你一起去。”   “嗯?”周月年疑惑地看向他,“送个饭,我又不是没有送过。”   杨斯尧却不由分说,率先迈开了长腿,走在了她前面,“走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一向迟钝的杨斯尧,总觉得周月年现在,要是有人陪着她,会好那么点儿。   诚如方飞所言,情绪上一直都是周月年照顾他的时候多一些,现在能照顾一下周月年,他也觉得高兴。   火锅店离学校并不远,周月年将外卖盒子放在脚踏车的龙头上,跟着杨斯尧一起朝学校奔去。   她早就给徐姣打了电话,人才出门,就假冒进度说她快到校门了,弄得他们到的时候,徐姣已经披着毛毯哆哆嗦嗦站在寝室楼底下好一段时间了。   “没冷,我往上面浇了油,烫得很。”周月年将外卖盒子递给她,浑然没有刚刚骗了老实人的羞愧,“火锅不算,起码算个冒菜或者麻辣烫吧。”   徐姣家里经济紧张,像这种聚餐,一般都是不去的。一顿饭下来,百八十块钱的,比她一周的生   活费还多。周月年他们倒也不是在乎徐姣那份钱,但如果直接让她不给,反倒更显得看不起她。如此每次给她打包送来,倒免了两边的尴尬。   徐姣自然也是知道的,“劳烦你跑一趟了。不过正好你吃完消消食。”手中的外卖盒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跟食堂的大锅饭简直有天壤之别,徐姣忍不住食指大动,恨不得立刻动手。   她正要上去,却冷不防地看到站在周月年后面,被夜色笼罩了身形的杨斯尧,脚步不由得一顿。   周月年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人,她现在不是很想看到。徐姣冲她摆了摆手,“我先上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儿。”   送完饭,周月年和杨斯尧倒不用那么着急着回去了。他们两个一高一矮地推着脚踏车,慢慢地从落叶上走过。   南方高大的落叶乔木撑起了这一片夜色,两个人在做题的间隙间抬起头来,放眼一看,手边全是触手可及的青春和吉光片羽的流年。   许是这种场景实在难得,连一向闹腾不已的周月年都难得安静了下来。杨斯尧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纤瘦的身形,他很想问问,问问她:你可曾有无人可靠、无家可归的时候?   当你相依为命的父亲不再属于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可曾有过这样的惶恐?   但他最终没能问出口,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静谧。   周   月年将电话接起来,“喂,何姨……今晚上谢谢你了……吃好了吃好了……哦……那个钱你找老周报销吧。嗯嗯,我不打扰你了。”   她挂了电话,一转头就看到杨斯尧站在她身后,脸上是来不及收起来的欲言又止。   周月年一下就笑了,“你那什么表情?”   “行了,我知道黄闪闪那个大嘴巴肯定什么都跟你们说了,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们,而是……”   而是这种事情,本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诶,我总不可能拿个大喇叭,到处去说,‘我是单亲家庭’吧?”   “不是。”杨斯尧闷闷回答。但具体“不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想了半天,他才抬起头,看向周月年,“她对你好吗?”   好吗?   这倒一下把周月年问到了。   “怎么说呢,人家是有素质有修养的人,当然做不出来虐待前妻生的孩子的事情。何况我爸也不会允许的。但是吧。”周月年想了想,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她对我好吧,是挺好的,方方面面都很周到。就好比今天晚上这种事情,她怕我尴尬,明明都遇见了,她也是我爸爸的正牌女朋友,可是我跟同学吃饭,她都不来打个招呼,而是默默地把账结了。”   能说她做得不好吗?   不是的,没人比她做得更好了。   但是,始终像是差了点儿什么东西。   她们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周月年既   不可能对她,像对周栋显那样,动不动挂他身上,也不可能痴心妄想,何琳对她能像周栋显那样动不动骂她。   她们两个,像是熟悉的陌生人,礼节客套,多过感情。   “怎么说?应该就是,没有母爱吧。”周月年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   “我有记忆以来,就对妈妈没有印象。以前听老周提过一次,好像是因为当初他们俩的个人发展跟婚姻起了冲突,我亲妈不甘心当个家庭主妇,正好有机会出国深造,她生完我不久就走了,老周硬是没有把她留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硬是没见过她一次。母爱是什么样的,我也没有感觉。但,肯定不是何琳对我这样的吧?”   爱,本来就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最好方式。她和何琳之间没有爱,自然也就是这样了。   “诶,我瞎想什么。”周月年自嘲地笑了笑,“人家本来就不是我亲妈,哪里来的什么母爱?何况我自己妈妈对我都尚且如此,我怎么能那么不要脸地要求人家。她能把我家老周这个二婚中年男人给收走,我就谢天谢地了。何况,老周二婚,她可是初婚,怎么想都是她吃亏了。”   杨斯尧静静听着她说这些,然而周月年越是自嘲,他心里越是堵得慌。   这样自我开解的周月年,格外的可怜。   杨斯尧走上前来,故作无所谓般地说道,“其实,单亲也没什么,我虽然有爸爸,但跟   没有,没什么区别。” 第二十一章 撸狗小分队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不是婚生子,妈妈一直想上位,但人家老婆和老公手段太强大,她那点儿手腕,根本不够看。饶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过。只是每到年节,她都要在家里发几道疯。我爸么,小时候我还见得比较多,如今大了,已经很少见他了。”   “我想想。”杨斯尧做回忆状,“上次见他,还是中考前。”   “我妈成天想上位,我爸烦不胜烦,次数多了,自然不爱见她了。”连着,连杨斯尧都不想见了。   杨斯尧的爸爸有的是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儿子缘上面却稀缺得很。又或者是他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妈”有着什么过人本领,单晓婵不过是个漏网之鱼,总之,杨斯尧的爸爸一心想要儿子,外面的女人数不胜数,但儿子也就两个。   这些话,往常是说都不能在杨斯尧面前说的,但今天,他为了安慰周月年,也差不多是豁出去了。   周月年心思玲珑剔透,哪里会不明白?   只是她没有想到,现实生活中居然还真的有人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甚至不负责任到随便生个孩子下来,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语塞。   看到她那样子,杨斯尧有点儿难堪,忍不住喝道,“你干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诶。”她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样,想了半天方才说道,“杨斯尧你很辛苦吧?”   他妈脑子那么不清醒,现在看来,杨斯尧长成现   在这个狗脾气,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她这句话,反倒让杨斯尧一下笑了起来。他没好气地推了周月年一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走了。”   他说完,率先迈开大长腿,走在了前面。   虽然杨斯尧的身世听上去充满了狗血,他说的时候也听得出来他内心一定充满了不甘,但可能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惨,周月年莫民就觉得自己那点儿惨不算什么了。甚至对杨斯尧那臭脾气的包容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嗷呜……嗷呜……”   黑夜中,一声小兽的低鸣突如其来,让周月年脚下一颤。她立刻喝道,“什么声音?”   “是狗。”杨斯尧转过身,见周月年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一脸困顿的问道,“你怎么了?”   周月年浑身上下长满了尖刺,她现在就像个遇到危险的刺猬,“狗?在哪儿呢?在哪儿?”   这路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昏暗得连距离她一米远的杨斯尧都看不清,更别说可能她脚边还有条狗了。   偏偏那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继续“嗷呜嗷呜”地叫起来,弄得周月年更是心中惶惶,“不是,在哪儿呢?在哪儿!”   杨斯尧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周月年,你怕狗?”   天不怕地不怕,每天招猫逗狗的周月年,居然会怕狗?   周月年身体一僵,随即强硬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怕狗?我是担心等下一不小心,踩到了人家,到时   候窜出来咬人就不好了。”   “哦。”杨斯尧老神在在地说道,“既然你不怕,那就没什么呗。来了你一脚踢过去就行了。诶。”他突然出声,“狗就在你脚边——”   “啊啊啊啊!”话音未落,就见周月年一个旱地拔葱,直接从地上“拔”了起来,在杨斯尧反应过来之前,抱住了他。   “杨斯尧,你明明说没有的!在哪儿呢?你快去把它赶跑,快去……”声音越来越小,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又多过界。   周月年短短的一生,经历了无数尴尬的时刻,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拖把刀来立刻挥刀自尽。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天居然因为怕狗,窜到了杨斯尧身上!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想从杨斯尧身上下来,但又怕狗突然窜出来,还是杨斯尧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闷声说道,“放心吧,没狗,刚刚骗你的。”   周月年也已经猜到了,闷闷地从他身上下来,末了,还非常不甘心地拍了杨斯尧一把。   叫他胡说八道。   周月年现在必然是无心活跃气氛的,这杆旗帜只能落到杨斯尧身上。于是,他非常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嘲笑道,“周月年,你是不是小时候招猫逗狗,惹恼了人家,被狗追过,导致你现在都怕?”   周月年:“……”   他真是太会聊天了。   偏偏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最讨嫌,知道周月年是因为小时候惹狗,被人家报复,   导致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怕,非但不觉得她可怜,反而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我觉得老王有的时候说话真的挺对的,周月年你就是没有接受过现实的捶打。方飞要是知道你这么欺软怕硬,第一时间跳起来跟你干架。”   “你是在说方飞连狗都不如吗?”周月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我周一来了就告诉方飞,说你这样说他。”   “没事。”杨斯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样,“方飞拿我当菩萨,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正是有了这个小插曲,让之前笼罩在他们身上那点儿因为身世生出的哀伤消散了不少。那条不知道在哪儿的狗还在“嗷呜嗷呜”地叫着,杨斯尧轻轻皱眉,“周月年。”   “啥?”   “你觉不觉得,这狗叫得有点儿不对?”   “你还能听出狗叫得对不对呢?狗叫得对是什么样子,杨斯尧你给我示范一个呗。”周月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杨斯尧已经躬着身子开始沿着角落找起来了,“你想干什么杨斯尧?”   杨斯尧没有理她,而是认认真真地找起来,“小狗?你要在的话,应我一声。”   果然,只听小狗细弱的声音在墙角响起来,“嗷呜,嗷呜。”   杨斯尧循声过去,在墙角,找到了那条让周月年吓得去了半条魂的小狗。   是真的小狗,浑身上下的毛都没有几根,躺在杨斯尧手里,还不到一个巴掌大,看样子是刚刚生下   来没多久,又因为什么原因,被遗弃了的。   此时已经是深秋了,那小狗一被杨斯尧捧在手里,就哆哆嗦嗦地蜷缩起来,尽力往他手心的热源处靠。   杨斯尧难得丢掉了他那副“天下人欠他八百万”的模样,小心地将那条小狗藏在了自己怀中,帮它挡住了冷风。   “现在还有宠物医院开着吗?我看它这样,活着有点儿困难。”杨斯尧说着,就朝外面走去,边走边找宠物医院。   周月年还有点儿怕,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杨斯尧见了,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也真是有出息,被这么一个小东西吓成那样,你小时候是对狗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才导致人家奋起反抗,弄得你现在童年阴影这么大?”   周月年不想回答,只用白眼表示了自己对杨斯尧的嘲讽。   “好了,一共三百六十八。回去之后好好休养,看它这样子,应该也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我们这里有奶粉,你们自己拿了去兑吧。”宠物医生三两句话将注意事项交代完,杨斯尧掏出钱包,里面一大把红色的钞票瞬间晃花了周月年的眼睛,“敢情你才是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土豪啊,那你平常在我这里蹭吃蹭喝的?”   杨斯尧对“蹭吃蹭喝”这个罪名不置可否,把钱交了,又在医生的指导下给小狗洗了澡喂了奶,见它精神好点儿了,才把它捧在手里,跟周月年推着脚踏车出去了。   杨斯   尧将小狗放在咖啡馆的台子上,不时用指尖轻轻点它的鼻子。周月年捧着杯奶茶,隔了快有两丈远。   杨斯尧回头一看,就见她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像是这条不到一个手掌大的小奶狗稍有异动,她就会立刻跳起来逃之夭夭。   她随时要跑路,可杨斯尧偏偏不让她如愿。吸猫吸狗这种事情,不光是要自己吸,还要带领别人一起吸,要让别人上瘾了又吸不到。   杨斯尧将那条小狗抱起来,真诚地邀请周月年,“诶,你试试?”   “不。”周月年对此不屑一顾,“我不要。”   “你试试嘛,它不咬人的。”杨斯尧把小狗往周月年怀里塞,“试试嘛,真的不咬人,摸起来很舒服的。”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然而,就算周月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杨斯尧还是不由分说地将那条小狗放进了她手里。   周月年浑身一僵——   小狗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排斥,用脑袋轻轻地拱她的手心,讨好地亲近她,看上去十分乖巧。这样汗毛倒数的周月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身上的汗毛又放了下来。   她试探着,像杨斯尧一样,不太熟练地用手轻轻抚摸小狗的脑袋,小狗身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人莫名放松。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撸猫撸狗,原来这感觉,真的不差啊……   周月年在咖啡馆里如是喟叹到。   一想到杨斯尧要跟她分开了,她很快就撸不成了,周月年本   着不能吃亏的小市民心情,又狠狠地撸了两把。   在她撸狗的间隙中,杨斯尧深沉地喝了一口咖啡,有些犯难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妈应该不会允许我养狗的。”   周月年立刻警惕起来,“杨斯尧,你想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移祸江东”   “不,不行,我拒绝。”   周月年转过身,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拒绝”两个字。   杨斯尧却不肯放弃,抱着那条小狗,非要把它往周月年怀里揣,“你不要它它就没地方可去了,你忍心看它一个人大冬天流落在外吗?”   “忍心啊,怎么不忍心?”周月年不为所动,“要不然你把它放宠物店寄养也成。”   杨斯尧不吭声。   周月年瞬间明白过来,“好啊杨斯尧,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我带这条狗走了。你自己想养,你妈又不许,所以你打算找我寄养,到时候来蹭狗!”   杨斯尧被周月年叫破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当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他不是周月年,不太熟悉死皮赖脸的业务流程,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你也别这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狗一命,就算不能造七级浮屠,起码有个三层吧。你当,做好事呗。”   “我做好事?”周月年要崩溃了,“你能行行好吗?你明知道我怕狗……”   周月年边说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杨斯尧手里的小奶狗,见到周月年看它,可能是知道面前这个人关系到它将来是住别墅还是露宿街边,小奶狗连忙“汪唧”一声,大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周月年,一副不把她溺死在里面就不罢休的样子。   周月年被那条小奶狗看得顿时心慌气短。   杨斯尧见了,连忙打蛇随棍上,硬是把那条狗放进周月年   手里,“你看它,你看它,它这么可爱你忍心吗?周月年你真不是人。”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周月年就不服了,“还不许我怕狗了?”她手藏在小狗的背上,趁着杨斯尧不注意,狠狠地摸了一把。小狗的软毛充盈了她的掌心,让周月年忍不住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连忙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和一点儿,杨斯尧没有注意到她这点儿小动作,看着那条狗,实在舍不得放开它,“你就拿回去养一下吧。”   他要能养,轮得到周月年?   “不养。”   “为什么?”杨斯尧就不懂了,“我看你明明不怕。”   “那也不养。”周月年翻了个白眼儿,“现在小狗我不怕,将来变成大狗了我就怕了。”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想养,她就是第一次看到杨斯尧这么着急,想故意逗逗他。   “那等它变成大狗,你再还给我呗。”   “那也不行。”周月年看着杨斯尧跳脚,心里乐得不行,脸上却要装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我可没有钱给它买狗粮。”   “原来是这个。”杨斯尧总算是找到了突破口,掏出自己的钱包,“你早说啊。你要多少,两千一个月够不够?”他说着,就掏出一叠钞票往周月年手中塞。   周月年看着他那一叠钱,眼睛都直了,“杨斯尧,原来你这么有钱?那你还天天让我请你吃东西!”   杨斯尧随口说道,“我什么都不多,钱最多。”   周月年   :“……”   杨斯尧可不管自己无形中又拉了一波仇恨,将钱塞到周月年手上,“够吗?不够我再给你取。”   他眼巴巴的,一贯冷漠不近人情的眼睛里,居然露出跟那条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得周月年心里蓦地一软。   她“诶”了一声,半天没有“诶”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弃,“算了算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养吧养吧。”她将那条小狗抱进怀里,还不忘提醒杨斯尧,“记得啊,每个月生活费可别忘了。”   杨斯尧见她肯养那条小狗,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少见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嗯!”   他那笑容映衬着头顶的灯光,一时之间有点儿晃眼。周月年眼睛花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早知道笑起来这么好看,就不逗他了。”   杨斯尧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月年提了一把肩膀上的书包,“走了走了。”   “哈哈哈,从今天开始,我也是有狗的人啦!”周月年双手叉腰,站在床上,哈哈大笑了一声,气势浩荡,如同即将领盒饭的小反派,让床下的狗子被吓得一哆嗦。   “啊哈哈哈哈。”周月年目露凶光,发出一长串的狞笑,狗子要逃,然而才转身,就被周月年抱了个正着。她强行将狗子抱进怀里,打了个滚儿,那狗被她吓得“嗷呜嗷呜”地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周月年听到它叫   得欢,用手指抬起它肥短的下巴,“小美人儿,跟了我就别再想那个小白脸儿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卖身葬父了。”   她自觉这段台词加得好,当即仰天长笑起来,“哇咔咔咔咔,哈哈哈哈哈。”   “周月年,大晚上不睡觉不做作业你在干嘛?”旁边传来大姑的一声爆喝,周月年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抱着狗子,钻进了被窝,屁都不敢放一声了。   家里突然多了个小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也足以让这个原本人气罕见的家,多出几分生机来。   大姑在农村呆惯了,好不容易看到条小土狗,都觉得亲切得很,比周月年还喜欢它,她一大早起来就给小狗做了吃食,站到廊下招呼它,“来来来,过来吃饭——”   “对了。”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周月年,“这条小狗叫什么?”   “叫什么?”周月年想了下,“叫斯斯吧。”   最好还姓杨,成全杨斯尧跟小狗当兄弟的心愿。   周月年想到这里,又吭哧吭哧地笑起来,大姑被她这个名字弄得一愣,“这是什么名字?怎么听上去像个女孩子?”不过,相较于其他人家里的“旺财”、“来福”,斯斯这个名字,可要文雅多了,大姑也就不计较了。   高三学生压力有多大,大姑不是不知道。吃完早饭,她就不许周月年玩儿狗了,赶她上去写作业。周月年拉着斯   斯的前爪,又表演了一番依依不舍,这才被大姑的拖把赶着,上楼去了。   谁知,她上楼不到半个小时,一道大题才刚刚做完,楼底下就传来大姑的声音,“年年——快下来,你同学来了!”   同学?   黄闪闪没说她要来啊……   周月年带着这种疑惑到了楼下,才发现所谓的同学原来是杨斯尧。   他大包小包仿佛逃难,周月年走过去,掀开袋子看了一眼,“啧啧啧,你这是怕我虐待你家斯斯啊?”   杨斯尧联系上下文立刻明白她口中的那个名字指代的谁,反问道,“你叫它什么?”   他怎么感觉周月年又在骂他?   “肆肆。”周月年端着杯子,非常诚恳地看向杨斯尧,“我给那条小狗取了个名字,肆肆。”   肆肆很明显,更喜欢现在这个名字,听到周月年叫它,连忙撒欢儿地跑过来,围在杨斯尧脚边打转。   杨斯尧连忙将肆肆抱起来,笑着逗它。   他来了,周月年肯定也不能再做作业了,两人一狗就在院子里玩闹,周月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儿的?”   “问黄闪闪。”杨斯尧眼睛真的是一分钟都不肯从肆肆身上离开,周月年见他那么喜欢,“啧”了一声,“你一天到晚对人没个好脸色,怎么轮到狗了,这么喜欢?”   还真是一个大写的人不如狗。   杨斯尧听到她这么说,转过头来,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我   跟它很像。”   他虽然有家,但跟没家也没什么区别。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见到小狗的第一眼,他就升起浓重的感情来。   杨斯尧感情贫乏,这还是第一次,对另外的动物或人,有这么强的移情。   谁知,周月年听了,却笑着摆了下手,“得了吧,杨少爷。”   她坐到院子里那颗枇杷树下的凳子上,“你那叫没‘家’?你们家家大业大的,连吵架分家产都要比别人家多几分气魄,你跟我说你没‘家’?你妈虽然……嗯,是那啥了点儿,但毕竟是你妈妈,你不可能永远这么跟她闹下去的。”   “放心吧。”周月年拍拍手,将手上的灰拍掉,“根据我多年从我大姑那儿听八卦的经验,等你结婚生子了,自然就会好的。”   杨斯尧侧坐着,没有做声,夕阳在他眉间,勾勒出一道婉约又清隽的弧线。   他不出声,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周月年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偶然间一回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长相的周月年正好就看到他那张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杨斯尧长得真的挺好看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初见不太美妙,导致这么个大帅哥在她面前她都一直没有发现,直到今天,她才猛然惊觉——   杨斯尧,还真长得人模狗样的!   配合上他一骑绝尘的成绩,只要不   开口说话,吸引女孩子,那是必然的。 第二十三章 斯人斯景再难得   那天晚上,大姑留杨斯尧吃了饭,还专门做了两个硬菜。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出现,一向有些冷寂的周家居然多了几分人气。   然而,第二天再次看到杨斯尧出现在他们家门口,周月年就有点儿绷不住了。   “不是吧杨斯尧,我们家的饭特别好吃是不是?”   “谁来看你?”周家既然能养成周月年这样的性格,那长辈必然也乐观向上,大姑热情又开朗,无形之中居然把杨斯尧也带得随意了起来。   他也不理周月年,径自就往院子里走。肆肆看到他来了,知道亲爹到了,立刻撒欢儿地跑过来。   杨斯尧抱住它,不住地给它梳毛。周月年一大早被他吵醒,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知道你跟它难舍难分,但是你也不用……哈啊……不用天天来吧?我还要不要做作业了?”   她扭了扭脖子,懒洋洋地说道,“还是说,杨斯尧同学,你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拖我的后腿?”   杨斯尧抱着肆肆,转过头来看向她,一双剔透的眼睛里澄澈极了。他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六点钟就起来了,做了一套物理卷子和一套数学卷子。”   他那样子不像是在说他起来得有多早,做的事情有多少,而是在说:周月年,你自己懒不要怪别人。   就在周月年感觉腰上中了一箭的时候,杨斯尧还不放过她,“坐公交车到你们家来的路上,我1.5倍速把昨天的   BBC新闻听了。”   周月年:……   “所以。”杨斯尧下最终结论,“不是我耽搁你,而是你自己拉了你自己的后腿。”   说完,抱着肆肆悠悠哉地走了,剩下周月年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化他对自己的降维打击。   杨斯尧仗着自己能利用一切时间,光明正大地不做作业,但周月年可不敢,于是他们两个人在周月年的卧室里,一人玩儿狗,一人苦哈哈地跟功课搏斗。   偏偏他撸狗拉仇恨就算了,还不忘打击周月年,“你这道题为什么不直接画辅助线?辅助线画上,少写好几步。”   “这道题还需要算?难道不是看选项都知道?”   “这个——”   “啪”!   周月年放下笔,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很烦你知不知道?”   然而,周月年这点儿打击根本不能影响杨斯尧,他跟没有听见一样,扫了一眼周月年的书桌,“你‘白加黑’才做这么点儿?”   周月年最听不得人家说她进度不足,立刻炸毛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到十一点,有这么多卷子我有什么办法?”   她一说完,就抬起头看到杨斯尧那张顶着“一言难尽”四个字的脸,“你每天晚上做到十一点?”   “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周月年有些心虚,“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作业实在太多了!”   杨斯尧淡淡说道,“我每天晚上一点钟睡。”   他说完,留给周月年一个“你是猪吗”的质   问,再也不管她,自己跑去逗狗去了。   周月年:“……”   她现在总算是知道人家分数为什么总能一骑绝尘了,敢情人家一天只睡五小时?换成她,一天十五小时都不够她睡的。   周月年觉得,她有必要挽一下尊,免得杨斯尧真认为她是猪,“我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知道吧,不能太熬夜。我还要靠我这张脸去选美呢。”   “嗯。”杨斯尧毫不走心地应了一声,明显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毕竟,即便是在尖子班里,杨斯尧随时都保持着一种“不与凡人同流合污”的清高,何况现在周月年一路朝着猪的方向前进?   周月年在背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努力控制住痒痒的手,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往杨斯尧那颗形状饱满的后脑上开个瓤。   可能是周月年的目光太过明显,肆肆都发现了,赶紧支起身子,在杨斯尧怀中,冲周月年嗷嗷叫。   眼看先后被这一人一狗嫌弃,周月年无话可说,只能认命地翻出作业,开始做起来。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往常一个人的时候她都能经常开小差,更别说现在还有个杨斯尧带着狗,在旁边看她痛苦挣扎。   周月年写了两道题,发现狗屁不通,干脆放下笔,“大神,你逗狗能不能去一边儿?臭显摆。”   就他能。   杨斯尧握住肆肆的爪子,训练它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对周月年说道,“是你自己心不静,不能怪我   。”   周月年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卧室门却被推开了。大姑端着一叠水果进来,笑呵呵地说道,“哎呀,你们做作业辛苦了,来来来,吃点儿水果。”   她把水果盘放在旁边,不关门地出去了。   杨斯尧:“……”   他看了看手中的狗爪子,又看了看这么久才做两道题的周月年,觉得自己的辛苦标准,可能跟整个周家都格格不入。   倒是周月年,看到有可以正大光明开小差的机会,连忙欢呼一声,站起来,拿了片哈密瓜,又递给杨斯尧一块,“吃吃吃。”   周月年三两下啃完瓜,又吃了两个小番茄,这才抓了个莲雾放在手里,一边在卷子上画辅助线,一边对杨斯尧说道,“哎呀,你将来真的打算去研究飞行器了吗?”   她啃了口莲雾,边吃边说道,“那要是将来我能开上你研究的飞机就好了——”未来飞行员一心三用,辅助线直接歪了,眼看着平行线都歪成三十度了,周月年连忙拿了个橡皮擦,将辅助线擦了重画。   注意力不集中成这样,杨斯尧在一旁看了,默默地为将来周机长飞机上的乘客默哀。   默哀完毕,他才兴意阑珊地说道,“除了这个,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其实连这个,他都是看周月年喜欢才选的,真要让他自己选,杨斯尧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而且……说起来,更多的还是不想如了他妈的意,飞行器研究什   么的,正好撞到他这儿来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跟她喜欢的东西沾点儿边,周月年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杨斯尧的满脸阑珊,辅助线也不画了,将作业一推,贼兮兮地拉开自己的抽屉,“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抽屉一拉开,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大大小小的飞机模型。   周月年显摆地把她的飞机“开”出来,“这个是鱼鹰,这个是运20,这个是歼31……啊,这个,是前苏联的一款歼击机模型,我找了好久,还是几年前我爸在国外一家旧货市场上找到的。”   周月年手托着一个飞机模型,不无惋惜地说道,“上面的漆都掉了,还是我涂上去的。”   “哦,对了。”她指着一架无人机,“这是我们国家最早的无人驾驶飞机,真飞机上用的是最新的吸收材料,信号放出去,根本检查不到。这样一来,大大降低了人员伤亡。”   她端着飞机,跳上书桌,感叹道,“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不知道要耗费多大人力物力,有了无人机,很多事情都能交给它们去做了。不过,那样一来的话,或许也就不需要飞行员了。”   可能是想到自己未来可能失业,周月年眼中露出一丝黯然,但马上,她就开心起来,“真有那一天,我就去当就教官。”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站直了身体,少女手脚纤长,小小的空间还有点儿施展不开,饶是如此,她还是给杨斯   尧做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敬礼——诶,我以后能不能当教官,就靠你了。”   杨斯尧抿唇,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理想的光芒,真是让人闪闪发光啊。   他也仿佛受到了感染。以后要是能研究飞行器,真的是个挺不错的选择呢。   “诶——”大姑又端着一盘零食进来了,“来,你们肯定饿了吧,吃点儿好吃的。”   周月年又被大姑打断了话头,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大姑——你总进来干什么?”   大姑正气凛然,“怕你们饿着啊。”她将门打开,状似无意般地埋怨道,“总关门干什么……”   “诶——”周月年不太自然地看了一眼杨斯尧,见他浑然没有察觉到大姑话里的意思,顿了顿,说道,“要不然,我们去院子里吧。”   这个大姑,真是……太能联想了。   还弄得她现在,看杨斯尧,怪不好意思的。   整个周家的气氛,轻松而又欢快,莫名让人想放松。即便偌大的宅院中只剩下大姑和周月年两个人,杨斯尧身在其中,也不觉得冷清。   他顺利地在周月年家里又蹭了一顿饭,在一阵晚桂香中踏着月色离开。暗香浮动,少年清瘦的身形被月光笼罩着,走到路口,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掩映在树影幢幢中的小房子,心中隐约生出去几分遗憾来。   长恨浮生欢娱少。   斯人斯景再难得。 第二十四章 秋裤引发的血案   知道杨斯尧到家了,周月年放下电话,正打算上楼洗澡,没想到刚刚转身,就被大姑逮了个正着。   “哎哟!”周月年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轻抚胸口,“吓死小的了。”   大姑阴恻恻地看着她,“从实招来。”   “招什么招?”周月年的脸,莫名有些发烫,“纯粹是大姑你想多了,我和他,就是非常纯洁的同学感情。”   周月年比了个一张白纸的手势,“纯洁,懂吗?”   说完,她也不等大姑是不是真的听信了她的话,连忙带着发烫的脸颊,踩着小碎步上楼了。   回到卧室,周月年连忙将身体往墙上一靠,仿佛这样就能降低她脸上的温度。   都怪大姑,没事乱想什么?弄得她现在也心慌意乱的。   其实也不怪大姑乱想,因为后面杨斯尧来周家的频率,高得简直吓人。   高三时间本来就紧张,然而一中的校长可能读书的时候就有学婊风范,并不允许他们明面上补课比其他学校多,甚至打着“减负”的旗号,在一众恨不得把高三学生的作息时间变成“6127”的学校中,特意在每周日下午腾出半天时间给同学们“修整”。   当然,“修整”只是说得好听,“修整”也不能影响升学率。于是,老师们利用这半天的自由时间,恨不得布置一套全科模拟题来,所谓的“修整”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上自习而已。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斯尧都要跟   着周月年一起去她家。周月年总不好拒绝,因此,几次下来,周日下午,去周月年家里写作业,居然成了他们两个的固定项目。   这当然是杨斯尧故意的。   对杨斯尧来讲,周家对他有种特殊的吸引力。他能在周家,找到从来没有的归属感,也是在周家,他能获取短暂的安宁和快乐。在那个弥漫着树木香气的院子里,就连耳机里的1.5倍速的BBC新闻,都变得悦耳起来。   大姑刚开始则像个尽职尽责的老母鸡,唯恐她家还没有长成的小鸡周月年被杨斯尧这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黄鼠狼叼走了。可时间一长,看到周月年成绩稳定,他们两个并没有出格的行为,大姑唯恐自家小白菜被拱走的心,也就慢慢地放了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她又开始沾沾自喜:她家年年,小小年纪就这么受欢迎,不愧是她老周家的基因。   时间一旦忙碌起来,就过得格外地没有地痕迹。转眼,这座南方城市开始下雾,早上起来,呼出来的气首先在眼前升起一团白雾,弄得每个人都仙气腾腾,还是自带那种。   在这一期快到期末的时候,高三这群小仙女小仙男,迎来了他们的成人礼。   一中这位现任的校长,据说最喜欢对其他学校显摆的事情就是,他们学校从来不强迫学生学习,社团活动开得比很多大学还丰富多彩,但学生就是考得好,不仅考得好,综合素质   还高,随便拖谁出去,都能独挡一面。   想当然耳,成人礼这种可以大书特书、对其他学校拉仇恨的事情,他大人当然不会放过。   一中的成人礼,不仅形式搞得相当拉风,还非常出圈。热搜、小视频、新闻稿,没一个拉下的,托他们那位富婆校长夫人的福,今年还弄来了几架无人机,大搞航拍,档次直线上升。   不过这些,都跟周月年他们这群学生没有太大关系。他们现在一个个忙着把自己塞进并不合身的衣服里,少年的骨架撑不起成人的衣服,加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看上去,有种荒腔走板的搞笑。   他们触及成人世界的第一步,是从穿上大人衣服开始。之后,就好像衣服下的躯体骨架一点点被血肉填满一样,用阅历填满这件穿在他们身上暂时不太合身的正装。   周栋显知道周月年要参加成人礼,自己又忙工作,没空来看她,况且成人礼之后学生们忙着自己社交,也不一定耐烦大人在场,于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周月年一笔活动经费,顺便送了她一套小礼服。   但是很明显,周机长没有给爱女买衣服的经验,错误地估计了周月年的成长速度,导致她现在用非常下流的姿势捂着自己的胸,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走光,弄得自己颜面无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闪闪笑得打跌,周月年阴恻恻地看着她,“这么好笑   ?”   “是。”黄闪闪非常不怕死的点头承认,完了她居然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一步也不能挪动的周月年说道,“小月月,你给你爸造成了什么错觉?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周月年看了她一眼,放弃让黄闪闪自觉领会自己思想的意图,无奈地说道,“我叫你来,是让你帮我想想,我等下怎么出去。不是让你笑的!”   “害。”黄闪闪顺口说道,“这多好办啊。”   周月年一听她有办法,正要洗耳恭听,便听黄闪闪说道,“你等下维持这个动作呗。下流是下流了点儿,但你一直也不上流,所以还好啦。”   “滚!”周月年爆发出一声吼,“快点儿帮我想个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黄闪闪骄傲地一挺胸,“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烦恼。”   周月年:“……”   还是徐姣看她可怜,大发慈悲,红着脸小声说道,“那……要不然,我分年年一点儿吧。”   分?胸还能分?   周月年和黄闪闪一头雾水地看向徐姣,只见她红着脸从胸口掏出一叠胸垫,小声说道,“那个,我就是备着……”   周月年和黄闪闪齐齐对视,不约而同地朝徐姣伸出罪恶之手,“老实交代,你还有多少!”   获得外力帮助的周月年终于可以挺胸抬头,不用再维持她之前那个猥琐的姿势,拎着小礼服出去了。   她好久没有穿裙子了,突然之间这么小仙女,非常的   不习惯。   周月年走到教室门口,有点儿不敢进去。饶是虎气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等下同学们的调侃。   黄闪闪和徐姣都没有发现,见到周月年不走,黄闪闪还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走啊,愣着干什么?”   “马上。”周月年这才迈开步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刚刚拉开门,站在门口的杨斯尧不经意间回过头,正好就看到她。   那一瞬间,他觉得,好像心里有什么地方,裂了个缝,一丛绿草不分节气时令,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杨斯尧的眼神太过诧异,弄得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的周月年都不好意思起来,拢了拢耳旁的头发,声音都低了几度,“干,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她的胸垫又掉了吧?   想到这里,她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胸,看到她的“底气”还完好无损地在那儿,周月年这才放心下来。   杨斯尧摇了摇头,目光却依然在周月年身上逡巡着。   不得不说,周机长这个中年男人的审美还真是不错,没有随大流一起,彻底垮掉。   他送给周月年这条裙子,是薄荷绿的抹胸长裙:裙摆是豆绿色的轻纱,抹胸采用同色系的哑光质地的布料,简单又好看。既衬周月年肤色,又能让她仗着身高优势,在一众女生当中鹤立鸡群,显出几分纤纤姿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可爱又性感。   她肩膀很平,瓷白的肌肤下是几可与肩膀平行的   锁骨,少女的身形还未长成,初探世间,却已经有了惊艳之姿,吸引着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他的眼睛,滑过周月年的肩膀,锁骨,一直到纤长的手臂……周月年被他看得不自在,动了动身体。杨斯尧也察觉到了,正要将目光收回,冷不防地,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是吧,周月年你这是去变了个性?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了?当天就能下床?”   方飞这一嗓子,彻底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尴尬,周月年松了口气,冲方飞翻了个白眼儿,冷笑道,“你连你爹都认不出来了?小心今天晚上罚你跪先人!”   杨斯尧:“……”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个肥皂泡,“啪”地一声,破了。   周月年还嫌破得不够,听到方飞说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一撩裙角,迈开两条腿,就要去打方飞。   她这一撩裙子不要紧,杨斯尧这才看到她腿上穿的一条黑色秋裤!   杨斯尧简直要晕厥,“你还穿秋裤?”   谁穿裙子还要穿秋裤的?   周月年振振有词,“这么冷,你不穿?”   杨斯尧呵呵冷笑,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极大侮辱!   礼服面前还能顾得上冷不冷的,周月年的生理构造可能真的跟女生不一样。   周月年一见杨斯尧那个冷笑就不高兴了。天知道她说服自己一个青春美少女穿秋裤用了多大的勇气,这人非但不理解就算了,还要嘲笑她。   简直不可饶恕!   她一把抓住杨斯尧,“你就说你穿不穿吧!”   说着就往杨斯尧腿上抓过去—— 第二十五章 成人礼开始了   杨斯尧没有想到她居然说上手就上手,一时避之不及,正好被周月年抓了个正着。   周月年也顿住了。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抓,正好抓住杨斯尧的腿。   一时之间,闹哄哄的教室里,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丝绒西裤里面,再也没有任何织物,即便是隔了一层裤子,仿佛也能触到他的皮肤。   不知道为什么,周月年的脸一下滚烫,她连忙收回手,轻哼一声,装作没事一样,说道,“好了,知道你没有穿秋裤了。”   说完这句话,她脸上的热度也没有消下去多少,周月年暗自唾弃自己没有见过世面。夏天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见到杨斯尧撑着两条腿在她面前晃荡。那会儿杨斯尧一双长腿又白又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到了现在,隔了条厚裤子,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呢?   杨斯尧腿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周月年手抓过的触感,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遮住自己,不想跟她说话。   就在两人尴尬间,方飞跳过来,一把挂在杨斯尧的肩膀上,“大神,等下跟我一起走红毯吧。”   方飞话音刚落,黄闪闪就打断了他的话,“杨斯尧上去遛狗吗?”   “你说什么?”方飞大怒,“你上去人家才说我们一中变成动物园了呢,你个母猩猩!”   “方飞你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怎么了?母猩猩,你来打我啊?”   话音刚落,黄闪闪一   个厚厚的巴掌就朝着方飞脸上糊过去……   教室里闹成一团,倒是消解了不少杨斯尧和周月年之间的尴尬。杨斯尧看了看身上这身小西装,这还是他爸爸知道他要参加成人礼,专门给他买的,杨斯尧本来不想穿,但是知道周月年穿礼服,他莫名就觉得,自己要是搞一身休闲服上去,不太相称。   于是,即便不想穿,也还是穿上了。   刚才方飞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突然之间让他出现在那么多人当中,他还真有些不习惯。要是……要是周月年能陪着他就好了……   他到班上这么久,跟他最熟的人还是周月年,一碰到这种大场合,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她。   杨斯尧抬眼朝周月年看过去,正想开口邀请她,然而徐姣却走过去,一把拉住了周月年的手,怯生生地说道,“年年……等下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眼中有小鹿一般的惊惶。   自从上次校花事件过后,原本就沉默的她就越发的沉默了,如今突然之间要置身在那么大的一个场合当中,还没有上台,徐姣就莫名地感觉到害怕。   杨斯尧张了张嘴,没等他开口,周月年就一把揽住了徐姣的肩膀,将她抱过来,“没问题。有我给你保驾护航,看谁还敢欺负你!”   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一下把徐姣逗开心了,她伏在周月年的肩膀上,笑得满脸通红。   杨斯尧的眼睛却黯然了。   他早应该想到的,   周月年那么多的朋友,到处都需要她,每个人好像都比他杨斯尧重要。更别说,他还是个“男子汉”,怎么好意思去跟徐姣一个女孩子争?更何况,争的还是周月年的关注度了。   这话说出去,恐怕都要笑掉人家大牙。   只是,知道道理是一回事,真的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杨斯尧隐约地发现,不管他把周月年看得再重要,或许在周月年的心中,他跟其他的同学并没有任何的两样。   也对,周月年是谁?她性格开朗,为人洒脱,全年级上下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人,她那么多的朋友排着队等她去帮忙,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轮到自己,他身为这些朋友中的一员,又以什么去要求周月年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   杨斯尧莫名有些恹恹。方飞见了,连忙跳上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大神你也不习惯把自己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吗?我告诉你这可不行,将来万一你要是得个什么诺贝尔奖,全世界的人民都看着你,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杨思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在跟黄闪闪和徐姣开玩笑的周月年,悲哀地想:看吧,连方飞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可周月年却硬是没有发现。   自己在他眼中竟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方飞还在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培养你的镜头感,别到时候上台领奖,连镜头在哪里都不找不到。不过到时候   你可不能忘了我们老同学。当然,如果你愿意出那么一点点钱,请我去当你的经纪人,嘿嘿,也不是不可——”   他话音未落,杨斯尧再也不想接收他的这些噪音了,一言不发地打掉方飞的手,掉头就走。   他觉得,他自己站在那里,明明大家都是同学,他却好像一个外人一样。   方飞愣了一下,随即大叫起来,“诶,诶!你不想出钱也不用这样吧……”   可是杨斯尧连头也没有回,径自地离开了。   整个高三年纪,都在准备今天晚上的成人礼,大家行色匆匆的,脸上带着雀跃和兴奋,独独杨斯尧,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却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发现,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其他地方,他仿佛是个放错地方的零件,充满了不合时宜。   不是他不好,是他,始终不匹配。   他们自成一国,自己一直都是个冒失进去的外人。   武陵人乍见桃花源,终不复得路。   “杨斯尧?”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杨斯尧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老王。   他今天晚上也穿了套正装,只是不知道那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合身”三个字。饶是如此,他也不嫌弃,依然裹在身上。毕竟,高三老师头上都悬着“升学率”这把利剑,老王哪儿有心思去管自己穿得怎么样?   他手上端着万年不变的保温杯,人一走进,杯子里就传出凉茶的味道。他打量了   一眼杨斯尧,“你不去准备走红毯,在这儿干什么?诶,周月年呢?”   周月年又不是他的经纪人,干什么每次自己什么事情都要找她?   杨斯尧在心中默默诽议,不等他开口,老王就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快去吧,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还是趁你们在学校的时候搞完,等考试完,想要聚齐这么多人,可就不容易了。”   他刚刚说完,就看到了周月年,“诶,周月年——这儿,杨斯尧在这儿呢。”   周月年正在到处找人,看到杨斯尧就杵在老王身边,连忙迈开步子,朝他走过来。她上次穿长裙,基本上可以追溯到幼儿园前——那会儿人矮,裙子长不长的也无所谓——今晚上跟长裙久别重逢,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眼看着她不知道第多少次要被裙子绊倒,杨斯尧想也不想地,一把扶住了她。   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儿,小臂有着一般女孩子没有的力量,整个人蓄势待发,好像随时准备着给人一拳。   杨斯尧连忙站直了,周月年理了理裙子,“哎呀,这东西我真不习惯。”她抬头冲老王笑了笑,“王老师。”   “嗯。”老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可以嘛,女孩子,就要这样穿,你成天搞得不男不女的干什么?”   周月年没想到,自己穿条裙子居然也能得到老王的一顿戏谑,正要埋怨,就听老王继续说道,“穿上裙子,人都淑女了不少,   是该把你的狂野之气好好收收,免得你成天打架。”   “行了。”老王用一种“终于见到家长来接孩子”的语气推了杨斯尧一下,“人给你,去玩儿吧,记得带回来。”   他说完,端着杯子,就朝教室方向走去。周月年以为他今天晚上还不忘训学生,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叫道,“王老师,你今天晚上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去干嘛?你们又不想见到我。”老王回过头来,冲他们挥了挥手,“去玩儿吧,白天的卷子还留在那儿,我今晚上要批了。”   周月年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光风霁月,顿时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汗颜不已。等老王走远了,她才自我检讨,“害,老王一天也真够累的,班上这些同学居然还让他费心,真是不应该。等成人礼过去了,我要号召同学们都听话一点儿,别天天惹他老人家生气。哦对了,他那个保温杯也可以换了,我过几天就去给他买个新的……”   杨斯尧转过头来,看着周月年深刻检讨自己,就差捶胸顿足,瞬间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   这个人,是不知道她才是老王最放心不下的不安定因素吗?   “……唉,其实想想,大家都挺不容易的,还是要多理解——你那什么眼神?”周月年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满眼皆是不可置信的杨斯尧正看着她。   周月年立刻怒了,“你那什么眼神?”   杨斯尧摇了摇头,迈开步   子,“没什么。”   “不,肯定有什么。”周月年连忙跟上,“我觉得你在骂我。”   她这次还真没觉得错。   “砰!”   随着一声闷响,大片大片的烟花在天幕上炸开,周月年顾不上杨斯尧了,抬起头来叫道,“啊,成人礼开始了!” 第二十六章 大冒险   漆黑的天幕中,烟火好像散落的银河,在幕布上铺开,但又很快隐下去。   周月年仰头看着天上,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我知道我们学校有钱,但我不知道我们学校竟然这么有钱!”   市一中专门挑了个好日子,既然是好日子,其他学校也都在用。但市一中如此不计较,就是想用风头压其他学校一头。   他们校长的心思昭然若揭,周月年又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当即兴奋地拉着杨斯尧说道,“我们这个校长,真是太懂我们了。”   “周月年——嘿,原来你们在这儿!”她话音刚落,就看到黄闪闪如同一头牛一样朝他们撞来,“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校长都要开始致辞了。老师让我过来找你们。”   她说着,就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周月年拉着朝后操场的方向奔去,周月年猝不及防,连忙叫道,“慢点儿慢点儿——”   她一边提起裙角,一边转过头来,一张俏丽的脸在凌乱的黑发中越发小了,“杨斯尧,你快点儿!”   他们三个人慌里慌张地赶到后操场,校长都讲了会儿话了。他们校长据说还是常春藤联盟的博士,年纪轻轻就任了他们学校的校长,加上长得好看,光靠脸和发量,已经能在各个重点高中的校长中一骑绝尘。   此刻,只听他们那位“一骑绝尘”的校长站在台上,说道,“……我从来不认为一个年级考上多少个清华北大有多   么了不起,我们的目标也从来不是重点升学率那个数字。比起你们的文化成绩,我更看重的是,我们的学生,能不能拥有更强的,面对这个世界,负重前行的能力。”   “以及——”   他话音一转,“世界排名前三十的大学的录取率。”   他话音落下,全年级的学生和老师哄堂大笑。   连校长自己都笑了。   见大家笑得差不多了,他抬起手来,冲大家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优秀的学生固然给我们学校和老师增辉,但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最终还是要靠大家一起推动,身为你们的师长,我自然希望我们的同学将来能在你们的领域有一番创造,引领绝大多数人的未来进程,但比起那些,我更在意的是,你们能否在你们的人生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在你们未来的人生中,一定会碰到很多,比现在正在经历的更加艰难的情况,那个时候,我希望,我们的学生,每一位,都能成为命运的勇士,牢牢地把握住你们的命运。”   “当然,值此之际,在你们正式踏入成年人的行列时,我还是祝愿我们的学生,能在人生各个阶段,找到属于你们的位置,不忘初次,不负青春。”   他说完,掌声雷动,周月年站在台下,仰起头,跟周围的同学们一起,眼中露出向往的光芒。   是啊,谁不会向往呢?   他们这么年轻,未来还大有可为,前方纵然有坎坷,   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在这群刚刚步入成年的学生们眼中,他们的青春就好像重型机械,一切坎坷,在年轻面前,都不堪一击。   也要等到很久以后,经历了无数的人生艰难,他们才会留意到,今天校长致辞中的前一句:“在你们未来的人生中,一定会碰到很多,比现在正在经历的更加艰难的情况。”   可是,未来那么遥远,年轻人又有几个能未雨绸缪,担忧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呢?   “你去哪里?”   好不容易等到程序走完,杨斯尧僵直如同一个棺材板的身体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他呆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好像走错场合的小丑,充满了不合时宜。正当他要趁着人流离开,谁知道才刚转身,就被周月年给叫住了。   杨斯尧:“……”   他呆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不去哪里。”   “那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唱歌?”周月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杨斯尧好像被人戳穿了什么心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有什么怪的,我不每天都是这样吗?”   所幸可能他真的每天都是这样,即便今天晚上肉眼可见地奇怪,周月年也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拉住他的手臂朝前面冲去,“走啦走啦,今天晚上难得放松一下,不用找什么借口,我们赶紧去,晚了可能就没有位置了。”   杨斯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周   月年一起往前奔,内心却异常地忿忿不平:他说没什么,周月年居然就真的不问了。   看来自己在她眼中,还真是可有可无。   他身体跟着周月年一起,但嘴上却还在拒绝,“我不去了。”   “嗯?”周月年显然不能理解杨斯尧为什么放着这么大好的放纵机会不参一脚,连忙回过头来看他。   杨斯尧实在不知道听几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屁孩儿撕心裂肺地在那儿吼爱来来去有什么听的,加上他今天情绪不好,更加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休止的无聊中去,当下脸色更冷了,“我真的不想去。”   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去的。   他默默把后面这句话也咽了下去。   周月年看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也知道他并不耐烦这种场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去坐坐嘛,今天晚上大家都在,你不去的话,那岂不是太扫兴了?”   杨斯尧一句“他们算什么东西配我去助兴”就在嘴边,但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周月年也在“他们”这个范畴中。   见他不吭声,周月年又劝道,“有的时候不要太任性了,大家都在,开心一下嘛,今天晚上过去了,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呢。”   她清亮的眼中有着隐约的眷恋,杨斯尧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就软了,心里冒出一句话:算了,随她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杨斯   尧心里就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仿佛他也在无形中迁就了周月年多少,他们两个总算是相互迁就了。   这么一想,他又有些高兴,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走在了前面。   周月年一头雾水,站在他背后注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上了杨斯尧的脚步。她发现,杨斯尧越来越难以让人理解了。   即便市一中是本市的重点中学,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将来多得是人间精英,可是在人间精英尚未长成的时候,也依然要跟其他普通学校的学生一样,经过无数的肤浅历练。   市一中外面,多得是藏在民房和地下室中的网吧台球室,KTV倒也有,但是周月年嫌弃不够高大上,配不上他们今天这么“重要”的节点,于是选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处KTV中。   别看她选地址是一把好手,但真正来的次数却少之又少。这还是趁着他们“成人”,才可以过来,若是放在往常,还不知道要找多少借口。   一走近就能听到一个男女不辨的声音在鬼哭狼嚎,走过拐角,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靠在墙角接吻。男生学着偶像剧里“壁咚”的姿势,将女生环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他姿势不对还是手太短,居然一手没能把那个看上去很苗条的女孩子全部环进去。他的胸牌垂在前面,不是他们学校的——杨斯尧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   这还不算,他们两个才   刚刚上楼,楼梯处的那个包厢门没关好,一个破锣嗓子吼着“死了都要爱——”,声音犬牙交错一般旁逸斜出,刺了周月年和杨斯尧一个措手不及。   周月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向杨斯尧,只见他一张脸清清冷冷的,莫名就让这乌烟瘴气的KTV多了几分矜贵。   察觉到周月年在看自己,杨斯尧抬眉,用表情询问她:怎么了?   周月年赶紧摇头,“那个,KTV都是这样的,你别……”话没有说完,杨斯尧就已经迈开步子,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周月年在他身后,莫名有些悻悻,还摸了摸鼻子。   “哈,你们总算是来了——”   “砰!”方飞话音刚落,他手中的花筒就炸开了,里面的金箔拉花稀里糊涂地喷了杨斯尧一脸,周月年比他晚了半步,正好躲在他身后,一点儿没沾到。   方飞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胆大包天,敢去喷杨斯尧。平常开玩笑是一回事,真正上手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杨斯尧跟他们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一学期,借着周月年的东风,大家都慢慢跟他熟稔起来,但是他身上就是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让人不敢跟他太放肆。   方飞惊了一下,正要上来将杨斯尧身上的拉花扒拉下来,杨斯尧却淡淡地挥开了他的手,自己抖了一下衣服,走到角落里坐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闹哄哄的包厢有片刻的安静   ,姜强端着两杯啤酒走上来,“来来来,来晚了自罚三杯——”   周月年根本不接,借着关门的动作,笑着说道,“今天晚上说好了的哈,不许喝酒。”   姜强:“果啤。”   “果啤也不行。”周月年根本不管他,“这场局是我请客,我的局不能喝酒。”   至于其他地方,要怎么喝她管不着,但是她请客的时候,就是不能沾酒。免得到时候闹出事情来,她要负责任。   姜强听到她这么说,讪讪地放下了酒杯。没办法,谁给钱谁是老大,谁让周月年那么多零花钱呢?   他坐到一旁,墙角的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不甘和一闪而过的阴狠。   姜强家庭条件不怎么好,到市一中来上学的择校费都是父母借遍了亲朋才凑来的,他当然不可能像周月年这样,一出手就是一个饭局,身边围着一群好像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的朋友。   她受宠,乐观,开朗,好像天生都具有吸引力。姜强跟她完全两个极端,他像是一块苔藓,不起眼,谁也不愿意沾上。   呸。   看着跟女生们闹成一团的周月年,他不以为然极了。   不还是仗着家里有钱吗?要是家里没钱,看谁愿意围在她身边。   思及如此,姜强心中越来越不舒服。上次他们两个打架,姜强没少被他那群狐朋狗友讥笑。明明是他找周月年麻烦,她怕事,传来传去就成了姜强去找一个女生麻烦,还被那个女生打了一顿。他要   钱没钱,要父母喜欢没父母喜欢,要能力没能力,自认为就还剩这张脸面了,可现在,周月年不是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下踩吗?   从那以后,姜强就在心里跟周月年结起了梁子。   虽然可能周月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跟他什么时候结了梁子。   还有那个杨斯尧,每天都端着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面孔,谁知道私底下是个什么样子?   看吧,就连今天晚上到这儿来,都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谁耐烦看他那张臭脸么?   姜强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平衡,瞅着周月年,狠狠地喝了一口饮料。 第二十七章 真心话   “我选……大冒险!”徐姣抽出一张牌,白皙的脸上微带红晕。   “那行。那我问了啊。”方飞自觉得罪了杨斯尧,怕大神不保佑他,这会儿坐在杨斯尧身边帮他揉肩。   他一边摧残着杨斯尧,一边露出一个坏笑,“让我想想——对了你们想让徐姣做什么?”   一群女生嚷嚷起来,“叫她选个男生亲一下!”   “算了吧,人家徐姣初吻还在呢。还是让她去走廊上唱《小苹果》吧。”   “让她单手倒立!”   徐姣听到满脸通红,眼中全是羞怯,在听到她们让自己选个男生亲一下的时候,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杨斯尧。   “那……”方飞故意拖长了声音,“那我选……”   他声音拖得越长,徐姣心跳就越快,忍不住叫道,“方飞,你——”   “他怎么了?”听到徐姣气急,其中有个女生连忙说道,“方飞,可别饶她。”   “对对对,徐姣当班长当了三年,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我们可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方飞你听好了,假如你放了她,等下我们抽到你,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方飞,要不然你让班长亲一下我们同学吧。我愿意为了班长献身。”   同学们七嘴八舌,徐姣唯恐方飞等下真的要让她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偏偏方飞还唯恐天下不乱,眼睛不住地在班上男生身上瞄,声音越拖越长,“那……   行吧,我们就让我们的班长……”   徐姣忍不住大叫,“方飞!”   她一说完,方飞就喝道:“一口气喝完这瓶雪碧!”   “嘁!”   看到方飞这么轻易地就把徐姣放过了,在座的纷纷发出轻嗤。   倒是徐姣,方飞这么一说,她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就落了下来,但莫名又有些失落。   周月年就是那群跟着瞎起哄的人,徐姣性格内向,方飞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让徐姣下不来台?   不远处,一直闷声喝着饮料的姜强看到这一幕,慢慢地笑了起来。   牌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往上面做了个记号。姜强那帮人花样多得很,就是不用在正道上,他做的小手脚也没人看到。就这样玩儿几局,另一张牌终于到了周月年手上,见她亮牌,姜强将手中的牌一翻,“哈哈,这就没办法了。”   “没事。”周月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今天晚上都是学生,所谓的什么“接吻”什么“摸腿”,都是过过嘴瘾,真的让他们做,也做不出来。周月年毫不担心,反正她脸皮够厚。   姜强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来,“这样吧,你一个女孩子,我也不好太为难你,你像刚才徐姣那样,把那瓶饮料喝完就行了。”   话音刚落,旁边一群人都开始不干了。   “你也太小看我们家年年了吧?我们家年年不男不女——”   “是啊,女生这种事情跟她都没关系的。”   “姜强,你怎么能把周月   年拿去和徐姣相提并论?她俩都不是一个物种!”   “这么轻易就放过周月年,你是不是喜欢她?”   眼看底下这群人越说越过分,姜强脸上也越来越为难,“这……你看……我要不下个狠手吧,人家以为我喜欢你。别到时候,大家过个节,闹出点儿什么来。”   周月年拍了身边女生的腿一下,笑着说道,“没事。”她站起来,“你不用太给我留情面。”   “这可是你说的啊。”姜强脸上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窃喜,周月年心中一紧,正要补救,就见姜强伸手一指,对着角落里的杨斯尧说道,“你俩接吻吧!”   “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   “周月年,你也有今天!”   “哦嚯嚯!”   “好样的姜强!”   他话音刚落,小小的包厢里都快炸了。人人都等着看周月年笑话,都怪她平常跟人没什么距离,因此,看到姜强点到杨斯尧,还以为是想看周月年上去碰钉子,根本没有想到其实他早就暗藏坏心。   周月年也没有想到,冲身边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行了啊,爸爸知道自己受欢迎。”   她端起面前饮料,“换个吧。”   “不是吧周月年。”姜强笑起来,“刚才是你让我不要手下留情的,怎么现在说了你又让换一个呢?说出去的话又吞回来,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月年就算是再傻,也感觉到了今天晚上姜强是冲着她来的。她就纳闷儿   了,她不过是跟姜强打了一架,还是他主动找的茬儿,怎么到了他那儿,就恨上自己了呢?   她挑了挑眉,指着姜强笑了笑,“我说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大方,原来是故意的。这尼克就差点儿意思了啊……”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姜强不甚耐烦地放下杯子,“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   周月年懒懒地笑起来,“不愿意又怎么了?”   到了这会儿,还有人不忘看周月年的笑话。听到她不愿意,唯恐自己错过了什么惊天大瓜,嚷嚷起来,“周月年,这你可就不行了啊。我们大家都按照——”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见势不对的同学给捂住了嘴。   只是那个同学那一嗓子,正好如了姜强的意。他端起酒杯,放到周月年面前,“不愿意么,也简单,自罚三杯。怎么样,我这也算是放过你了,刚才你来晚了,不喝酒,我没说什么。现在玩儿游戏,你又不照做,那不喝酒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周月年垂着眼睛,看着买去年那杯酒,乌黑的瞳仁里有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喝过酒。   周月年虽然看上去行为大胆,但她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喝过酒。   况且,就算要喝,也不是现在这样,被一个二流子连哄带骗地灌酒。   泥人尚且有三分性子,何况周月年这个人从来就跟泥人沾不上边。至于杨斯尧那边,他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也不知道在   想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里,周月年其实有点儿后悔的。倒不是后悔自己轻易地就上了姜强的当,而是后悔把杨斯尧拖下水。杨斯尧是她叫来的,来之前她就再三保证,坐坐就走,谁知道现在人没有走成,居然还被姜强拖了进来。杨斯尧有多讨厌这样的场合她又不是不知道,比起被姜强到处吆喝赢过了自己,周月年更在意的是杨斯尧的想法。   甚至,她觉得,比起她率先不遵守游戏规则,杨斯尧的拒绝才更让她难堪。   至于杨斯尧究竟是不是要拒绝,周月年潜意识里根本就不认为有这种可能。   包厢里气氛凝滞极了,还是方飞看不过去,走上前来打圆场,“诶,姜强,你过分了啊,怎么可以让周月年玷污我们的杨大神?我们杨大神是要保佑我考高分的,他要是被周月年污染了,我高考考不了高分,我找你算账。”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姜强如果真的有心,就该顺着方飞的话,打个哈哈就算了。就连周月年,都忍不住伸腿提了方飞一脚,示意他滚远点儿。   但姜强好不容易找到的让周月年杨斯尧出糗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笑起来,“那怎么行?大家都要遵守游戏规则,况且,这个局还是周月年自己摆的呢。怎么,仗着给了钱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这话说得有点儿难听了。周月年轻轻皱眉,呵斥他,“姜强——”   “我   来——”与此同时,包厢里响起了一男一女两个声音,那个女声比男声高了好几度,在寂静的包厢里听上去格外明显,自然,那个男声也就被压了下去。   杨斯尧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身体,又下意识地顿住了。他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形从墙角出来,黄闪闪一把将周月年抱在怀里,冲姜强说道,“我现在改名叫杨斯尧,你不是让我们接吻吗?接啊,法式热吻还是湿吻,你说!”   杨斯尧轻轻地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   姜强没有想到黄闪闪突然出来,顿时讥笑起来,“黄闪闪,你这可就没意思了……”   “什么没意思啊?我改名字难道你还能拦着我吗?对了,我现在不叫黄闪闪,我叫杨斯尧。”黄闪闪说完,丢给姜强一个轻蔑的眼神,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她见姜强不说话,又说道,“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没有的话,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她说着,就要低下头去亲周月年,周月年被她抱在怀里,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刚才的紧张顿时一扫而空。   正是因为有了黄闪闪的横插一杠,刚才流走的热闹又回来了,大家嘻嘻哈哈,自然也就没人去在意刚才杨斯尧那一声微不可查的“我来”。   天知道,他说出这两个字,花费了多少的有勇气。   而他垂在身侧一直握紧的拳头也总算是松开了。   因为有了姜强这档事,热闹再次聚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周月年他们唱了会儿便觉得意兴阑珊,加上时间太晚了,不少同学要回家,大家也都纷纷作别。送走了最后一个人,周月年和杨斯尧两人站在分别的路口,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漠的他,突然就有点儿舍不得。   再过半年,他们也将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各自分别,最后奔向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   就好像这一段他们共同走过的路,汇聚在一起,最后又义无反顾地分别,直到再次在某个路口遇见,道一声“啊,原来是你”。   可是,光是想想,杨斯尧就觉得很受不了这样的场景,许是受周月年影响,他居然开始觉得,一个人走一段路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情。   如果……如果可以永远不分开就好了。 第二十八章 孤鸿   这个念头从杨斯尧脑海中一冒出来,他自己就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这么舍不下这群人了吗?   是……舍不得这群人,还是舍不得周月年?   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不敢说出,唯恐他的不解风情,影响了此刻两人的好时光。   他侧头,看了身边的周月年一眼,少女披了件衣服,长长的裙角在风中翻飞,隐约有种衣袂翩跹的脱俗。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多少次,期望这条路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他宁愿永远无止无休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也不愿意接受与她分开的失落和孤单。   正是因为有了周月年,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陪伴,是这样一件好事情。   只是……她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心事,她永远也不会体会到,自己的这点儿伤感和眷恋。   “周月年。”   刚刚从KTV出来不久的周月年冷不丁地被杨斯尧叫到名字,转过头来,“干啥?”   杨斯尧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周月年浑然没有往心里去,“你最近这几天怎么怪怪的?”   杨斯尧听了她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吞不出也咽不下。   他怪?   他怪怪谁?   周月年那颗脑袋,简直不解风情到了极点。他怎么会对这样一个货有眷恋?他是嫌自己过得太好了吗?   杨斯尧瞬间一句话也不想说,将衣服一拢,率先走在了前面。   什么舍不得,   这样的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他们的成人礼放在了元旦节前,经过头天晚上一番闹腾,周月年第二天睡到下午才起来。大姑一过中午就在她耳朵边嚷嚷,“你们快起来了啊,我做了红豆糕,没一个人起来吃,怎么回事?”   嗯,周月年之所以对大姑的抱怨丝毫不惧,那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   周机长完美地错过自己女儿的成人礼之后,在凌晨三点和周月年前后脚地到了家里。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的时候,周月年正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满脸都是困倦。见到亲爹来了,父女俩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各自坐到餐桌前,将大姑做的红豆糕往嘴里塞。   周栋显边吃边打哈欠,大姑见了,又说道,“吃饭的时候不要做其他的,小心呛到。”   周栋显根本不管她,揉了揉眼睛不说话。被他传染,周月年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大姑见了,指着周月年说道,“看吧,昨天晚上叫你不要玩儿得太晚,你非不听,现在好了?”   周月年不敢吭声,默默吃东西。   她说完大的说小的,说完小的又该轮到大的了。只见大姑将枪口对准周机长,“我说栋显,你那个工作,什么时候换一下?这人年纪上去了,跟年轻小伙子不一样了。你看你,昨晚上飞一趟回来,今天早上眼眶都还是黑的,长期下去,怎么受得了?况且,人到中年,本身就是毛   病最多的时候。”   这话,大姑说了好多次了,别说周栋显,就连周月年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周栋显显然已经免疫了,笑着搬出万年不变的理由,“害,反正都飞不了几年了,我趁着身体好,再飞两年,后面再说。”   他这明显是托词,大姑不理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年年也大了,再过半年就要上大学,孩子在家的时间更少,你现在不赶紧把工作推一推,好好陪陪孩子,将来陪伴她的时间更少。”   “是啊,这不是她都大了吗?我不赶紧把她出国和结婚的钱挣到,将来怎么跟我女儿交代?”他说着,冲周月年做了个鬼脸,故意逗她,“到时候你没有嫁妆,就只能嫁个捡垃圾的,别说火锅了,到时候肉都没有吃的,到时候还是要我这个老父亲接济,真是太可怜了,呜呜呜。”   周月年对自己老爹的这种幼稚无话可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搬出语文老师上课时的那种调调,“每种工作都是平等的,捡垃圾的也不比你开飞机的低人一等。未来环保是大趋势,人家捡垃圾,换种说法就叫环保卫士,比智能时代,你这个随时可能被淘汰人工机长有前途多了。”   周栋显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女儿有理有据地这么怼了一番,有点儿愣神。大姑适时地插话进来,“这一万有一万的用法,十万有十万的用法,你现在小有积蓄,房子贷款也还清   了,是时候停下来好好休息了。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行了行了。”周栋显明显已经对她这种话免疫了,他叼了一块红豆糕,一边拿起衣服,“我身体好得很,再战个十年不是问题。”   周栋显话音刚落,眼前就一黑,但马上,他就稳住了。   低血糖。   起来得太快了。   他心想。   餐桌上周月年还在摇头晃脑地吃东西,大姑说完大的,又开始骂周月年,一切看起来普通又温馨。   是他一直追求的家庭生活。   周栋显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心里升起几分自得来。   看吧,他的家人之所以能这么安然地住着大房子,悠闲又宽裕地生活,全靠他一个人提供经济条件。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周栋显将衣服披在身上,“我先走了啊,今晚还有个航班。年年你在家要听姑姑的话。”   话音未落,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接着,便是发动车子的声音,“呼啦”一声,车子开了出去。   大姑看着门外,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年轻一样。她转头一看,又看到旁边这个小的,正在把糕点里的红豆抠出来,大姑操起一巴掌就打到周月年手上,“叫你不要抠红豆,这东西吃了好!”   “嗷!”周月年顿时叫起来,“还有什么在你眼中是吃了不好的?”   “屎!你吃吗?我让你吃了吗?”   家中鸡飞狗跳,细细想来,却   也别有意趣。   “每到节后,你们就身心俱疲。”昨天晚上才闹腾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要赶着上晚自习,几乎每个同学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倦意。看着班上同学如此萎靡,同样萎靡的方飞由衷感叹。   除了杨斯尧。   他虽然也有黑眼圈,但整个人精神却不倦怠。其他人跟他比起来,简直像是被大烟摧残后的晚清人民。   方飞看着杨斯尧,发出了猪叫一样的嫉妒嚎叫,“我就不明白了,你凭啥成绩好,凭啥熬了夜没多少瞌睡,凭啥大家都这样就你不一样?凭啥凭啥凭啥?”   杨斯尧硬生生地吞下那个到了嘴边的哈欠,维持自己的清冷人设不崩,淡淡说道,“我天赋异禀。”   方飞无言以对。   虽然昨天晚上放纵了一下,但是高考和老师却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们的。不知道是哪个同学喊了一声,“理综成绩出来了!”   班上顿时又是一片哀鸿遍野。   不少人嚎叫道,“要不要人活啊!”   ~ ‘Z’‘鹿’‘独’‘家’   “这是给个棒子再给颗甜枣吗?”   “老师啊,出人命了啊!”   一群人中,周月年格外淡定,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倒不是她转性了,而是她这次考得不错。看到同学们抱怨,周月年又添了一把火,“没事,数学成绩也出来了,大家别嚎早了,还是等数学卷子发下来,一起嚎吧。”   她话音刚落,愤怒的人民群众就看不惯她这种嘚瑟,言简意赅地爆发出一个   字:“滚!”   成功地将周月年赶出了教室。   老王之前就叫了她去办公室领卷子下来发,她去的时候,老王人却不在。周月年没有多想,抱着卷子就朝自己教室走去。   走到走廊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将她手上的一叠卷子吹得四散飞扬。   “诶!”周月年叫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抢卷子,可那风却像是有灵性一样,把卷子吹得像雪花一样。   大片大片死白的“雪花”中,周月年心中“咯噔”一跳。   “周月年。”   她逮着一张卷子转头一看,就见老王拿着手机,神色复杂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周机长在飞机起飞的途中突发心梗,为保证机组人员和全舱乘客的安全,和其他飞机的安全运行,他坚持发出信号,停好飞机,副机长和机组人员施救不及,周机长……不幸去世。”   周月年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以前经常在飞机上听到的那个温柔的声音把她爸爸去世的消息告诉她。走廊上,冬风吹得更大了,她站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下翻飞的卷子中,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把卷子吹得太响,她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听清楚,讷讷说道,“你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遍好吗?我,我没有听清楚……”   话没有说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那边也哽了一下,“抱歉,施救未及时,周机长他——”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不等那边说   完,周月年唯恐他再一次把周栋显去世的消息跟她重复一遍,连忙挂了电话。   明明,刚才要那边再确认一遍的人,也是她。   现在输不起,不想听的人,同样是她。 第二十九章 遗腹子   “周机长的事情,我们这些当同事的,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忙。各种表彰各种称号,都会尽力帮他争取,你们看……”来人试探地看了看一脸麻木的周月年,又看了看正不停抹泪的大姑,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这个家该谁来拿主意。   他是周栋显飞机上的副机长,也算是目击者,跟周栋显一起共事也有那么多年,隐约知道周栋显离了婚,但万万没有想到,他家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周月年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悲伤,只有看她眼睛的时候才会发现,她眼睛里黑沉沉的一片,好像被大雾笼罩,再也不复曾经的清明。   她点了点头,尽可能地让自己靠近大人,“谢谢了。”   除了“谢谢”,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副机长抿了抿唇,“我和周机长也算是私交不错,你们如果有其他什么想法,可以一起告诉我,我会尽量争取的。这次这个事情,电视上也在报道,周机长如果不是为了飞机平安,耽搁了救治,其实完全可以存活下来,但他太敬业了。有再多的要求,只要合规,你们都可以提。”   周月年瞪着一双大眼睛,副机长的话,在她耳边飘来荡去,就是进不到脑子里去。   提再多要求又能怎么样呢?周栋显不还是回不来了吗?明明出去的时候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一节晚自习没有上完,人就不在了。就算评成“烈士”、“英雄   ”,可那些,对他的亲人而言,又算什么呢?   副机长轻轻叹了口气,也知道面前这一老一少根本听不进去,但他还是要说,“周机长已经不在了,你是他的孩子,你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管再艰难,你都要顶着。”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这话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的确有些残忍了。   尤其还是个女孩子。   人在看待女孩子的时候,往往会把她们和弱者联系等同起来,灾难降临的时候,总会给予她们无限的同情。   可灾难自己却从来不这么想。   这句话周月年却听进去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这些事情,我没有经验,很多还需要各位叔叔阿姨帮忙。”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班上左右逢源的状态,这次,不再是处理与班上同学的简单人际关系,而是她爸爸的后事。   听到她这么说,副机长也稍微放心下来,“今天我们领导还在处理这件事情的善后工作,等他们空了,应该就是今天晚上,就会过来慰问。我提前过来,一方面是出于私人感情,想提醒你一下,尽量为自己争取利益,另一方面也是单位派我先来看看。你爸爸的事情,后面会有一大笔的抚恤金,你往后的生活不用担心,只要你好好的,供你将来出国都没有问题。”   周月年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副   机长又叹了口气。周栋显这些年也算是小有积蓄,就算没有那笔抚恤金,供周月年念到大学毕业也完全没有问题。更别说,她手上还有一套联排别墅和两辆车呢。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怎么看怎么烫手。   副机长见自己已经把意思说清楚了,站起身来便要告辞,“孩子你……好好的。”   周月年点了点头,妥帖地将他送走了。等到她回来,一直忍着不肯哭出声的大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早就叫他多休息多休息的……他,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   大姑抬起手来,泪眼朦胧地看向周月年,“现在好了……留下我们年年一个人,怎么办哦……”   周月年拉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抱住了,“还有我呢大姑,还有我。”   爸爸不在了,还有她。   只剩她了。   果然,当天晚上,航空公司和民航局的领导都到了周家,周月年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小大人一样,朝着妥帖稳当的方向,将周栋显的领导同事一一接待送走。   等到做完这些,已经快天亮了。她一早要和大姑去殡仪馆,周栋显的遗体还停留在那里,等着她们去按排,在这之前,都是航空公司工会的人在帮忙。   周月年还不到十八岁,没有驾照,不能开车。这里又不好打车,那个副机长留在这里,等下送她们过去。   坐在车上,周月年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枇杷树掩映下的小楼,不知   道为什么,在少了一个人之后,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凄清。   在她一脚踏入十八周岁的大门口时,老天爷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一直跟她相依为命的爸爸没了,从今往后,她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大姑哭累了,伏在周月年的肩膀上睡着了。少女的肩膀单薄极了,连一个人的重量都不堪负担,又该如何去承担往后一个人的岁月呢?   周月年跟航空公司工会的人做了交接,将周栋显安顿妥当之后,拒绝了副机长送她们回家的好意,带着大姑回家了。   周栋显是从小地方到S市来安家的,周月年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还剩下一个姑姑,这些年来也已经在其他地方成家,跟他们没有多大的来往。至于老家的其他人,愿意来的人不多,大不了带个礼金,也不需要周月年多费心。   她这才发现,他们父女俩看起来过得花团锦簇的,结果盖棺定论那天,真正能来送一程的人,少之又少。   说到底,他们都怕寂寞。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终将孤独上路,所以生前才要活得尽量鲜活,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那一身孤独全部掩盖。   周月年跟大姑回到家,才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周家大门前站了一个人。大姑轻轻皱起眉头,“她怎么来了?”   见到她们,何琳连忙跑过来,因为太急切了,高跟鞋还在地上扭了一下,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自己跑到周月年面前,一把拉   住她,“他们说你爸爸……”   周月年点了点头,“我们进去说吧。”   何琳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如果不是周月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说不定要摔下去。   周月年打开门让她进去,等到何琳哭够了,她才说道,“今天晚上事情太多了,刚才我爸他们单位的领导还来了,我忘了跟你说。”   何琳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哭,好不容易止住哭声的大姑也哭,三个人中,反倒是跟周栋显最亲近的周月年看起来最平静。好不容易等到她们的情绪再次稳定下来,周月年开口说道,“我爸爸现在还在殡仪馆,刚刚我和大姑去办了手续,大姑说,火化和下葬的日子要找人看看,合一合我爸爸的八字,等时间定了,我再通知你吧。”   她顿了顿,慢慢说道,“何姨,你还年轻,既然……既然没有跟我爸爸正式结婚,那往后,有了合适的人,你还是留意着吧,不要因为他……耽搁了自己。当然,如果你愿意帮我的忙,我也感激你。”   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周栋显跟何琳只是男女朋友关系,男未婚女未嫁,周月年才是周栋显一个户口本上的女儿,论亲近,周月年比何琳跟周栋显更亲近。他的后事,理应由周月年来操办,何琳如果处于情谊愿意帮忙,周月年感激不尽,如果不愿意,想要从此躲得远远的,周月年也不怨   她。   何琳也听明白了,她瞪大了眼睛,“年年,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姨,你别误会。”周月年抬起头看向她,“我也是不希望你耽搁了自己。如果爸爸还在,当然这一切都不存在。可现在的问题是,爸爸不在了,尽管很难,但我们大家都必须要试着接受。以后,我们两个的关系,也都跟我爸爸还在的时候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一样呢?   周月年外交辞令说多了,好听的话张口就来。但她们都知道,周栋显都不在了,她和何琳之间那个纽带和桥梁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呢?   何琳没有拆穿,她轻轻叹了口气,“周栋显,不光是你爸爸,还是我爱人。何况……”   她轻轻握住的手,拇指不停地在手指上摩挲,“我怀了你爸爸的孩子。” 第三十章 两难   “什……么?”周月年好像是没有听清楚,愣愣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何琳低头不语,只是抹眼泪,她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大姑,可大姑却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又将眼睛挪开了。   周月年不傻,到了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大姑你早就知道了?”   这也是为什么看到何琳的第一眼,大姑要语带不悦地问她怎么来了。不是大姑不待见何琳,而是大姑唯恐何琳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自己,让原本就一团乱的周家更乱。   虽然如今的周家总共也就她周月年一个人。   “我……我也是隐约猜到的……”大姑垂着眼睛,不敢看周月年,“前段时间你爸回家问我,那么多年没有带过小孩,还熟不熟练,我问他是不是何小姐有了情况,他不说话。但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了……”   大姑话音刚落,何琳又开了口,“这个孩子……来得突然,我又算是高龄产妇,不能拿掉,在这之前没有来得及跟你商量……你爸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事情等你高考完了再说……”   谁知道连周栋显本人都没有等到周月年高考完毕。   周月年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这两个女人,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陌生。   不是她们陌生,而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觉得陌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那将近十八年的岁月中,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面对这样   的情况应该怎么办。唯一能给她引导的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剩下她要面对的,不仅是父亲的后事,还有父亲的女朋友和她腹中的遗腹子。   好半响,她才张了张口,仿佛才从一团乱麻的事情当中理出了点头绪来,“……你打算怎么办?”   何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周月年是在问她。   她盲然地抬起头,眼中全是空茫。   说实话,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周栋显已经死了,那个承诺要负担她下半辈子的男人已经不在了,未婚先孕,虽说在这个年代算不上什么丑闻,但男朋友都不在了,她生下这个孩子意义又在哪里?除了拖累她,影响她接下来的择偶,没有任何的意义。   何琳不是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相反,她有着这个年纪都该有的理性和成熟。如果她还小,也不需要太小,三十出头就可以,这件事,她一定会说都不说,直接去把孩子打掉。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是。   她早已经过了生理学意义上的孕期,如果此刻把这个孩子拿掉,她可能面临的是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当母亲的命运。   她如何敢赌?   周月年抿了抿唇,也意识到自己把这个问题甩给何琳,对她而言过于的残忍了。她顿了顿,方才说道,“何姨……爸爸去世之后,公司会给他一笔的抚恤金,这些年他也存了一些钱,我马上就会上大学……   这几年过去,我会工作,可以自己挣钱……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愿意把孩子生下来……经济上,该他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年年!”周月年话没有说完就被大姑大声打断了,她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可能是自己也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太好,大姑抱歉地看了一眼何琳,想要把周月年拉到一边,却又觉得这个举动过于明显,犹豫几番,最终还是当着何琳的面,把她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何小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年年的难处。”   “她爸爸不在了,年年还那么小,已经够可怜的了,唯一给她剩下的也就是钱,当然不是说你腹中的孩子不应该要钱,可是……可是比起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还是我们年年更需要吧?”   “大姑……”周月年忍不住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大姑却根本不管她,连最起码的做人的准则都暂时放到了一边。   周月年怎么会不懂得大姑这是在尽可能地帮她争取利益?可是要让她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影响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周月年怎么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何琳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个颇为讥讽的笑容,“姐姐,你是周栋显的姐姐,我也叫你姐姐好了。现在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而是,她究竟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孩子存在与否,或许往后她的一切都会   不一样。她还这么年轻,不可能不结婚,如果将来她遇到一个跟她心灵相通的男人,难道就要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放弃她此生唯一一次上婚纱的机会吗?   可是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在她以后的漫长岁月中,她一定就能遇上一个真正喜欢她,她也真心喜欢的人?难道她要为了这个还没有出现的人,放弃此刻已经在她腹中的孩子吗?   两难的选择从来如此吊诡,不管你走哪一边,始终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仿佛不这样,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一般。   即便周月年还小,她还没有被生活逼到如此境地,她也明白,要让何琳在短时间内作出影响后半生的决定,实在是难为她。   思来想去,周月年方才说道,“……何姨,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帮你一起养。如果你要打掉他,那我也尊重你。”   言尽于此,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大姑在旁边听得连连叹气。何琳固然可怜,可到底没有跟周栋显结婚,就连守寡都称不上。周月年完全可以不用管她肚子里的孩子,她非但去管了,还大有把周栋显留给她的家产,送人一半的架势。   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虽说是周栋显的,但一个尚未出生,另一个却已经在大姑身边呆了十几年,熟近熟远,不言而喻。   趁着何琳去休息的档口,大姑将周月年拉到一边,小声   说道,“年年啊……你……唉……”   事情已经这么做了,说得再多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大姑只是心疼她。眼看着父亲刚刚去世,后脚就有一个父亲的女朋友上来分家产。他们年年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周月年脸上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好像浑不在意一般,说道,“姑姑,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让我看着他什么都得不到,我做不到。我已经享受了在父亲身边那么多年的时光,可他还没有生下来,爸爸就不在了呢,要说可怜,说不清我们两个人谁更可怜一些。”   这话原本是安慰大姑的,说到最后周月年自己都相信了。仿佛有人比她更惨,她就不用之前那么伤心了。   “行了。”周月年走上前去拥住大姑的肩膀,“我也有这么大了,以后还可以勤工俭学。过个几年,就可以出来挣钱了。何姨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比我更需要这笔钱,再说了,我爸活着的时候虽然不会理财,但是也存了不少的钱,分她一半我还有很多,够我读到大学毕业了。”   说得倒是轻巧,可大姑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周月年原本不用过这样的日子的,可是现在周栋显一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到底是个外人,不好意思过多的参言搭语,何况周月年如今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如果一   味的在中间干涉反倒不美,只是这样一来,大姑看着周月年的目光更加担心了。   好容易把大姑给安抚了下来,周月年终于找到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空闲,她一直以为自己跟个成年人没有多大的区别,可如今看来,她和一个成年人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起码周栋显在的时候,从来不会把生活压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在家人和孩子面前展露得太多。   从今往后她就要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了,她该怎么办呢?   窗外风声萧萧,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人不在了,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大姑虽然尚在悲痛之中,可是家里的一切还需要她去操持,其他事情她帮不上周月年什么忙,生活上倒是尽可能的在给她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   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看着门外面色有些苍白的杨斯尧,周月年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明明才从教室里出来不到一天的时间,怎么好像她跟自己的同学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杨斯尧看着周月年,那些被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准备好的安慰的话,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周月年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   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她的脸就凹陷了下去,原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是大的出奇。眼睛里的光彩也不见了,明明还是那个人,可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很想问问她究竟怎么样了,可是话到嘴边杨斯尧才反应过   来,这本身就是一句废话,人家爸爸不在了,走的又是这样突然,周月年还能怎么样?   倒是周月年最先反应过来,冲杨斯尧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招呼他,“你还没有吃饭吧?快进来,大姑做了点儿便饭,和我们一起吧。”   看到他,周月年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哦对了,今天大家都没心情吃饭,忘了肆肆。”   她一边招呼着杨斯尧,一边转过头跟大姑说,留点儿菜拿去喂狗,这种状态让杨斯尧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他忍不住想:周月年这一天的时间当中,如此送走了多少人呢?   他站在门口还在愣神,冷不丁地,背后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请问……你是年年吗?” 第三十一章 生母   看到她的第一眼,周月年就猜到了她是谁。   有的事情,说起来玄之又玄,但真的等到自己遇见了,才知道绝非假话。   此刻坐在她旁边这个女人,就是她阔别多年,早已经没有印象的生母,卢佩瑜。   许是因为看到周月年一直闷着不吭声,大姑看她的眼神也越发的忐忑,“……我是想着,好歹她是你妈妈,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如今你爸爸不在了,你一个孩子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有她在……多多少少都会好一些……”   卢佩瑜的年纪和周栋显差不多,但因为保养得宜,整个人有一种被岁月宽待的优容。她身材偏瘦,思考的时候目露精光,一看便知道不是善茬儿。   卢佩瑜当年和周栋显离婚的原因,便是因为她要去追求事业上的成功,不甘心只做周栋显背后的小女人,于是连几岁的女儿都不要了,直接出了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来过,甚至周月年父女之间,都很少提她。突然之间要让周月年跟这么一个生母接触,还要把父亲的后事交由她处理,周月年怎么都做不到。   大概是看穿了周月年心中的想法,卢佩瑜也不说假话,直接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感到有些陌生,这很正常。反正以后时间还长,我们母女俩有的是时间慢慢接触,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一是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另一个就是安排你往后的出路。”   “你的事   情先不着急。”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何琳,卢佩瑜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锐利,即便是被她外表的优容包裹着,也让人忽视不了。她精于算计,第一眼便看穿了何琳的身份。   她们两个,一个前妻一个现女友,如今隔着周栋显的死,把她们两个人前所未有地拉扯在了一起。   “这位便是何小姐吧?我的身份想必你刚才也已知道了。我是周栋显的前妻卢佩瑜。现在在美国当律师,是大姐告诉我周栋显出事的消息,我专程赶了过来。年年和周家这些日子都麻烦你了,如果何小姐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交代的话,可以回去休息。等到周栋显出殡的那天,我们会通知你的。”   她一上来便像是宣示了主权,把何琳排斥在了周家之外。何琳一辈子都待在学校里,何曾见过这样的状况?当时就要顺着卢佩瑜的话往下说,“没有……都是年年在跑……”   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对,连忙补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佩瑜可能是把何琳当作了对方律师,说起话来丝毫不让,“我的意思很明显了,你跟周栋显虽然是男女朋友,但到底没有办那个手续,你还不能完全算是年年的监护人,换而言之,周家的事情跟你没有多少关系。你最后能来送送周栋显,已经算是全了他跟你的感情,其他的,就不用再麻烦何小姐你了。”   是不用再麻烦她,也是不想她插手?这其中的真实意味,恐怕不是卢佩瑜说的那么简单。   何琳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就不需要她了,还以为自己没听懂,下意识地转过头朝周月年看去。   不知不觉间,她们竟然已经把周月年当成了主心骨。   “呵。”就在何琳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周月年轻笑了一声,让原本尴尬的场面突然静了下来。   “卢……”她转头看向卢佩瑜,一个字出口,便觉得不妥,但她还是自嘲地笑了笑,“我就叫你卢女士吧,我跟你十几年没见,你现在要我叫你‘妈妈’,我叫不出口。”   卢佩瑜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话于周月年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尖锐和刻薄了,就连杨斯尧都知道,周月年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隐约动怒。   然而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怒气,反而带着浅浅的笑容,“何姨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不久之后我爸爸会跟他结婚,甚至可能再过几年,你那‘妈妈’两个字,都会属于她。”   “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爸爸的骨肉,不管将来这个孩子还在不在,她腹中有我爸爸的孩子,这是事实,我身为周栋显的女儿,该我负担的责任,我一点儿都不会打折扣。不管谁到了我身边。”   她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从侧面在毫不留情地告诉卢佩瑜   ,即便她是自己的生母,也别想过来指手画脚。   毕竟陪在他爸爸身边的人是何琳,而不是卢佩瑜。   卢佩瑜很显然也听明白了周月年话里的意思,那副优容总算是有了一丝裂痕,她几乎是颇有些狼狈地转过头,避开了周月年朝她扫来的目光。   “不过卢女士说的没有错,何姨,你如今情况特殊。况且我爸爸这边你也帮不上太多的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周月年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何琳也知道她们母女肯定有话要说,自己不方便在这儿听,应言提起包包,正打算离开,然而才刚刚起身,周月年却又叫住了她,“孩子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何琳微微抿唇,“谢谢你年年。”   她前一秒,还是大人面前撒娇弄痴的小女孩儿,一天时间内,却已经能成熟稳重地替别人思考。   如何叫人不感怀?   等到何琳离开了,周月年才专门问卢佩瑜,“卢女士,你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我爸爸的后事的吧?”   “是。”才不到一个小时的接触,周月年就已经看出来,卢佩瑜绝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和周栋显,要是真有很深的感情,当年也不会抛弃尚且年幼的自己和新婚的丈夫出国。跟她打感情牌没多大用,她们这对母女,原本就称不上什么感情。   果不其然。(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只听卢佩瑜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跟周月年说道,“   你爸爸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有的荣誉和津贴,我一分都不会允许人家少给你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年纪又还小,你打算怎么办?”   她总算是摸到了一些周月年的脾气,没有把那句“我是来接你出国的”说出来。   但即便她不说,周月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刚才卢佩瑜那么针对何琳,真的是因为周栋显吗?   怎么可能。   她都和周栋显离婚那么多年了,感情早已经淹没在岁月中,卢佩瑜从一开始想要抢夺的,就是周月年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周月年听了她的话,半是苦笑半是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今年,都十八了啊。”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那半年的监护权和抚养权,卢佩瑜要去干嘛?   卢佩瑜当然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一直在旁边没有作声的大姑忍不住说道,“即便你再大,在父母和长辈眼中,你都只是个孩子……”   “所以,你才打电话,叫我妈……叫她回来吗?”周月年抬头看向大姑,眼中已经有了点点泪花。   但她马上忍住了,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不用——”   “我建议这件事情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不等她说完,卢佩瑜就截口道,“我在过来的路上,打电话问了一下你班主任你的成绩,现在虽然时间有点儿紧,但你雅思过了,要申请学校,凭你的成绩,美国的名   校应该不难。跟我一起去美国,前途远比你在国内远大。事到如今,已经不再是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了,你既然能把你爸爸的后事处理得那么妥帖,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地考虑一下将来要走什么路。”   卢佩瑜说完,站起身来,对大姑说道,“大姑,有客房吗?我今晚能在这里休息吗?”   “有的有的。”大姑连忙上去给卢佩瑜铺床了,偌大的客厅里,剩下周月年坐在餐桌前。   头顶昏黄的光打在她身上,往常只觉得温暖无限,现在少了一个人,却让人赶到莫名凄清。   冷不丁地,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周月年吓了一跳,“啊!”   她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杨斯尧。这才记起,家里还有个杨斯尧。   “对了。”周月年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我还没有问你过来干什么呢?怎么,有事?”   杨斯尧摇了摇头。   他只是想来看看周月年。   自从他从黄闪闪那里知道周月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他在教室里就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来到周月年身边,问问她,又或者看看她,只要让他看到周月年完好无损,就好。   谁知道,他来了这里,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得要复杂。   他有些忐忑地问,“你……你要出国吗?”   出国诶,周月年以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还是一直以来的理想拉住了她。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今大好机会摆在她面前,她   真的还会坚持吗? 第三十二章 回校   杨斯尧眼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忐忑,周月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她没有回答杨斯尧的问题,而是站起来说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你在这儿耽搁太久,你妈妈会担心的。”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拿起杨斯尧的衣服,率先站在了大门口。   杨斯尧尽管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可是面对周月年这幅样子,就算再多的话,也只能被他自己咽了下来。   院子里的枇杷树开始结小小的果子,没有盛夏时的甜蜜,反倒弥漫着一股清苦的气息。周月年看着那棵枇杷树,轻笑出声,“这棵树夏天结的果子可甜了,还是把我爸爸当年去农村挖回来的。”   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她都长大成人了。   爸爸也不在了。   杨斯尧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欲言又止。他们两个难得没有并肩而行,而是一前一后地走着。月光洒在周月年身上,让她披上了一层银纱。跟往常回家时的轻快不同,这一次,他们的足音,听上去格外的沉重。   杨斯尧犹豫几番,终于忍不住,再次叫住了她,“周月年,你真的要出国吗?”   周月年身子一顿,回头看向他,“我出不出国,很重要吗?”   当然。   杨斯尧很想告诉她,她出不出国,当然重要了。   要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选定了以后要学的方向,可突然之间,他的选择“初心”却不跟他一起,这让他怎么   办?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这种莫名其妙就被人当成初心的行为,对对方而言,是一种负担。   即便杨斯尧再不通人情,也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周月年看着他那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她颇为百感交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这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先是要被迫接受父亲离开的事实,又要按排父亲的女朋友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边都还没有理清楚,她的生母就到了。   她也不过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前一天还在父亲怀中撒娇弄痴,后一秒就被迫要承担起这些,她没有崩溃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哪里还有精神去想那些?   况且,她嘴上说,能自己一个人上大学,她真的可以吗?   别的不说,有个亲人在身边,跟一个亲人都没有的那种感觉,还是非常不一样的。   周月年低头,涩然一笑,“我是真的不知道。”   出国这个事情,她就算不向往,但面对现实,她也不能不低头。何况,卢佩瑜那么强势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个将她养大的大姑,到时候出不出国,恐怕也不是她说了算。   周月年脸上露出几分倦怠来,“行了,不说这个事情了,先回去吧,你妈妈肯定已经着急了。”   周月年将杨斯尧送到公交车站,两人一时无言。杨斯尧犹豫几番,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我们大家,都很盼望着你回来。”   嗯?   周月年抬起头看向   他,眼中全是惊讶。   一看到她那个眼神,杨斯尧就没好气地说道,“你那什么表情。我们盼望你回来,这个事情很令你惊讶吗?”   “倒不是令我惊讶。”周月年一本正经地说道,“而是你突然之间这么会说话了,让我非常不习惯。还是说我不在这一天中,杨斯尧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突然把你‘会说话’这个技能点点上了?”   杨斯尧不想跟她说话,正好公交车过来了,他登上去,“我走了。”顿了顿,又转过头来看她,“有什么事情你就说,我……我们会尽量帮你的。”   周月年非常不走心地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吧。   她爹死了,现在需要个爹,这些人难不成还打算当她爸爸吗?   目送那辆公交车离开,周月年在站台上,一直挺直的肩膀,忽然就塌陷了下来。   当了一天大人,真的好累啊。   不得不说,虽然周月年和卢佩瑜不熟,但有了她的帮忙,处理起周栋显的事情来,周月年可算是轻松了不少。   周栋显的葬礼简单低调,他们家都不是那种喜欢铺张浪费的人,况且人都已经不在了,做得那么繁华又有什么用?   学校老师和平常跟周月年交好的同学也来了,老王看着周月年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点儿回来上课。”   周月年点了点头,冲老王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终究不复之前的顽皮和轻松。   老王以前做   梦都想周月年能安分一点儿,可如果安分是用如此巨大的代价换来的,那他还是宁愿周月年能活跃一点儿。   周栋显的墓在山间,下葬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明媚天。林间风声簌簌,偶有鸟鸣啾啾,此后他能与清风松木长眠,也算是对得起他的身份。   等到把所有宾客都送走,周月年又回到了周栋显的墓碑前,照片上的周栋显眉目端正,目光清明,看上去一脸正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到了眼角的泪水又咽了下去,“我……就先走了,往后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你自己一个人,找点儿事情做吧。”   她说完,正要转身离开,冷不丁地,却在身后看到了另一个人。   卢佩瑜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行,“你爸爸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你出国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是留时间给周月年考虑,其实卢佩瑜的口气里,并没有多少商量的语气。   卢佩瑜是临时回来的,美国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她一个女人,当枪匹马能在美国闯荡出名头来,可以想象其中的不容易。这些天回来帮忙,工作上面积压了一大堆事情,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眼角眉梢已经有了隐约的浮躁。   “我刚刚送你老师下去,问了他一些转学事宜,他建议你可以现在国内完成高中学业,然后直接申请国外的大学。我倒是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到了高   三还要去适应新环境。你看怎么样?”   周月年闻言,笑了笑。   倒不是笑卢佩瑜说着商量的话,其实早就把她的去向安排得一清二楚。她脸上露出几分看穿的通透来,“卢女士,我到了国外,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呢?”   卢佩瑜下意识地要说话,周月年却已经提前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说,我到时候住学校吧。”   “既然都是住学校,那在国外住,和在国内住又有什么区别呢?”   卢佩瑜总算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张口就要解释,可周月年还是不给她机会,“我知道,你在国外,不可能没有家庭,也不可能没有孩子。”   周月年去她那边,说得倒是好听,可是人家现在的丈夫孩子,愿意接受一个突然到家里来的陌生人吗?   卢佩瑜被周月年拆穿,脸上一时之间有点儿尴尬,劝道,“他是我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你还要大些,又上大学了,在学校里的时间多,跟他们接触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多——”   “算了,卢女士。”周月年笑起来,“周栋显养我还算精心,我长这么大除非我不计较,还没人给过我脸色看。你家少爷小姐我就不去接触了,免得你烦我也烦。”   卢佩瑜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年年,现在不是跟我怄气的时候。我回来,就是专程带你走的,你一个人在国内,怎么照顾自己?还有——”   “卢女   士啊。”周月年再次打断她的话,眼角眉梢已经有了隐约的不耐,“你都让我多在学校里待着了,那我到国外还是在国内,又有什么区别?”   她这话说得尖锐,有点儿杨斯尧的影子,周月年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不得不说,这样说话非常爽,难怪杨斯尧一把年纪就是不喜欢说人话。   卢佩瑜缓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有些丧气地退了一步,“行吧,你决定了就好。不过。”她抬起眼睛,深深地看向周月年,“我以前不是没有想带你走,而是你爸不允许。我之前去了美国,一个人赤手空拳,经济上肯定比不上你爸在国内,等我安顿下来,你都上小学了,你爸死活不肯让我带你走,连见你一面都不行,我只能……”   说到后面,她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好多人外表看起来光鲜,哪个背后不是一堆伤心事呢?   周月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都懂。但是我不走。”   卢佩瑜彻底无可奈何了,她耸了耸肩,“你自己决定就好。”   卢佩瑜不能在国内久留,周栋显葬礼一过,她就赶着回去了。周月年还是礼数周全,跟大姑一起到了机场去送她。周月年没有多大的感觉,倒是大姑,一直唉声叹气,看周月年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赞同。   其实也能理解。   在大姑的观念中,周月年这个年纪都不能称为一个完整的人,卢佩瑜再跟她不熟,那都是周   月年的亲妈,周月年去她那里,肯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周月年却不这么想。   高三学生时间金贵,周家的事情一办完,周月年就要回学校了。 第三十三章 新年了啊   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班上,方飞本来是在抄杨斯尧的作业,谁知道一转头,就看到周月年端坐在位置上,当即吓了一跳,“我——”因为那个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方飞截断,猝不及防之间,他差点儿咬到了舌头,当即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正是因为方飞这一闹,班上其他同学才发现周月年回来了,看到她的第一瞬间,大家纷纷睁大了眼睛,仿佛她是什么珍奇动物一样。   周月年笑起来,“你们那什么眼神?”   大概是,真的把她当成珍奇动物的眼神吧。   她能回来,杨斯尧也很开心,等到周月年把其他同学招呼走,他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去国外了?”   “嗯。”周月年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国内这么好,我去国外干嘛?”   杨斯尧听到她这么说,一向冷峻的脸上不由得也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来。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周月年眼睛里的光彩,终究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是这段时间的笔记。”杨斯尧将一叠笔记本放到周月年桌子上,“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问我就行。”   他这段时间的笔记做得很精心,要知道,杨斯尧是个想到恃才傲物的人,能在模拟考上选题做的人,别想他跟普通学霸一样,老师给出来的每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前方飞用他的笔记本就经常抱怨,杨斯尧写的笔记   本,完全可以无缝衔接医生的药单。   但这次不一样,他可以说是唯恐写漏了一步,就是怕周月年看不明白。   杨斯尧充满期待地看向周月年,谁知,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放那儿吧。”   杨斯尧心里好像空了一下,但他难得懂事了一回,没有去吵周月年,而是任由她将身体一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周月年这是怎么回事?”一连好几天,连方飞都发现了,趁着上厕所的档口,跟杨斯尧说道,“我看她精神不太好啊,黄闪闪也不敢问她。”   她和黄闪闪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连她都不敢问了,别人可能更不敢问了。   杨斯尧抿了抿唇,“可能是……还没有从打击中走出来吧。”   方飞顿时闭嘴了。   也是,谁能接受亲人突然离开呢?要周月年真的跟以前一样,每天跟他们嘻嘻哈哈,一点儿阴霾都没有,那才恐怖呢。   她这样,也算是正常的吧?   杨斯尧等到方飞不说话了,在心里如是问自己。   但很快,连老王都发现了周月年的不对劲儿。他以往总是觉得周月年不安分,现在周月年不到处招猫逗狗了,老王反而不忍心苛责她,看她的目光中总是充满了怜爱。   这天,他把周月年叫到办公室,拿出平常对徐姣的那副态度,轻言细语地问道,“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啊……”   “嗯。”周月年也没有否认,非常乖顺地回答道,“我还   没有调整过来,请老师再给我一段时间吧。”   老王一听她这话就觉得心累。   这是典型的周月年式认错态度:态度诚恳,语言深刻,语气庄重——就是不改。   老王又想骂她,但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忍了下去,“要不然,我放你几天假,你回去好好休养,回来之后,自己就要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好。”不等老王说完,周学年就直接答应了,弄得老王那么多到了嘴边的话,硬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老王被她噎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你家的事情,老师也感到很抱歉。但是吧……人生中总有很多的坎坷和挫折,要站起来才能过好后面的日子。现在已经是高三了,时间很紧,我记得,你想当歼击机飞行员的,既然有梦想,那就不要轻易放弃。这世界上很多人,连梦想都不配有。”   老王自以为他这番话是呕心沥血,然而周月年目光游移,一看就知道没有听进去多少。老王知道她突然碰到这么大的事情,心态上还没有调整过来,也不好过多地苛责她,冲她摆了摆手,让她走了。   周月年回到教室,杨斯尧不在,她也没多想,简单地收拾了东西,趁着大家没有看到她,背著书包离开了。   大姑看到她回来,还很惊讶,但也没有多问,任由周月年是上楼了。   她回到家中,什么也没干,倒头就睡,睡醒了就吃,吃完玩儿手机,玩   着玩着又睡着了。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大姑终于看不下去了,把她叫住,“年年,你……是不是该回学校了?”   好。   既然大姑说她该回学校,那她就回学校。   周月年一言不发,背著书包就朝学校走起。在学校里,她也依然是睡觉,除了睡,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杨斯尧他们看得个个瞠目结舌,偏偏又不敢说什么。还是黄闪闪看不下去了,趁着去厕所的档口,叫住了周月年,“周月年,你打算怎么样?”   明知道她在说什么,周月年却依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什么怎么样?”   “我说你的课业!”黄闪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周叔叔看到了——”   “说得倒是轻巧。”周月年脸上浮着一层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的笑容,“死的又不是你爹。”   黄闪闪顺然哑火了。   她能说什么?死的的确不是她爹,体验到丧父之痛的人也不是她,她的再多劝慰,于周月年而言,都不过是隔靴挠痒而已。   倒是周月年,看到黄闪闪那张被她怼得无话可说的脸,突然就高兴了。她把自己的伤口,大剌剌地撕给人家看,痛的明明是她,她却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畅快。   周月年的反常,老王也看到了,把她叫过去谈了几次话,还安排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给周月年做过几次心理辅导,但都收效甚微。   转眼,便是过年了。   这   是周栋显离开之后,他们过的第一个年。   偌大的别墅中,只有周月年和大姑两个人,以前没有发现,如今等到周栋显不在了,才意识到,原来那个人是去世了,还是不在家,区别那么大。   大姑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说周月年,尽管这些日子她的表现不如人意,但大姑还是勉强地笑着,不让周栋显的死长久地笼罩在她们心头。   “看,大姑弄了西红柿鸡蛋馅儿和白菜猪肉,年年想吃什么都可以。”   周月年坐在一旁玩儿手机,“今年怎么只有两种?”   “多了吃不完——”大姑说完,身体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是啊,家里,终究还是少了一个人。   周月年也意识到了,慢慢放下手中的手机,转过头去,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她爸爸,是真的不在了啊。   每年这个时候,周月年都会拿着电话给身边的人拜年。她性格活泼,又擅长交际,明明很多时候只有她和大姑两个人,却硬是靠着她和电话,让整个房子里都有了一种大家热闹聚会的感觉。   然而今年,周月年好像是忘了一样,以前吃过饺子,老早就在叽叽喳喳到处找人开玩笑的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连声音都没有发出过。   肆肆也感觉到了屋中的气氛,乖顺地将头靠在周月年脚边,失去了往日的活跃。   “呜啦——呜啦——呜啦——”   一阵手机震动声,给屋中单调的   春晚背景音添上了一点儿人气,周月年按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黄闪闪打来的。   她那天虽然对周月年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生气,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黄闪闪也不会跟她计较那么多,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又一起勾肩搭背地去小卖部买酸奶了。   周月年把电话接起来,“怎么了?”   “打个电话专程问问你啊,什么怎么了?”她那边背景很嘈杂,是不是还有烟花爆竹的声音,只听黄闪闪用一种相当夸张的语气说道,“我今年回老家过年了,哎哟我去,这边的爆竹声跟我们那边比起来,不知道响了多少。我们连放个烟火都要看看会不会影响明天的空气,我可受够了。”   “诶年年,我奶奶弄了很好吃的香肠,川味儿的,特别正宗,我回来给你带啊!”   “嗯。”周月年眼角泛起淡淡的笑容,“那你在四川好好玩儿。”   她挂了电话,没多久,就又有人打过来了,是方飞。   “哎哟小月月,晚上吃饺子没有啊?”听到周月年说她吃了,方飞就开始开黄腔,“幸好你没有嫂子。”   周月年毫不留情地骂道,“你滚吧。”   “诶别别别,我奶奶这会儿还搬了我家先人的灵位过来让我守岁呢,今晚过去,我就许个愿,让我明年高考上外国语大学。顺便保佑我们家小月月,多吃不胖,越长越美!”   周月年对这个祝福语敬谢不敏,“我   觉得你去祝福黄闪闪比较现实。”   方飞连忙拒绝,“别,我怕被打。”   他们嘻嘻哈哈地说完,徐姣又打了电话过来,“喂?年年。”   她声音轻柔,“我们家刚刚吃完年夜饭,我弟弟们还给我包了红包呢。一个给了一块二,一个给了两毛,都是他们的零花钱。”   周月年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他们还算是有孝心。”   “嗯。”隔着电话,仿佛都能看到徐姣微醺的眼角,“我妈妈他们虽然重男轻女,但是弟弟们对我都还挺好的。”   一个年都能看出人间悲欢,大家原来,都是这么不容易。   但起码,有一刻,他们的欢喜是可以共通的。   徐姣在那边絮絮叨叨,周月年却听到她家门铃响了,她连忙说道,“你稍等一下,有人来了。”   说完自己也纳闷儿,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   周月年打开门一看,却愣住了。   门外,杨斯尧一身风雪,手里提着一堆烟花爆竹,脸上却温柔得好像水一样。 第三十四章 静心难   看到周月年目露惊讶,杨斯尧反倒不自在起来。   他别别扭扭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让我进去?”   周月年下意识地侧过身,让他进来,等到他进来了,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三十。   “你不去陪你妈妈,你……”   到底是人家一片好心,周月年不好说什么“你怎么到我这儿来”这样的话。杨斯尧却听明白了,脸立刻阴了一半,“谁耐烦去?”   “诶,不是我说。”周月年看着他,“你妈一个人——”   “谁跟你说她一个人?”杨斯尧截口道,“她跟我爸在一起。”   这下周月年更惊讶了,“你爸?”   杨斯尧的脸更冷了,“还有人家正儿八经的老婆孩子。”   哦,这下周月年是懂了。   感情杨斯尧他妈妈想趁着大过年的,让他们父子好好亲近一番,结果杨斯尧不识抬举,根本不想去,这才跑了出来。   这么一想,她看向杨斯尧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同情。   看吧,大家也都挺惨的。   杨斯尧看周月年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辩解。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他想来陪着周月年。   他知道周月年这个人,到哪儿都喜欢热热闹闹一群人,突然之间,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大家唯恐哪里说的话不对,伤害了周月年,一个个的都不敢在她面前放纵了,那周月年一个人,又该有多寂寞呢?   她本来,就是一个怕寂寞的人啊   。   正是因为怕寂寞,所以到哪儿都要把自己身边弄得花团锦簇的,看上去人缘很好,可这背后,难道不是因为她无比的孤独吗?   另一边。   一直没有挂电话的徐姣从周月年他们的对话中听到,杨斯尧过来了。周月年忙着跟他说话,顾不上自己。她神情暗了几分,最终还是挂了电话。   听他们说话这语气,杨斯尧可能不是第一次来周月年家了。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的呢?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不对,应该是班上,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吧?   他们两个……   徐姣自嘲地笑了笑,都跟自己没多少关系了。   周月年跟杨斯尧扯了一会儿闲话,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跟徐姣打电话,拿起电话一看,发现那边早就挂了。周月年拍了杨斯尧一巴掌,“看吧,我本来在跟徐姣打电话的,结果你来了,徐姣我也没顾得上。”   “小姐,我专程过来的。”杨斯尧不干了,“难不成还赶不上一个电话吗?”   “好好好,我感激你。”周月年蹲下身,在杨斯尧带来的那堆东西里翻翻找找,“我看看……擦炮?摔炮?杨斯尧你行不行啊,这不是给小孩子玩儿的吗?”   杨斯尧被她一顿调侃,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不耐烦地说道,“你行你上啊,你又不买,叨叨什么?”   “行行行吧,谁让我今晚上是沾了杨大少爷的光呢?诶,这是什么?哇,手花!嘿嘿嘿,我喜欢。还有这个   ,这个什么蓝莲花,我也喜欢。”周月年掏出一个打火机,“走走走,我们到院子里去。”   难得看到周月年这么开心,大姑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你们小心点儿啊,年年,注意点儿,别把身上烧到了。”   “好好。”周月年连忙提着那些走到院子里,杨斯尧也跟上,肆肆好不容易见到杨斯尧,连忙窜到他身上,任由杨斯尧抱着,不肯下来。   周月年拿了一束手花点燃,递给杨斯尧,还没有靠近,肆肆就立刻从杨斯尧身上跳了下来,逗得周月年哈哈大笑。   看到她笑,杨斯尧一向清冷的脸上也忍不住带出几分浅淡的笑容,一片璀璨烟花中,仿佛曾经那个周月年,又回来了。   “砰”地一声,仿佛一个信号,拉开了新年的序幕,周月年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天空中又绽开大片大片的烟花,她脸上全是喜气,对杨斯尧说道,“快快快,我要放那个最大的,拿过来拿过来——”   周月年从他手中接过来,腰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起码把人伸长了有二里地,引线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燃。杨斯尧看不下去了,“我来——”   话音未落,就见周月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自己撤了回来,引线上“滋滋滋”地冒着小火花,她冲自己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邀功的样子。   “砰”!   那个烟花瞬间冲起了一人多高的花火,在一片鞭炮声中,   大姑掏出两个红包,递给周月年和杨斯尧一人一个,“好了,今天晚上两个小娃娃守了岁,长辈们都要给红包的,希望你们来年,长得更茁壮,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杨斯尧看着那个红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他今天晚上本来就是来打扰周月年的,要是还拿了大姑的红包……   “拿着吧。”周月年一把接过红包,用手肘拐了拐杨斯尧,“都是图个吉利,没多少钱的。”   说完,她十分谄媚地感谢了大姑,“谢谢大姑。”   大姑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湿意来。周月年见了,连忙回到客厅里,“我也有红包要给大姑。”   她的红包可就不是意思意思了,直接一个相当丰厚的大红包,“我知道爸爸每年都要给你封红包的,今年爸爸虽然不在了,但规矩不能少。也要感谢大姑,去年一直带着我,明年还要继续麻烦大姑哦。”   大姑一看到那个红包,连连摆手,“不,不……这怎么行?不要,不要,年年你……”   “拿着吧大姑。”周月年非要把那个红包往她手里塞,“你不用担心经济方面的问题,爸爸留的钱足够了,何况,我妈……卢女士走之前也答应了要给我打钱。她现在别的不多,就是钱多,既然有心要给我,干嘛还跟她客气?你就拿着吧。”   周月年一把将那个红包塞到大姑的手中,硬是让她收了,大姑见了,眼泪更多了,   连忙抹了抹眼角,“你这孩子……你真的是……”   “好了。”周月年打断她的话,“我们一家人,明年一定要好好的啊!”   这艰难的一年,总算是过去了。可是,“明年一定要好好的”这种话,哪一年不说?又有哪一年,是真的比去年好很多呢?   生离死别,总是充斥在我们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   从来没有例外。   留给高三学生的时间本来就短,即便是市一中也不敢大意,初八一到,就把初三高三两届毕业班的学生弄回来圈着学习了。周月年照例是出现在了位置上,看到她一副恶补的样子,老师和关心她的同学们都松了口气,觉得以前的那个周月年又回来了。   但只有周月年知道,不是这样的。   虽然才短短两个月,但有些东西,就是改变了。   她看着面前杨斯尧留给她的笔记本,怔怔地出神。   上面的字迹称不上好看,但对于杨斯尧来说却是难得的工整,明明每一个公式她都明白,但就是看不懂。   那些小字,像蚂蚁一样,不停地往她眼睛里钻,钻得她眼睛生疼,连带着脑袋也疼起来。   周月年越看越烦,索性将书一合,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明明,过年的时候,她答应过大姑,也答应了爸爸,开了年就要让一切回到正轨上,再也不闹脾气了,可这才短短的两个月,她就发现回不去了。   越是想要重新静下心来开始学习,就越是不行。   开学模拟考试,周月年直接跌到五百名之外去了,老王看着她那个成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叫来周月年,帮她分析了一通,最终还是没有说她一句重话,放她离开了。   周月年回到教室,她发现,以前总是闹哄哄的、充满了玩笑的教室,在高考的高压下,再也不见了。就连方飞和姜强,都开始发力,能多做一个题就多做一个。   就剩她,她仿佛是个迷了路的小动物,跟这里格格不入。   这里好像,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卷子和笔记,越觉得进不了脑子。老师说什么,就跟清风拂过她耳朵一样,过了就过了,根本进不了她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周月年高三第一次逃课了。   杨斯尧坐在位置上,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回来,眼看着跟她一向关系比较好的黄闪闪都回来了,周月年还是不见人影,他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黄闪闪一听周月年不见了,也担心起来,“她怎么了?”   杨斯尧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你先别跟老师说,我出去找找她。”   说完,也不等黄闪闪说话,就率先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说是要找周月年,杨斯尧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他这才发现,自己虽然看起来跟周月年很熟,但其实,连她喜欢去哪里都不知道。思来想去,杨斯尧也没处可去,干脆到了周月年家里,因为不敢让   大姑知道,就在她家外面那条小路上守株待兔。   这一等,就是晚上他们下晚自习的时候。   周月年背著书包,看到杨斯尧站在她家门口,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第三十五章 僵持   周月年看到是他,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她低下头,状若无意般地对杨斯尧说道,“你不上课,跑我家门口来做什么?”   杨斯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他就不相信周月年会真的不知道他是过来干什么的。可杨斯尧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即便是他快把周月年的脸盯出一个洞来,可她脸上却依然分毫不露,让人看不出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我专程过来看你。”眼见周月年要从他面前走过,杨斯尧连忙跟上她的脚步,问道:“你不上课,跑哪儿去了?”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上课了。”周月年看也不看他,径自就要从杨斯尧面前离开。   见她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张口胡说,杨斯尧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拉住了周月年的手,“你还想骗我?我都在这儿等了,你一下午了!”   杨斯尧只觉得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跟周月年说,可看到她这种态度,那么多到了嘴边的话,却硬是无从说起。   周月年微微皱眉,不耐烦地说道,“你既然在这儿等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学校呢?”   “胡说!”她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杨斯尧,他几乎是目眦欲裂地说道,“你如果回到学校,黄闪闪早就跟我说了。我出来找你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你一回到学校她就通知我,我等了这么久,黄闪闪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回学校。你说你去哪儿了?”   刚才隔得远,他没有闻到。此刻周月年就站在他的身边,杨斯尧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浅淡的烟味儿,他皱起眉头,“你抽烟了?”   “什么玩意儿?”周月年一把将自己的手从杨斯尧手中抽出来,脸上全是不耐烦,“杨斯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废话那么多呢?你今天在这等我,我很感激,但是我的事情能不能麻烦你别管?烦得很!”   周月年既然知道,什么样的语气和语言可以讨人欢心,那么她自然也就知道,什么样的语气和语言能化作最尖锐的刀子,直捅人家的心脏。   毫无疑问,她这一幅让杨斯尧别管闲事的态度深深地刺伤了杨斯尧的自尊心,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本来就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更别说杨斯尧还是一个从小到大靠着一张脸皮活下来的人。   周月林说完其实就有点儿后悔,然而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她即便是想要道歉也无从说起。   周月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看到杨斯尧脸上的神色渐渐转为青白,她心里蓦地一跳,下意识地就冒出一个想法来:完了,她可能真的把杨斯尧得罪了。以这个人的小心眼儿,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跟自己说话。   不过转眼周月年就想开了。   得罪就得罪吧,反正她现在谁也不想理,杨斯尧最好离她离得远远的,省得成天跑到她面前来,   平白地讨人嫌。自己心情已经够不好了,别还要顾及着他的感受。   只是,都这么想了,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生出一股遗憾来呢?仿佛杨斯尧真的不理她,她就会有多大的损失似的。   算了吧,她想。   就这样吧,反正距离高考也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将来大家都需要各奔东西的,与其等到分别的时候,依依不舍,抱头痛哭一场,还不如现在就彻底说清楚,省得将来再煽情。   这样一想,周月年就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心理,索性说道,“我现在这么个状态,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学,而是我学不进去。你也不要勉强我,毕竟谁经历了这么大的人生变故,都不可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立刻站起来,你们不要对我太苛责了。对于,你我知道你妈妈把你看得很重,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期望,从今往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毫不留恋的转过身,朝着自己家门口走去,步子有些快,像是落荒而逃一样,就连她自己都害怕,倘若继续留在这儿,等下又要跟杨斯尧纠缠不清。   “周月年,你这个人好没劲儿。”就在周月年打算快点儿离开这里的时候,杨斯尧的声音果然从后面传来,“你张口闭口就是你死了爸爸,说得好像别人没死过一样,就你特殊。”   这话实在不像人话,周月年猛地转过头,冲着杨斯尧怒目而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听到的意思。”杨斯尧的眉目在月光底下越发的冷了,“死个爹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他如此挑衅,就算是知道他不会说人话,周月年也忍不了了,她将肩膀上的书包“啪嗒”一声,扔到地上,“杨斯尧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呀,谁怕你?”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就怕你继续仗着你爸爸死了的由头叫我让你。”   “杨斯尧你太过分了!”周月年再也忍不住,提起一拳,就朝杨斯尧脸上砸过去。   杨斯尧也不是站在那儿任由她砸,而是轻轻一躲,躲开了周月年的拳头。   他冷笑道,“黄闪闪可以看在你爸爸不在了的份儿上,体谅你的心情,可我不会。天底下悲惨的人多了,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去体谅你的。”   周月年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根本不想再听他叨叨,抬起拳头又朝他脸上砸过去,杨斯尧因为分心说话刺激她,好死不死,正好被周月年的拳头砸了个正着。   他退后两步,一把捂住了鼻子,还好没出血。周月年见他被自己打到,心中也闪过一丝愧疚,面上却依然强硬,“我早就说过,叫你别有事儿没事儿成天惹我,尤其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   周月年说完,提著书包就打算回家,可是杨斯尧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才刚刚转身,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又在她背后喊道,“这样就算了吗?你这样就打算走了吗?我还没有   还手呢。”   周月年彻底忍不住了,再次一把将书包扔到地上,冲着杨斯尧咆哮道,“杨斯尧,你究竟有完没完?”   “没完。”杨斯尧冷冷说道,“你什么时候安安心心跟我回学校去上课,我就什么时候不再缠着你。”   “我也说了我做不到。”周月年直接说道,“我要是真的做得到,像以前那样安安心心地待在教室里上课,我早就回去了。”   “那你像现在这样放纵自己,就有助于你的生活早日回到正轨吗?”周月年话音刚落,杨斯尧就截口道。   周月年眼底生起一股浓重的厌倦,伤人的话再次要冲口而出,可是杨斯尧这次却没有给她机会,“你自己口口声声说的,你要进军校,你要开歼击机,可最先做不到的人也是你。是你自己答应你爸爸,你要好好生活,撑起这个家的,最先放弃的人还是你。也是你答应了大姑,你重今往后要好好学习,不会让她让你妈妈担心,现在不成器的人依然是你。你跟我说你做不到,你是真的做不到,还是你像一个懦夫一样,怯懦得不敢面对自己?”   杨斯尧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插进了周月年的心脏。   她的心口痛得一抽一抽的,周月年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说起话来居然这么的伤人。   她冲着杨斯尧怒目而视,可对方根本就不把她的目光攻击放在眼里。他提起书包,伸手拍了拍上面的   浮灰,继续说道,“像你这样抽烟逃避学习,逃避现实,就能够维持得了一辈子吗?高考过后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面对,到时候,难道你也要靠抽烟喝酒来麻痹自己吗?”   “抽烟?”周月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反应过来,杨斯尧做出这个推断的依据是什么,当即脸上有些讪讪的。她小声解释道,“我没有……”   事实上,身上这烟味儿是她逃学跑到学校外面的台球室时去沾染上的。她以前没去那边打过台球,初来乍到,也不懂里面的规矩,像只错路的鹌鹑,直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家看穿她的来路,也不怎么搭理她,周月年在那边坐了会儿,发现实在没劲儿,就走了。   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回学校,而是一转身,去了旁边的游戏厅,玩儿到现在才回来。   以前因为学习忙碌,手机、游戏,一概是不会碰的,可是现在,突如其来的放纵,好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下就让周月年好多年来养成的自律习惯,瞬间烟消云散。   即便是已经很累了,但周月年就是还想玩儿游戏,就是不想看书不想复习。   这些内情,杨斯尧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周月年说什么,他自然就信什么。听到她说没有抽烟,杨斯尧心里莫名一松,连带着眼角的冷意都淡了不少。   “随便。”他把书包背到身上,“你明天准时来学校就行。”   杨斯   尧说完,就打算离开,然而才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周月年低低的声音,“明天我不会去学校的。”   杨斯尧的身形一顿,“随便你。”   说完,他就背著书包,大步离开了。   他不信,周月年会真的不来。   然而到了第二天,杨斯尧看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失望来。   周月年她,真的没来上学。 第三十六章 和她一起   这下,谁都能发现周月年的不对劲儿了。   方飞专门找到黄闪闪,“周月年究竟怎么回事啊?这转眼都要高考了……”   说到这里,方飞不自觉地抬眼看了一下教室正前方的高考倒计时表,就快到两位数了,时间好像被紧握在掌心里的沙一样,越是想留,越是留不住。   方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好像有一把大刀在朝他头顶劈过来,他脖子一缩,就能硬生生地在加了“高考”buff的这把时间之刀下缩出一条命来。   黄闪闪也很焦虑,“我也不知道,打电话过去,她不接电话。上周去看她,她大姑说她人在学校,根本就不知道她没有来学校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她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也难过,说出来又怕她大姑跟她吵架,她心情更不好……唉……”   黄闪闪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方飞听了,也跟着一起哀愁起来。没人注意到杨斯尧抿唇的样子,更加没人注意到他眼底的阴霾。   “……要不然这周我们去看看她吧……”方飞提议道,“说起来,自从他们家出事之后,我都还没有单独跟周月年说过话呢……”   黄闪闪也答应了,“行,我也想去看看她。”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杨斯尧在旁边听了,沉默不语。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在周月年家门口碰到她时候的样子。   她眼睛里的光,暗淡了。   黄闪闪他们果然说到做到,隔了一周   ,趁着放月假,专门去了周月年家。   他们到的时候,周月年还在睡觉,看到他们来了,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脸上还是笑着的,“你们怎么来了?”   “过来看你。大姑。”黄闪闪跟大姑打了招呼,“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睡?”   周月年摇了摇头,“昨晚上看书到很晚。”   听到她居然开始看书了,黄闪闪他们脸上都闪过一丝欣慰。只有大姑,在旁边听了,脸上露出一丝不认同来。只是大家都忙着跟周月年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大姑脸上的表情。   除了杨斯尧。   这些人当中除了黄闪闪,恐怕就只有杨斯尧跟大姑称得上熟悉了。大姑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周月年如果昨天晚上真的是看书看到很晚那么简单,她又何至于此?   怕就怕,有些人不仅心思没有放在高考上,现在还为了糊弄他们,学会了说谎。   黄闪闪忙着和周月年扯闲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看上去,心思也不在同学们身上。   今天他们过来本身就是想看看周月年现在怎么样,听她说如今正在努力复习,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见目的达到,黄闪闪他们就起身来告辞。   周月年也不留他们,“眼下时间紧,你们就不用为我费心了。等我调整好了状态,我会回来的。”   这样不走心的粉饰太平,让杨斯尧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他盯着那张脸,不禁想,他们这些人,在周月   年眼中,究竟算什么?   是朋友同学?是一起奋斗的小伙伴?还是现在,饶了她清净的讨厌鬼?   他面若寒霜,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拆穿周月年的假面目一般,梗着脖子说道,“你何必说这些话来宽我们的心,昨天晚上是不是在熬夜看书,你自己心里知道。”   周月年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僵了一下,方飞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安地拍了拍杨斯尧的肩膀,“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在胡说,你们自己去问周月年。”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周月年,像是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你们不妨问问她,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在看书。”   杨斯尧说得笃定,这下连黄闪闪都开始动摇了,她拉住周月年的手,“杨斯尧说的是真的吗?”   “你别听他……”周月年干笑起来,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又再次被杨斯尧给打断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看书!”   他说着撞开周月年,朝着楼上冲去。大家猝不及防,连忙七手八脚地拦住他,可是杨斯尧性子上来,也是一头拉不住的犟牛,加上他速度又快,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窜上了楼。   周月年猜到他要做什么,心里生起一股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来,在后面连忙喝道,“杨斯尧你干什么!”   然而没人回答她,杨斯尧已经撞开了他卧室的门。   众人紧跟着上来,周月年的卧室在大   家面前一览无余。   房间里的电脑还开着,一打开,游戏的画面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退出,她刚刚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周月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   她走到电脑面前,下意识地遮住屏幕,“杨斯尧,你干什么!”   杨斯尧根本不理她,转过头来,冲着周月年冷笑道,“昨晚复习到很晚?呵。”   他就这么直接地把周月年一直想要小心隐藏的东西暴露在大家面前,她又羞又恼,忍不住大声吼道,“杨斯尧你究竟想干嘛?”   “我还想问你究竟想干什么呢!”杨斯尧也提高了声音,“我先不说大家这么忙的时候,还专门抽出时间过来看你,单单说你这种行为,你对得起我们这番关心吗?”   “居然还想糊弄过去,周月年,难不成你忘了你曾经的理想了?”   杨斯尧从来话少,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急赤白脸的跟人讲话。众人尚在惊讶中,周月年却已经冷笑着说道,“又不是我让你们过来的,是你们自己要过来。”   杨斯尧的呼吸猛地一滞,“那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多管闲事,我们穷极无聊,我们自讨苦吃了?”   周月年刚才那句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然而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她也不可能再吞回来,如今被杨斯尧如此质问,只能梗着脖子,死死地咬住下唇,一声也不吭。   “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了?”见周月年不吭声,杨   斯尧又开始咄咄逼人。他们两人的气氛跌到冰点,还是方飞看不过去,出来打圆场,揽住杨斯尧的肩膀说道,“算了算了,她现在心情也不好,不要跟她计较了——”   “不计较?”杨斯尧冷笑着,一把抖开了方飞的手,盯着周月年,说出的话却是对着方飞,“你们可以不跟她计较她骗你们的事情,我却做不到!”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们,你究竟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任是谁恐怕也接受不了杨斯尧此刻的连番质问,周月年偏过头,冷笑着说道,“当成什么?我把你们当成什么,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又不是我让你们过来的,你们非要过来,还非要跑到我的卧室里来看我究竟在干什么,是你们自找烦恼,关我什么事?”   她这番话口不择言,连跟他从小长到大的黄闪闪都惊呆了,似乎根本就不能相信这样的话,居然能从周月年口中说出来。   她满脸震惊地看着周月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月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愧疚,然而马上,她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过头去,似乎再也不想理会他们。   黄闪闪失语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大家也都是为了你好,想过来看看你,开解开解你。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不用着急着看书,等你心情好了再说。但不管怎么样……”她顿了顿,“我   们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黄闪闪就低下头朝着门外走去,她都走了,其他人也不好继续在这儿。方飞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月年,跟着大家一起出去了。   连杨斯尧都没有停下。   他们都走了,偌大的卧室里就只剩下周月年一个人,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她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样,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走了也好,他们要是都走了,自己也落得个轻松,不用背负着他们的关心,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走了,挺好的。   爸爸不在了,他们继续留在这儿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反正自己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所谓的朋友,将来某一天最终也是要各奔东西的,既然生离死别才是人生常态,那为何当初又要聚在一起呢?岂不是给以后的人生徒增伤悲吗?   只是……她本来以为他们可以在自己这儿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的……   没想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竟然是这样脆弱。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周月年以为是大姑上来了,连忙抹了一把脸,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她垂下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眼中的惊讶和不自在全都遮住一般,“你怎么还在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没有。”杨斯尧搬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我帮你把他们都送走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见周月年不回答,杨斯尧不紧不慢地又说道,“没关系,你不回去,我也跟你一起。你看书我就看书,你打游戏我也打游戏,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了,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总之,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第三十七章 回校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周月年都惊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得都发出了笑声,“杨……杨斯尧你没病吧?你这又是闹什么?”   杨斯尧根本不接她的话,双手环胸,丝毫不为所动,“我没有闹,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跟我一起回学校,我们两个人就一起走。在此之前,你做什么,我做什么。”   说完,他转身下楼。走了两步,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周月年,“虽然大姑可能会觉得对我有些抱歉,但想必她也会对我这种行为乐见其成的。”   何止是乐见其成!   大姑简直要高兴坏了好吗?   周月年就算狠得下心,破坏她和同学之间的数年感情,也万万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和自己一起共沉沦。现在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浪费时间的时候,现在的时间可比金子还金贵,只要耗得够久,不怕周月年不束手就擒。   杨斯尧正是抓住了周月年的这个弱点,宁愿自己拼了不要高分,也要拉着她一起回学校。   周月年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稳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刚开始的前两周,周月年还能不慌不忙地打她的游戏,睡她的懒觉,可看到杨斯尧真的完全复制了她的作息时间,周月年就受不了了。   趁着吃饭的空档,她终于忍不住问杨斯尧,“你究竟想干嘛?你   还真的打算就这么跟我耗着?”   杨斯尧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说了就要做到。”   周月年:“……”   神一样的说了就要做到!   这是什么好事吗?他做不做到就这么重要?   周月年简直无力吐槽,“你也可以不用做到的。”   “‘君子言既出行必果’。”杨斯尧木着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   周月年有气无力的想把他劝回去,“你连着两周不上课,就不怕老王找你吗?”   针对这个问题,杨斯尧早就有对策,“我跟他说我人不舒服,请假了。”   “你请假也不能一请请几个月吧?”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周月年还是不死心,“你再这么下去,我告诉你妈哦。”   杨斯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妈根本就不在家,出国去了,你怎么告诉她?”   周月年:“……”   她真是彻底服了这个人了!   面前可口的饭菜,再也吃不下去了。   周月年干脆将碗一推,自暴自弃地说道,“你要跟我较劲儿,你较好了。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到时候考得不好被你妈念,别来埋怨我!”   “这句话我同样也要告诉你。”杨斯尧脸上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抬起眼睛看向周月年,“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别到时候后悔。”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插进了周月年的心脏,让她一时之间张大了嘴,竟不知道   该说什么好。   她看见杨斯尧就觉得糟心,饭都没有吃完就把饭碗一扔,“噔噔噔”地上了楼,关起门来继续打游戏。然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曾经吸引她的游戏画面,此刻却再也不能刺激她的大脑。她眼前翻来覆去回闪着的,都是刚才杨斯尧跟她说那句话时候的样子。   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别到时候后悔。   这话不是没有人在她耳边说过,但却是在她爸爸离开之后,第一次让她这么的不舒服。   笑话。   周月年没好气地想。   她自己的人生不自己负责,难不成还要别人来给她负责吗?别人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她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早就想好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能够承担起任何的后果。   这么一想,感觉心中稍定。周月年重新敲下了键盘,电脑屏幕上面的那个人又动了两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的烦躁却始终没有消减下去。   周月年越看越烦,索性将键盘一推,电脑一关,抱着被子重新倒在了床上。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也没能睡着,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浓重,整个人也随之越来越烦躁。   周月年在床上翻了几个滚,越翻越觉得没意思,干脆一屁股坐起来,任由心中的憋闷在胸腔里乱撞。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床,“这个杨斯尧!”   简直有病!   好端端的,弄得她现在游戏也打不下去了,觉也睡不了了。他高兴了?   一个人坐在床   上也实在是无聊,内心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一样,周月年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她的书桌上。   那里摆着一套还没有做完的卷子,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放在那儿的。   这些日子,周月年过得浑浑噩噩的,中途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重新去把功课捡起来,但每当她坐到书桌面前就觉得浑身乏力,上面的那些字符像蚂蚁一样,印在她眼前,就是不进脑子,越做越烦。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她连书桌面前都不想去了,自然也就不知道那套卷子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书桌前面,抓起笔,重新开始读题。不出意外,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具体在讲什么,就是不经她的脑子。   之前被各种题目训练出来的敏捷思维在她突然放纵了几个月之后,已经完全调动不起积极性了,她甚至连题都读不明白。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颓废至此。   她连题都读不明白了,还要怎么去参加高考,还要怎么去翱翔蓝天?   周月年心中被一股巨大的失落笼罩着。   在那些不辨日夜的日子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也不是没有想过她该如何回到课堂上。可是人一旦打开放纵的口子,想要重新回到自律的轨道,就不知道需要比之前多强大的自制力。游戏那么好玩,觉那么好睡,任何一件事情做起来都比完成功课取得高分要简单,那还去挑   灯夜战干什么呢?   可她是学生啊,不说即将到来的高考,作为一名学生,应该做的总不可能是睡觉和打游戏吧?一直以来,周栋显教育她的都是各司其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到最好。学生的本职工作难道不就是学习吗?她连课业都做不好,那她这个学生当得又算什么呢?   她真的可以做到完全接受放纵之后的自己吗?   不能。   她所谓的可以接受,完全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怯懦,更加不敢重新把自己拉回到正轨上。正因为不敢,所以她才避功课如蛇蝎,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一遍又一遍的用睡觉和游戏来麻醉自己。   说到底,都是她懦弱。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针,戳破了周月年一直以来,在她周围撑起的那个叫做“虚张声势”的保护膜,仿佛气球一样,“啪”地一声就碎了。声音振聋发聩,震得周月年脑袋晕乎乎的。   她重新坐到书桌面前,抓起笔开始答那道没有做完的题,第一遍看不进去就看第二遍,第二遍看不进去就看第三遍……   可是不管她看了多少遍,那道题就是不进她的脑子,她连最基础的题意都读不明白,如何能下笔解答?   周月年自暴自弃,将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扔到桌子上,用力抱紧了头。   果然,一旦放纵,她就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可难道,她真的要继续这么放纵下去吗?   第二天,杨斯尧从楼上下   来,就看到周月年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正等着他吃午饭。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周月年什么时候打游戏,他就什么时候打游戏,周月年睡到什么时候,他也睡到什么时候。本来以为今天她也会像以前那样,继续睡到日上三竿,谁知道,反倒是杨斯尧起来晚了。   他脸上飞快地路过一丝羞赧,若无其事般地坐到了周月年对面。   他刚刚坐下来,就听到周月年一边撕着餐桌上的饼子,一边说道,“吃完饭我们一起回学校。”   杨斯尧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周月年也不看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吃完午饭,我们一起回学校。”   杨斯尧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周月年的书包收得整整齐齐的,规规距距地放在沙发上。再看她整个人,虽然面色依然憔悴苍白,但形容整洁,不复之前的邋遢。这段时间她没有心情去打理头发,长得有些长了,于是干脆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小揪揪,倒是比以往多了几分精神。虽然没有之前的神采飞扬,但到底比前段时间好太多了。   杨斯尧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忍不住泛出几分浅淡的笑容。他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好嘶——”   那汤太烫,他刚刚没有注意到,喝下去烫得他喉咙冒烟,忍不住叫了出来。   但他脸上去充满了笑意,笑着笑着   ,就连对面的周月年也受到了他的感染,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第三十八章 高考   周月年回学校没有惊动任何人。   大家现在都忙,等发现她回来了,她都已经默默坐在教室角落里上了两节课了。   本来以为她这次回来又像之前那样,不过是敷衍了事,可周月年却出乎意料地,专程找了各个科代表,把这些日子落下的笔记和卷子都拿了回来,仔细抄写重做。   见她终于不再是之前那样吊儿郎当了,黄闪闪仿佛也忘记了周月年说的那些话,抱着她又哭又笑,两人闹了好一番。   至于老王,在周月年上去拿卷子的时候,看着她颇有深意,却又状若无意般地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学。时间不长了,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周月年点了点头,倒没有多说什么,以前那个调皮、让老师头疼的女孩子终究是随着时间和经历一起,走远了。   放纵是相当容易的,可放纵之后,想要把曾经靠自律养成的习惯捡起来有多难,如今也只有周月年一个人才知道了。不是说做会那一两道题就够了,长期以来养成的思维突然之间被打断,再想要重新训练,时间根本就不允许。   看着教室正前方那一天天少下去的时间,周月年有的时候也会感到很心慌。但心慌又有什么办法?就算再慌再忙,路始终都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当初她落下的功课,如今也要花更多的时间,一点点补回来。   所幸身边还有个脑子清楚的杨斯尧。她虽然也暂别课堂两个   星期,但总的来说没有周月年浪费的时间那么长,加上基础扎实,捡起来特别快。在把自己思维捋清楚的基础上,他还有余力去帮周月年,倒是省了周月年好多事情。   转眼就到航天大学过来招飞行员的时间。每一年的体检都是提前进行的,老师将周月年的各项成绩报了上去,她以前的那些竞赛成绩都还在,就算最近这几次没能考好,但也不影响她取得体检资格。去体检的那一天,杨斯尧一直都有些神思不属,就连方飞都担心的不行,时不时的过来问杨斯尧,“你说周月年她能通过吧?”   “肯定能通过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各项指标一直都很符合的。”没等杨斯尧接话,正好过来发卷子的黄闪闪就一把将话接了过去,“上高三之后周月年就很注意了,就怕哪里做得不好影响了她体检,别到时候文化成绩没问题,体检出了纰漏。”   “那就好,那就好。”方飞不停地抚摸胸口,很是夸张,“我就怕万一到时候过不了,她接受不了怎么办?那可是周月年一直以来的理想啊——”   “不会的。”杨斯尧淡淡开口,黄闪闪和方飞纷纷朝他看过来,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她没有那么脆弱。”   丧父之痛都没能将她打倒,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她呢?   不会再有了。   方飞本来以为杨斯尧成竹在胸,以他往常的性格,要条理清楚地论   证“周月年体检没问题”这个论点,正打算洗耳恭听,谁知道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结果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无比扫兴,“脆不脆弱的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体检能过就行。诶,我考试拜你一直有奇效,要不然这次我也拜拜你,你保佑保佑周月年体检能过呗。”   他说着就要朝杨斯尧磕头作揖,杨斯尧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侧开身子,避开了方飞的大礼,“就算我能保佑你文化课打高分,我也管不到体检吧?”   拜菩萨都还要挑个业务对口的,他怎么就能既管文化成绩又管体检了?   业务范围那么广,怕不是个太平洋警察。   “没事儿没事儿。”方飞一副荤素不忌的样子,“都拜拜都拜拜,拜得越多效果越好。”   方飞说着就朝杨斯尧作了三个揖,杨斯尧对他的这种虔诚无与凝噎。   有些人宁愿相信玄学,都不愿意相信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倘若让周月年知道是自己保佑她过了体检,回来恐怕脸色一定很精彩。   不过……杨斯尧从来不信鬼神,也不像方飞这样对拜菩萨有这么多的心得,临时抱佛脚他都不知道该抱哪座佛的脚,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心底默默许愿。   不知道是哪路菩萨,保佑周月年体检能过吧。   颓废了这么多天,总需要一个好消息来冲淡她心中的悲伤。   杨斯尧抬起头看向窗外,天空湛蓝,一行大雁从南向北飞过,   天空辽阔,一向阴雨连绵的南方秋日居然有了几分北方才有的秋高气爽,让人看得心情不由得大好。   如此天公作美,想来周月年那边也竟然会有好消息传来。   下午的时候周月年终于回来了,她脸上神情轻松,刚刚一坐到位子上,方飞就顾不得已经上课了,连忙转过头来,急匆匆地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出结果了吗?”   杨斯尧和黄闪闪也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一脸期待。   倒是周月年,笑着将袖子放下来,说道,“我走的时候问了一下医生,他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两项指标要明天才能出结果。不过……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医生的原话是:“你小小年纪,也不存在什么指数偏高的问题,可以放下大半个心了。”   医生说话绝对不肯把话说死,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想必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杨斯尧松了口气,竟比他自己体检还要紧张。方飞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这样说肯定就是没什么问题了,提前恭喜你啊,准飞行员。”   周月年笑了笑,没有吭声,垂下眼睛的时候,眼底有一丝阴霾一闪而过。   旁边的杨斯尧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反应,见到那丝阴霾,他心里突然生起一点点不安来。   老师在讲台上干咳了好几声,方飞原本还打算跟周月年好好说道说道,可实在架不住老师的干咳,加上周月年也不想听了   ,干脆把书竖起来往脸上一挡,“快转过头去吧儿子,老师看你好久了。”   “老师”两个字,对方飞而言就好像是老鼠面前的猫一样,他顿时不敢造次,连忙转过头装出一副眼观鼻子口关心的认真样。   见他们终于消停了,老师总算是把目光移开。周月年盯著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恐怕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呢。   “怎么了?”   旁边突然传来杨斯尧压低了的声音,他目光盯着面前的卷子,连眼神都没有飘一下,可声音却清晰无比的传到了周月年的耳中。   她犹豫几番,终究还是说了:“我怕到时候文化课过不了。”   如果是放在家里出变故之前,她肯定不会怕,可坏就坏在,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来上过课了。   高三学习任务重,老师绝对不可能等她一个人。落下一节课,后面都要花好多的心思去补,更别说她逃避了好几个月。刚刚步入高三的时候,老师们想尽办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甚至还要形成肌肉记忆,就是想让每个学生都能在考场上达到最巅峰的状态。周月年一去几月,早已经把之前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状态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边不带状态,另一边功课又落下不少,偏偏她要考的还是提前批次录取的航天军校,哪儿能叫她不忧心?   杨斯尧抿了抿唇,“好好复习,别想那么多,尽人事听天命。”   是啊,事到如今好像也只   有这样了。   毕竟每年参加高考的学生那么多,不是每一个人背后都有十足的支持,让他可以全身心地扑在学习上。成绩再好的人说起高考这种人生大事,想必也有不少的悔不当初。   对如今的周月年而言,似乎也只剩下“尽人事听天命”这六个字。   虽说杨斯尧让周月年“听天命”,但却没有真的放任她听天由命。   这前面还有个前提是“尽人事”呢。   他逮着机会就给周月年补课,仗着地理优势,几乎霸占了周月年的所有课余时间和自习——虽说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课余时间。   周月年刚刚回到学校,杨斯尧也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她在学习上找不到状态,又恢复成以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干脆放任自流,所以追她追得格外紧。   好不容易做完一套卷子,周月连一套眼保健操还没有做完,一张香喷喷、刚刚印出来、还带着油墨味儿的卷子又放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吧——”她拖长了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上面的圆锥曲线,“杨扒皮,周扒皮在世都没有你这么穷凶极恶。”   杨斯尧岿然不动,一脸老神在在,“你不是说的你圆锥曲线上还有一些问题吗?除了做题没有别的解决办法,赶紧的,别磨洋工。”   周月年轻轻叹了口气,无奈抓起了卷子。前头方飞乐此不疲地敲边鼓:“知足吧,我们杨大神专程给你出的卷子,你有什么理由不做   的?”   语气带着幸灾乐祸。要是他也参与进来,而不是单纯的只求杨斯尧保佑他,可信度可能会更高。   滴答滴答。   身后教室墙上的时钟声好像被无限放大,抬起头可以看到黑板正前方那个高考倒计时渐渐从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   六月六号晚上,上完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晚自习,他们就要高考了。 第三十九章 表白   考完英语出来,老远就看到站在老王旁边的杨斯尧,周月年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一把锤在他的肩膀上,“你可以呀,又这么早交卷。”   杨斯尧没有作声,老王乐呵呵地说道,“他也是刚刚才出来的,怎么样你考得?”   周月年哈哈一笑,“考都考完了,不去想了,反正结果也改变不了,还不如想想今天晚上散伙饭之后唱什么歌。”   看着她的笑脸,一瞬间,老王有片刻的恍惚,好像面前的这个周月年又回到了曾经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怎么可能呢?丧父之痛始终存在,她又不是三四十岁,历尽千帆,不过是个还在象牙塔中的小女孩罢了。父亲的离开怎么都会在她的性格当中打下烙印的,比如现在的周月年跟以前比起来,眼中少了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静。   “那倒也是。”老王连忙附和。眼看其他学生都陆陆续续交卷出来了,他迎上前去,问了班上几个尖子生考试成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群人哈哈大笑。   头顶是大片大片碧绿的小叶榕,是周月年他们初中入校的时候,趁着学校翻新种下去的,转眼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树枝如顷盖一般伸出手掌,将年少的学生们包裹其中。   脚边的花坛里还有没开败的栀子花,洁白的花朵点缀其间,馥郁的香味将人包裹着,褪去了夏日的烦躁,让人心安。   周月   年随手摘下一朵栀子花,拿在手间把玩,“刚刚进校的时候,我垂涎栀子花和我们教室外面的那棵黄葛兰好久,每次想摘都怕保安看到给我记个过,现在……”她低头笑了一下,“终于可以不怕记过了,我却有些舍不得。”   毕竟是自己呆了六年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经熟悉。以前身在其中不觉得时光可贵,等到即将远行反而留恋曾经,甚至连被他们鄙视过千遍万遍的校服,如今看在眼中也觉得异常可亲。   杨斯尧低着头,脸上是一贯的淡漠表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周月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他以前的学校,好像他呆了几年的地方,连点儿印记都没有在他记忆中留下。   “诶你——”周月年刚刚起了个头,正想问他以前学校的事情,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爆喝,“你是哪个班的?还摘花!过来报名字!”   周月年和杨斯尧齐齐抬头,就见他们学校的保安拿着警棍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有没有素质了?哪个班的?”   周月年慢条斯理地将花别在领口上,“这你可管不了我了。因为我今天——”   “毕业啦!”   说完,她一把抓过杨斯尧,带着他朝前面跑去,将保安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是啊,他们毕业了。   每年高三的散伙饭基本上都是一团乱。哭的哭,笑的笑,抱在一起舍不得的舍不得,当然也有些人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   报仇,打架骂人的不在少数。   一场小小的散伙饭,吃得活像一个小江湖。人人眼中最单纯的同学感情,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老王身为一只长期扑腾在教育一线的老麻雀,这种场合不知道见惯了多少,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儿不怎么受待见,影响这群猴崽子发挥,在共叙师生情之后,跟班上的同学喝了两杯,嘱咐了几句,就先离开了。   他一走,压在这群孙猴子身上的那座五指山自然也就消失了,刚才当着老王的面,一个个还乖巧的,不敢动烟,不敢动酒,他这一走,就立刻现了原形。有几个胆子大的几乎是立刻把自己夹带的烟酒掏了出来。   周月年思量着,这儿一时半会儿肯定散伙不了。她不喝酒,但架不住人缘好,有人起哄,于是用半瓶掺了雪碧的啤酒敬了全班。为了避免有人拆穿她那点儿小动作,也避免自己继续喝下去,周月年趁着大家不注意,借着上厕所的档口跑到了走廊上。   可能刚刚下过雨,此刻的夜风带着阵阵凉意,她被风一吹,立刻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高三学生要放纵一下,特意把场子留出来给他们,平常吃饭喝酒唱歌的都没几个,大马路上到处都是揽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唯恐自己清净了片刻。如今从一片杯盘狼藉、灯红酒绿中抽身出来,周月年   才觉得这种心境有的时候也挺难得的。不过到底几年同学,说是热闹,想着往后的分别,又觉得热闹里有几分寂寥。   她站在走廊上漫不经心的想着,可能是夜风吹多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周月年这才回过神来,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不打算在那儿站了,连忙转过身,朝着包厢走去。   走廊旁边是个小阳台,寂静得很,本以为这会儿没人去,可是路过那儿的时候,周月年却不期然地撞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徐姣站在杨斯尧面前,低着头,满脸通红,小声嗫嚅着,“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打算上哪所大学……”   杨斯尧一如既往眉目冷淡,“我们两个人又不可能上同一所大学,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姣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   杨斯尧说得虽然是实情,但这嘲讽意味也太浓了。她一向脸皮薄,经不住杨斯尧这么讽刺,紧张地不停在他面前抠手。   嘿——   周月年挑高了眉毛,这个杨斯尧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人话?他这不是在嘲讽人家徐姣考得不好吗?徐姣昨天下午的数学考完出来,整个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不去安慰人家就算了,居然还有空在这儿说风凉话。   周月年当即就觉得不能忍,正要迈开步子走下去,好好教训一下杨斯尧,徐姣弱弱的声音又传来,“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你上一个学校,就是想   问问……将来……将来也好给你写信……”   周月年迈出去的脚步,又猛地收了回来。   她心底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好像有什么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又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丢下,剩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再没有人看她一眼。   那一瞬间,她心底五味杂陈。   是啊,也只有她平常大而化之,从来不会观察身边的人,要不然她怎么没发现徐姣其实早就喜欢杨斯尧呢?   如今被她这么一说,周月年好像才恍然惊觉一般:好像是杨斯尧做了她的同桌,徐姣才经常到她位置上来的,往常都是她去找徐姣的时候多一些。对了,她还经常朝着自己这边笑,原来也不是对自己笑的……甚至她觉得徐姣以前落在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目光,都不是对着她。原来搞了半天,她以为的闺蜜感情同学友谊,都是她自作多情,人家不过是想借着她做筏子去接近杨斯尧……   哦对了,还有杨斯尧。   她之前还忧心忡忡地觉得杨斯尧肯定是个光棍儿命,不招女孩子喜欢,原来是她看错了。他虽然时常板着张脸,又不会说人话,但架不住长得好看啊。这世道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优势。他长得好成绩好,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受欢迎呢?   亏她还担心杨斯尧以后找不到老婆,要对他特别好,原来也是她自作多情了……   短短几秒钟,周月年的心理就从被人丢下转变到了   自作多情上,从黯然变成了恼羞成怒。   也对,今天晚上是个多好的表白机会呢?错过了今晚,往后再见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徐姣胆小,今天晚上能跟杨斯尧表白,在私底下给自己鼓了多少劲儿。   周月年瞬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趁着他们两个都没发现自己,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听见杨斯尧颇为惊讶的声音撞进耳朵,“你给我写信干什么?我们又不熟。”   周月年:“……”   她收回刚才的话。   杨斯尧这种货色就算是有女孩子表白到他头上,也依然是个光棍命。   徐姣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杨斯尧说的是真的。   她顿时气得跺脚,听声音都快要哭了,“你这人怎么这样,非要人家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   杨斯尧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副样子仿佛在说“是你自己讲话不清不楚的”。   徐姣估计,以他听人话的能力,指望他能听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多半是不可能的。她跺了跺脚,索性闭上眼睛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杨斯尧,我喜欢你!”   声音有些大,还带着几分颤抖,想来紧张害怕极了,徐姣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杨斯尧的回应。她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的少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   尽管只有两个人,但徐姣还是觉得难堪极了,她咬住下唇,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你……”   杨斯尧终于从靠着的栏杆上直起身,“   知道了。” 第四十章 你喜欢我   “知……知道了?”   徐姣在预演中想了很多种可能。   有狠狠拒绝她的,有不屑一顾的,有彻底漠视的,甚至偶尔也有那么两次,是杨斯尧非常欣喜地答应她的。但独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这种反应,让徐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面的话。   倒是杨思尧,对她这种反应颇为惊讶,“不然呢?”   见她还是不懂,杨斯尧又说道:“你跟我说了我就知道了,我没聋也没傻。”   他说着就要迈开步子从徐姣身边离开,然而才刚刚一动,就听到身边女生传来细小的呜咽声,杨斯尧顿住脚步,仿佛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哦,你是想我给你一个答案?”   “我以为这件事情你早在做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的。”他的话让人听了想打他,“你说你喜欢我,你要表白,那都是你的事情,你也这么做了。至于剩下的就是我的事情了。”   他说完再也不理徐姣,迈开步子,朝包厢的方向走去。   见他过来,周月年连忙将自己的身体往阴影处一躲,幸好杨斯尧没有注意到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徐姣站在阳台的角落里,痴痴地望着杨斯尧离开的方向。   他虽然没有直接拒绝自己,但他话里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不过也对,就像杨斯尧说的,喜欢他是自己的事情,她已经表了白了,杨斯尧也知道了,那么剩下的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这一点早在   表白之前就无比清楚,怎么到了现在,反而生起一些不该有的期望呢?   徐姣抿唇,露出一个苦笑。想来有些人做事情,做着做着,就改变了初衷吧。   周月年知道她现在情绪肯定不好,在一旁偷偷看着,打算趁徐姣不注意,装作没发现一样走过去。然而她一抬头,才发现对面不知道何时站了个姜强,吓了她一跳。   “你——”周月年才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喷他,姜强就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从她旁边走过了。   他义无反顾地走过去,一把将徐姣揽在了怀里。   杨斯尧不喜欢她不要紧,反正还有其他人喜欢她。   站在阴影处的周月年看着这一幕,心里一时之间颇有些感慨。   散伙饭可真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啊。   她越发觉得自己站在那儿是多余的,趁着徐姣不注意,连忙蹑手蹑脚地朝着包厢的方向走去。结果人还没有到,就看到同学们七七八八地出来了。   杨斯尧将包递给她,非常自然地说道:“走吧。”   今天晚上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当然也有不少人提议要去KTV再喝一场。周月年对自己那点儿酒量心知肚明,绝对不敢贻笑大方,加上该宣泄的情绪都宣泄得差不多了,她也不想继续留在那儿。干脆跟几个同学挥手作别,背着包包,朝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回过头一看,发现是杨斯尧。周月年没往   心里去,“你也坐公交车?”   “嗯。”杨斯尧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眼看着车子来了,她率先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   周月年掏出公交卡正要刷,前方就传来他的声音,“我给过了。”   “哦。”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反应比平常慢了那么几分,总觉得此刻气氛有些怪异,人却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杨斯尧的旁边。   已经快到末班车时间了,加上这又是一辆老式公交车,车上没几个人,杨斯尧选择坐在了最后面,清静极了。   周月年却是不习惯这样的亲近的。她在那儿坐了不到两分钟,屁股上就跟长了钉子一样,不住地挪来挪去,“我觉得……在一起怪热的……我到前——”   话没说完,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周月年猛地转过头看向坐在身侧的那个少年,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声音淡然地说道,“刚才徐姣跟我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吧?”   搞了半天,原来是兴师问罪!   周月年挣脱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陪笑道,“那个……我这也是关心同学,关心同学……”   她把手举起来,两个人十指相扣,暧昧混合着体温在他们指间缠绕,偏偏周月年不觉得,微笑着说道,“你也不用这么小肚鸡肠,还要跟我掰手腕吧?”   杨斯尧瘪了瘪嘴,脸上闪过一丝无语。   “我没跟你掰手腕。”   就在周月   年一句“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即将出口的时候,杨斯尧又老神在在地把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我在跟你表白。”   短短的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周月年魂不附体。   “表表表表表表白?”她瞪着眼睛看着那只被杨斯尧握住的手。现在表白的形式这么多种多样了?还融入掰手腕?   “是,跟你表白。”杨斯尧连眉目都不曾动一下,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周月年,“刚才徐姣的话提醒了我。”   “一直以来我都不想你跟其他人走得太近,不想他们占据你太多的注意力,不想你离开我。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依赖你,毕竟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可刚才我才想明白,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依赖她;因为喜欢她,所以才想占据她所有的目光;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不想她跟其他人有任何的接触;因为喜欢她,才想把她时时刻刻的绑在自己身边。   这些都是爱情的独占性,跟什么所谓的友谊什么同学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之前还只是单纯地以为是太久没有好朋友了,才不肯放过周月年,直到他被徐姣点醒,他才恍然惊醒,原来不是的。   周月年看着那只被杨斯尧死死握住的手,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刚开始的慌乱已经烟消云散,杨斯尧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清亮,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不知   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刚才杨斯尧拒绝徐徐姣说的那些话。   周月年再次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杨斯尧就截口道:“你不要说什么‘你知道了’,我想听的也不是这4个字。”   嘿——这人!   刚才对着徐姣还振振有词呢,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成了不听不听不听了呢?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杨斯尧这么双标?   仿佛是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似的,杨斯尧盯着她十分认真地说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握到你答应为止。”   反正他不想听到刚才他说给徐姣的那些话,从周月年嘴里说出来。   周月年张了张口,没好气地要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然而抽了两下都没能抽动。她越大力杨斯尧握得越紧,一副她不答应就不让她走的样子。   “这你就不对了,哪有你这样的?”这是表白还是耍赖?   杨斯尧面无表情,丝毫不合作。   周月年不干了,“杨斯尧,你怎么这样?”   杨斯尧还是不说话,用行动告诉周月年,他就是这样,她又能把自己怎样。   周月年不痛快,“你这是在强迫人家答应你的表白。”   杨斯尧的眉目这才稍微动了一下。   周月年见他被自己说动,觉得有戏,连忙乘胜追击,“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个这样的人,这要放在古时候,你还不得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把女孩子往家里掳的纨绔啊。”   他怎么就跟纨绔画上等号了呢?   “不是。”杨斯尧闷闷说   道,“不是的。”   “那你说是什么?”   “我是觉得你不可能不喜欢我。”   嘿——她这劲儿又上来了。   敢情自己在旁边担心了半天,生怕他杨斯尧找不到媳妇儿,将来成个光棍,可人家却自我感觉好得很,丝毫不认为他没人喜欢。   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杨斯尧连忙说道:“我本来就这样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对我跟对方飞对黄闪闪就是不一样,你就是喜欢我,只不过你自己没发现。”   周月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对杨斯尧这番强词夺理表示惊叹,表白还能这样?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里的疑惑一样,杨斯尧继续说道:“喜欢一个人对方也是能感觉到的。”   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你就是喜欢我。”   周月年先是无语了一下,才说道:“我喜欢你,那你倒是说说,我既然喜欢你,我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杨斯尧用一种“周月年你傻而不自知”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打量得周月年浑身发毛。眼看着她即将炸毛,杨斯尧才慢吞吞地说道:“我这么聪明都需要靠徐姣点醒,你还不如我呢,又没有人来点醒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喜欢我?”   周月年微微张大了嘴:这逻辑没问题!   难为他把聪明才智都用在这上面了。   他捏了捏周月年的手,“看到了吧,要是换成方飞你早就一拳打过来了,你还没有对我动手,说明   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周月年看着那只被杨斯尧握住的手,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她的手都被杨斯尧握着,还怎么打人?   倒是杨斯尧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 第四十一章 拒绝   送走了杨斯尧,周月年唇角的笑容一直都没有下去过。踩在青石板上,头顶是弯弯的月亮,照着她皎洁的脸颊,整个心情像是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忍不住雀跃起来。她甚至还忍不住轻轻地哼了几声歌:“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年来到……”   因为主人心情的原因,硬是把凄苦的《白毛女》唱成了轻快的《沂蒙小调》。   她想起刚才杨斯尧说话时的神情,那么的坚定,那么的认真,就连周月年自己也忍不住的想要去相信她说的话。   好像……她对杨斯尧的确是不一样。   刚才徐姣给杨斯尧表白,她心里升起的那丝黯然,杨斯尧可能发现不了,但周月年却不能忽视。尤其是经过杨斯尧这么一提醒,她越发觉得那股感觉在她心里徘徊不去。原来她也不是那么的毫不在意,看到有其他女孩子跟杨斯尧表白,她心里依然会不高兴。   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被人丢下那种感觉吗?怕也未必吧。杨斯尧是被徐姣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她,而她又何尝不是被杨斯尧提醒,才终于正视了自己的感情呢?   她从来没有开过窍,在感情一道上也不知道喜欢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一想到和杨斯尧能在一起的那种心情,却是怎么都没办法忽视的。   和杨斯尧在一起……也不赖呢。   就算这个人脾气差,起码长得好看啊,放眼望去,学校里能挑出比他   长得好看的,还真没有几个。   这么一想,周月年又越发的心满意足了。   而另一边,杨斯尧在后面慢慢地看着周月年时不时跳起来的背影,一向淡漠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他转过身,朝着山下的公交车站走去。这个时候早就没有公交车了,不过没关系,回去的路上他正好可以消化一下巨大好消息带来的喜悦之情。   “咔嚓”一声。   杨斯尧打开家门,看到玄关处的男士皮鞋,稍微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果真在客厅里看见了一个中年男人。说是中年男人其实也不太恰当,他虽然保养得宜,但也看得出年龄比杨斯尧妈妈大了好多岁。杨斯尧轻轻握住了手中的钥匙,顿了顿,叫了一声“爸爸”。   杨振宇矜贵的颔了颔首,“回来了?”   他放下手机,淡淡问杨斯尧,“今天高考考得怎么样?”   原本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询问,却问得杨斯尧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他一边关门换鞋,避开杨振宇的目光,一边随口答道,“还行。”   单晓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一脸殷切地看着他们父子俩,想要上前却又不敢过来,唯恐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哪个动作做得不好,惹来杨振宇的不高兴。   杨振宇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的神色明显喜悦了许多,“你的成绩我也问过你妈妈了,说一直都很稳定。如果报国外的好大学,应该没有问题。你既然说   你考得不错,那我也相信。既然是这样,不如早点儿选学校,早点儿确定专业——”   “我不出国。”   杨振宇话没有说完就被杨斯尧打断了。他愣了一下,想来身居高位许久,还没人敢打断他的话,并且如此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意见。   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快别说了。”单晓婵走上前来,连忙一把拉住杨斯尧,不许他再开口。又转过头来,讨好地冲杨振宇笑道,“孩子刚刚考试完,压力大得很,你先不要跟他提上学的事情,过几天再说——”   “不管是过多少天,我都是一个回答,我不会出国。”杨斯尧挣开单晓婵的手,强硬地说道。   杨振宇微微皱眉,眼中已经隐约露出了几分薄怒。单晓婵唯恐他发火,连忙拉住杨斯尧,喝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爸爸对你的未来早就有了规划,不出国难道你想在国内读大学吗?”   “那又有什么不行?很多技术,我们国内也有专利——”   “越来越乱说话了!”他话没说完,就被单晓婵给打断了。   只见她皱着眉头,眼中满是不赞同,好像杨斯尧说了什么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话一样,“什么专利?什么技术?难道你给你自己的定位就是将来当个技术人员吗?你爸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怎么想我不管。”杨斯尧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男一女,“你们怎么安排,那都   是你们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国外上学的,也不会如你们所愿,去学我根本不喜欢的专业。”   “那你喜欢什么?”单晓婵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又是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什么航天工程?既不赚钱也没有什么地位,更加不要说出人头地,一辈子埋首在那些数据当中,一去就是戈壁沙漠,十年半载见不到人,出了成绩也不会署你的名字的那种学科?”   她说得如此直白,杨斯尧的脸上也隐约露出了几分怒火,“你一辈子就指望着我出人头地,可是你自己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来要求我?”   他话里有话,言辞之间堪称尖锐,单晓婵被他这么一说,还是当着杨振宇这么讽刺,当即脸色一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杨振宇,慌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杨振宇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走上前来,他的个子比杨斯尧还要稍微矮一些,但成年男人的体格是还未长成人的少年远远不能比的,加上常居高位,他一走过来杨斯尧就感到一阵压迫感。   明明比他矮,硬是让杨斯尧有了一种被人居高临下注视着的感觉。   只听杨振宇说道:“我今天是专程过来跟你商量你上学的事情。”   那倒是。   他杨总日理万机,生自己就是想传承基因,如果不能按照他的意思去走完自己这余下的几十年路,那他生自己一场可不就白费心思了吗?想要按照他的意思去活,去成   为他想自己成为的人,选学校选专业至关重要,可不就得劳动他杨总大驾,专程过来一趟吗?否则他们家这间小庙怎么能够吸引杨总的大驾光临呢?   杨斯尧那双清澈的浅色瞳仁里露出几分讥诮来,不说话,光是眼神足以让人火冒三丈。   所幸杨振宇早已经过了被人稍微挑衅就暴跳如雷的年纪了,他用不容分说的口吻对杨斯尧说道:“我理解你年少叛逆,但你也要相信,为人父母总不至于害你。你既然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可能让你走弯路的。我给你铺出来的道路是条通天坦途,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踩上去,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就是不知好歹怎么了?”杨斯尧毫不留情的反驳他,“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当初就不应该生下我。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想我按照你的想法那样去成长,在意的还是你自己的喜好,那我的喜好呢?你在意过没有?”   “不过也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低下头,讥诮一笑,“我说到底,在你们中间,就是个工具人。我妈用我来完成她阶级跃迁的目的,而你用我来完成你传宗接代、发扬门楣的目的,反正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至于我的喜好,对你们来说,那更是不值一提。”   他三言两语就把罩在杨振宇和单晓婵身上的那层遮羞布给撕开了,杨振宇当即一怒:“你——”   他的怒气很快就消失不见   ,又恢复了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要去追求爱好是吗?我成全你。”   “既然你都说了你在我这不过是光耀门楣的工具,那你现在不能按照我的想法走下去,我也没有继续在你身上进行无谓的投资——”   他还没有说完,单晓婵就忍不住叫了一声,“老杨!”   杨振宇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继续说道:“只要你选择读国内的大学,选择所谓的你喜欢的专业,我将不会再给你一分钱。我看到时候你的实验室怎么开起来,你怎么去完成你的技术,怎么去实现你的理想!”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单晓婵瞬间就握紧了拳头。她轻轻拉了拉杨振宇的袖子,唯恐将他激怒,“你何必要跟个孩子计较呢,我劝劝他——”   “好啊。”不等单晓婵把话说完,杨斯尧就一口答应。   他抬起头,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容,“不给就不给,难不成我还非要仰仗你的那几分钱才能闯出个人样吗?哦对了,你最好再把这些年投资在我身上的钱算一算,我一起还给你。”   “当然,现在肯定是没有钱的,不过我按银行利息,一起还给你。你是商人嘛,从来没有赔本的买卖,我肯定不可能让你亏本,按银行利息还钱,也没让你亏。所谓的‘父子’,本身就从来没有感情交集,这样倒省了我和你的感情牵扯。”   “只不过有一点。将来你要是还要播种,先问问人家愿   不愿意生下来,愿不愿意当你的儿子!”   他的话像是刀一样,狠狠的朝杨振宇身上扎去,他再也忍不住当即一怒,“你!”   “好好好,你有种。”杨振宇怒极反笑,“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这样,这么不在乎我的钱!”   他说完就举步朝门口走去,单晓婵连忙追上去,“老杨老杨,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是个孩子——”   杨振宇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多看单晓婵一眼,就会污了他的眼睛一样,一把将她的手挥开,唯恐她脏了自己的新衬衣,换上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砰”地一声,大门被关上了,好像单晓婵的希望也被隔绝了。   她任命一样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冲着杨斯尧爆发出一声怒吼:“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第四十二章 离家出走   “大姑,早——”还在喉咙间的声音戛然而止,周月年停下正在揉眼睛的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此刻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她们家的人,脸上满是惊讶。   她惊讶,对方却像是习以为常一样转过身来,甚至还笑了一声,手在周月年面前挥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怎么?傻了?”   “你怎么在这里?”周月年连忙“噔噔噔”地跑上前,围着杨斯尧问道。   刚刚高考完毕,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待在自己家睡懒觉吗?这么早跑到她家来干什么?   杨斯尧低头默然了一下,脸上随即出现一个少见的笑容,“怎么,我过来找你,你不开心吗?”   “当然不是了……”只是觉得很怪罢了。   杨斯尧忽略掉她眼底的诧异和疑惑,一边摆筷子一边说道:“我跟大姑说了,这段时间暂时借住在你家,反正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正好我们两个人可以趁着出分前,好好考虑一下咱俩要报什么学校。”   这理由说得正大光明,可周月年一个字都不相信。   眼看大姑还在厨房里忙碌,周月年将杨斯尧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你家里人吵架了?”   他这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离家出走。   “想哪儿去了?”杨斯尧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将自己的衣袖从她的手中抽出来,“我来看你还不好吗?”   他突然低下头,飞快地在周月年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做   了早就想做的事情,“我们……不是正在谈恋爱吗?”   这话倒是真的。   周月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在杨斯尧肩膀上推了一把,笑嘻嘻地坐到了餐桌前。   他不说自己都还忘了,他们两个人现在可是恋人呢。   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年了,家长老师都管不了,也挣脱了早恋的桎梏,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她看着对面眉目清朗的少年,对他们即将到来的暑假生活又生出几分多的向往来。   杨思尧说他要到周月年这来借宿,是说到做到。   早上大姑一打开门,他就坐在门口了。身边还放着一个收拾好了一个行李箱,里面装了他的一些日常用品。反正周家的房间多,如今也只有大姑和周月年两个人,多他一个也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   杨斯尧对自己有信心,考试完了从来不对答案,可周月年就不同了。   她知道自己落下了不少功课,唯恐文化成绩拖后腿,导致报不了军校,当天下午就拉着杨斯尧一道题一道题地对答案。   答案对完,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杨斯尧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坏,有可能你记错答案了呢?”   怎么可能?   前前后后对了三遍,取中间数,他始终都在那个分数段浮动,远远低于军校航空专业往年在他们这儿的分数线。说记错答案,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高。   周月年转过头来,冲杨斯尧露出一个有   些勉强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我之前落下了不少功课,如果让我这么轻松地就考上了军校,那岂不是对不起其他一直努力学习的同学?”   这话几乎是一语成谶。   分数下来,周月年果然远远低于航空学校的分数线,刚好上重本。所幸她的体检报告早就送到了相关学校,有民航飞行大学看中她是个好苗子,朝她伸出橄榄枝,将她放在了提前批录取中,虽说没能考到心仪的学校,但也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至于杨斯尧,他的分数依然一骑绝尘,国内顶尖大学顶尖专业随他挑选。黄闪闪稳定发挥,报考理想中的医学院概率一半一半;方飞超常发挥,为求稳定,报了一个外语学院的小语种专业;至于徐姣,她的分数并不是特别高,堪堪够上一所211师范大学,报了其中的数学专业,也算是满足了她一直以来的期望。   去学校填志愿那天,杨斯尧和周月年是一起去的。看到他们两个神情亲密,同学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飞大惊失色,随即大呼小叫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居然瞒得这么死,我们大家一个字都不知道。太不够朋友了吧?”   周月年虚假地谦虚道:“高考过后,高考过后……我自己也是才知道的。”   她这话说得不假,但是却没有几个人相信。   黄闪闪三步上篮跑过来,   一把揽住周月年的脖子,差点把她给压断了,“敢情到最后你们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你们以后可有的架打了。”   方飞“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是服你们。一男一女见面,第一次就打架,居然还能在一起,你们这可真是打都打不散的缘分啊。”   这群单身狗被高考压抑了这么久,连个早恋的对象都找不到,哪儿像自己这样,一高考完毕就立刻收获一个学霸大帅哥当男朋友。   周月年自认为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招人恨了,于是只能在一旁干笑着陪小心,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激怒了这群还处在恋爱链底端的傻狗,被他们赶出人民群众的队伍,痛失群众基础。   杨斯尧在一旁看着周月年跟他们装大尾巴狼,一向淡然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容。   “别闹别闹——我什么时候是个男人了,方飞你跟我说清楚!你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你的杨大神是个同性恋。人家保佑你考上大学,怎么现在你刚考上就过河拆桥?翻书都没你翻脸快——”周月年正在斥责方飞,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好看到拿着志愿书下来的徐姣,神情不由得微微一顿。   说起来,她和杨斯尧确定关系,可是和徐姣跟杨斯尧表白在同一天呢,人家刚刚失恋,自己就带着杨斯尧来跟同学们秀恩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有用心。   倒是徐姣,像是发现了周月年的尴尬   ,走上前来冲她笑了笑,“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说话……恭喜啊年年。”   “嗯。”周月年抿唇笑了笑,点了点头。   现场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方飞看了看周月年又看了看徐姣,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要好的两个人此刻竟然有些相顾无言。   他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黄闪闪,黄闪闪丢给他一个白眼,走上前来,一边搂了一个,抱住徐姣和周月年,“难得来得这么齐,我们出去吃饭吧。我最近发现了一家烤肉店,味道特别不错。走走走,走走走,吃饭去。”   她说着就揽着周月年和徐姣朝外面走去,方飞和杨斯尧见了,也连忙跟上,一行人就这么边走边笑,朝着烤肉店的方向散德行去了。   烤肉不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那种坐在装修精致的店里、围着一个小灶、拿着刀叉、烤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食材的日韩烤肉店,而是四川凉山风味的店子。老板在自家的院子砌了几个土坑,直径有半米大,下面煨了碳,上面就是烤肉的网,看上去分外粗犷。就连食材跟平常见到的也都不一样,肉菜都被切成了坨,完美地满足了这群半大孩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朴实愿望。   “我跟你们说,这家店的老板就是四川凉山人,他们家的猪肉是从四川凉山运过来,山猪肉,一直敞放,肉质比我们在外面买的要紧实多了。粘料也很好吃,光辣椒都有三四种,全是四川   特色,其他地方吃不到。”黄闪闪说完,立刻张大了嘴,不住地用手往嘴里扇风,“好辣好辣……”   她说得神乎其神,周月年口水都被她勾出来了,可是手上的几坨猪肉都还没有好,弄得她只能在旁边看的眼馋。就在她也十分想试试,这肉究竟有多好吃的时候,面前的小盘子里却多了一块烤好的猪肉。   周月年抬头一看,杨思尧朝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喂,你们秀恩爱秀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哈。”方飞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多少还是要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围观群众的心情的,你看看我们——”他用烤肉的铁签子指了一下黄闪闪、自己和徐姣,“三条单身狗看着你们两个人秀恩爱,你说你们残不残暴?”   杨斯尧照例是不理他的,周月年冲他做了个鬼脸,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方飞,以前我没发现你是一个这么容易认命的人啊。”   “认命?”方飞下意识地反问。   “对呀。”周月年手里的肉也烤好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杨斯尧的碟子里,才抬起头,“你不是报考的外国语大学吗?里面那么多的妹子,将来有的是机会谈恋爱,这么早就把你自己归入单身狗的行列中,你这莫不是知道,以你的人品智商能力,没有哪一个女孩子看得上你,所以干脆提前坐实了你的单身狗身份,免得将来我们嘲讽你,你也好拿这件事情来自己挽尊   。是吗?”   话音落下,身边的人立刻笑成了一团。方飞没有想到,都已经毕业了还要受周月年的奚落,当即二话不说,就把她面前即将烤好的肉拨到自己面前,“你们两个人烤一个人吃,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都烤不过你们,你还是把你的分我一点儿吧。”   “诶——”周月年正要叫,面前多了一杯橙汁,她想也没想的就接过来,“谢谢了啊——”   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徐姣。 第四十三章 同居   周月年愣了一下,趁着她愣神的档口,方飞把她面前仅剩的几片肉全都扒拉到了自己面前。不等周月年开口呵斥,徐姣就冲她笑了笑,“这里烟大,我们出去走走吧。”   “走走走,赶紧走赶紧走。”方飞连忙冲她们摆手,“你在这儿不知道又要吃掉多少肉。快去快去,正好肉都留给我。”   周月年站起身,跟着徐姣一起离开了土灶。   老板家的院子还是有那么大的,而且这又是中午时候,没那么多人。徐姣跟她走在院子里的树下,倒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道:“年年,我给杨斯尧表白的事情,他跟你说了吧?”   周月年一时默然。   她要不要告诉徐姣,不是杨斯尧给她说的,而是她自己看见的呢?   然而没等她想出个结果,徐姣就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即便是杨斯尧不给你说,恐怕班上也有很多同学已经看出来了。别人不提,黄闪闪她肯定早就知道。你跟她那么要好,这件事情她迟早都是要跟你说的。”   “黄闪闪?”周月年有些惊讶。徐姣喜欢杨斯尧的事情,连黄闪闪都知道吗?   自己已经迟钝至此了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徐姣自嘲地笑了笑,“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何况……”   何况有两次,黄闪闪都听到她在老师面前帮杨斯尧说好话。   “不过没关系了。”徐姣抬起头看向她,“我喜欢他不过是一场无疾   而终的暗恋,在我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拒绝了我。你才是他喜欢的人。”   她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过年那会儿,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你,听到他的声音,那个时候你们就在一起了吧?”   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希冀,像是希望周月年说“是”,又像是希望她说“不是”。   周月年回想了一下。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同学们纷纷打电话给她拜年,好像是杨斯尧在电话里叫过她一声,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她连忙否认道:“没有……”   徐姣眼中的希望一下就洇灭,她低声喃喃,“我本来以为你当我是好朋友,没想到这种事情你也要骗我……”   “真没有……”周月年有苦说不出。   “不过也没关系。”徐姣重新抬起头看向她,“不管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结果都是如此。你喜欢他可要好好珍惜他。”   女孩子抬起她纤白的脸,就这么看着周月年,一时之间让她五味杂陈。   “怎么了?”一坐上地铁,杨斯尧就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提到这个事情,压了一路的周月年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好奇怪啊。”   杨斯尧不置可否,“怎么说?”   “我跟徐姣是三年同学,平常对她……不说特别好也算是不错吧,你知道她刚才跟我说什么吗?她跟我说,叫我好好对你,好好珍惜你。难道不应该她对你   说,叫你好好珍惜我,好好对我吗?敢情搞了半天,我这个三年的同学好朋友好闺蜜,在她眼里还比不上一个暗恋未遂的对象?”   怎么说都是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她对徐姣一向又都不错,但凡是自己有的绝不吝啬,原来搞了半天,她还没有一个杨斯尧在徐姣心中地位高吗?   杨斯尧听了,“所以你一直不太高兴的原因,是你觉得我在徐姣心中的地位比你高,你在吃我的醋?”   “不是……”周月年想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好像他说得也有道理。但她想要表达的,明明都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觉得,她好像并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来看待。换句话说,假如我对她有六分好,可能她对我只有三分好。”   付出和收到的回报不成正比,这才是周月年在乎和不舒服的。   杨斯尧听了哑然失笑。他搂了一把周月年的肩膀,“原来你也有心思这么细腻的时候?真是让人惊讶。”   “你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是个女生一样。   “你们女生之间的那些小心思本来就微妙,连下课不一起上厕所都能有矛盾,她如果真的跟你有了什么矛盾,那也很正常。”到站了,杨斯尧带着她站起来,“行了,你们往后还能不能见面都不知道呢,想那么多干什么?”   周月年:“……”   她低头一向,也对。杨斯尧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她连忙跟了上去。   “大姑,我   们回来啦。”周月年一边换鞋,一边冲厨房喊道。   然而,大姑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迎上来,而是连忙擦了擦眼角才走过来。   周月年扳过她的肩膀,“大姑你怎么了?你哭了?”   “没有。”她说着又擦了擦眼角,“刚刚看电视剧看哭的。对了,你们两个人去哪儿吃东西了?早就跟你们说了,叫不要经常在外面吃,还是不听。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你们是被人做成熏腊肉了吗?”   眼看大姑又要开始唠唠叨叨,周月年顿时不敢再说话,连忙冲杨斯尧瘪了瘪嘴,一溜儿小跑的上了楼。   经过了最开始的兴奋和忙碌,这些即将步入大学的少年们,也渐渐沉下心来,开始规划起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周月年以前无忧无虑,在父亲的护持下成长,不代表她就真的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傻白甜。眼看着她还有几年学要上,就算周栋显原本就给她留下了不少的存款,再加上他的各种抚恤金,足够让周月年继续过着以前的那种生活,但她却不能置之不理,任由自己坐吃山空。   “你说我暑假做点儿什么好呢?”周月年掰着手指头数,“发传单?打小时工?还是当家教?”   她越说越上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到招聘网站,开始搜索相关暑假工的薪资,可是一圈儿看下来,不是觉得要求太苛刻,就是影响她打游戏睡懒觉,而且这些工作无一   例外的,工资都非常低。   “啊——”她泄气了,猛地倒在床上,“你说,找个工作怎么这么难呢?”   难怪每年国家都在嚷嚷着说最难就业季,以前周月年还相当振振有词地跟周栋显和大姑分析说,肯定是这些大学生眼高手低。可她这会儿还没成大学生呢,连个文凭都没有,就开始眼高手低了。   足见“不自知”这一点是人类通病。迷茫的少年人总有共通的地方。   杨斯尧正在翻她书架上的一本国家地理,连头也没有抬,“你很缺钱吗?”   “也不是。”缺钱肯定是谈不上的,“只是我觉得吧,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不行。就算是个金山银山,也有被我吃光的一天。节流不行,还要开源。这样才有安全感。”   当然不是周月年突然之间思想觉悟那么高,意识到自己要勤俭节约努力工作了,而是那天她给大姑买菜回来,大姑犹豫几番,终于没忍住,把她叫到一边,嘱咐了她两句。   “年年啊,大姑知道你是好心,是想我们大家都吃得好一点儿,但是……”她顿了一下,又才说道:“你还是要会安排,不要太浪费了。花钱要有个节制,不光是花钱,人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安排着来。”   大姑“但是”后面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周月年就是隐约地感觉出,她想说的是今时不同往日。   家里到底少了个顶梁柱,就算余钱还多,可到底比不上从前了。   虽说知道那钱可以让自己用好长一段时间,应对不少风险,可假如一直没有新的钱财来源,自己就先慌了,更别提以后了。   总之,兜里有钱心里不慌。要让自己能保持长久的挣钱能力,那才是更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周月年会突发奇想找事情做的原因。   她总不可能仰仗爸爸留下来的钱,一辈子浑浑噩噩。   杨斯尧听她说完,将书一合,“你不觉得这些职业听上去都没有什么发展前景吗?”   周月年:“……”   她刚才还在唾弃自己眼高手低,但马上就发现有个人居然比她还好高骛远。   她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还好没风。这风要大点儿,杨斯尧估计就要闪到舌头了。   他们是什么人?两个高中毕业生,连大学的门槛都还没摸到,杨斯尧居然就在这跟她谈什么发展前景。   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发展前景?她的学历就已经注定了,除非她真的是个人中龙凤,才可以谈得上所谓的前景。   可看她那样子,像吗?   杨斯尧浑然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问题,他状似无意般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也看了几本编程的书,算是有些心得,兼职帮人家开发小程序也不是不行。虽说挣的钱不多吧,但怎么都过日常生活了。”   “真的?”周月年一下跳起来,抱住杨斯尧的脖子,“我男朋友真的好棒!”   “我男朋友”四个字,像是冬天里的一杯热可可,瞬间就   让杨斯尧的心熨帖了起来。他控制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不停上扬的唇角,臭屁地扬了扬下巴,小声说道,“那是自然。”   其实事情根本就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什么所谓的“看了几本编程的书,有些小心得”,而是杨斯尧一早就在计划着想办法挣钱了。倒不是因为周月年,而是他的原因。   他被赶出家门,又把狠话撂下,绝对不可能再回头去找他爸爸要学费生活费,就连住在周月年家里也都是暂时厚着脸皮,没交生活费。   他虽然不通俗物,但也没有无知到完全不懂的程度。隐约觉得,或许他应该给大姑给周月年交个生活费。她们收不收是一回事,自己交不交、交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别说,还有开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等着他呢。就算要拿奖学金,那也得等到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假如他继续游手好闲,恐怕连大学校门都进不去。   如今正好周月年说出来了,他也就顺势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   周月年夸完她,转头就说道:“你都在努力赚钱了,我还哪里有理由继续懒下去呢?” 第四十四章 耳鬓厮磨   杨斯尧想也没想:“我养你呀。”   周月年一下笑起来,没有拆穿他自己现在都一穷二白,所谓的“坚持赚钱”连影子都没看到,居然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养自己。   她促狭地看了一眼杨斯尧,善良地隐去了上面的心理活动,“现在是新时代了,男女平等,哪儿能要你养呢。再说了,你忙着去兼职,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情,还是找点儿事情做比较好。”   一听她要丢下自己去找事情做,杨斯尧的脸上就渐渐聚起了淡淡的阴霾,“好不容易等到放假的……”   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他们两个可以在一起好好相处,结果周月年又跑出去兼职……又见不到了。   “唉呀。”周月年揽住他的肩膀,哄道:“你又不是看不见我了,每天晚上回来我们还能再见面的嘛,更何况天天都在一起,容易吵架呀,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难不成你想一个月之后我们两个就分手啊?”   那自然是不想的,他也没这么想过。周月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杨斯尧这才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了。   发传单是不可能发传单的,至于出去当家教,周月年自己才刚刚挣脱了教室的牢笼,绝对不可能再去坐着冲一群小崽子闻道授业解惑。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小区里的健身房最近在招陪练,周月年以前是健身房的常客,在那儿学了不少时间的空手道和跆拳道,教练和老板都   认识她,也算是有基础。如今正好那边聘人,周月年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得到了陪练机会。   “每天两百块钱,上一天休息一天,这样下来,一个月我就有三千块钱了。”周月年越说越喜滋滋的,仿佛三千块钱就能让她脱贫致富奔小康。钱的影子还没见到,她就有种自己马上要成富婆的感觉,“啊,靠自己挣钱的感觉真舒服!”   “醒醒。”杨斯尧在旁边没好气地泼她冷水,“你连钱的影子都还没有见到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日结!知不知道什么叫日结?上一天班就有一天的钱,明天我去上班就有钱了。”找到了工作,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虽然目前一分钱都没有,但并不影响她开心。   杨斯尧跟在后面,看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背影,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说起来容易,可真的等到自己身在其中了,周月年才深刻的认识到什么叫做钱难挣屎难吃。   看起来当陪练只不过是个体力活,还不是全程陪同,可三四个客人下来,周月年的体力就有些吃不消了。   她穿戴着护具,趴在泡沫板上唉声叹气,“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打拳这么辛苦?”她还像个傻子一样,天天往健身房跑。要是早点儿让她体会到陪练的辛苦,傻了才给健身房送钱呢。   旁边的教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周月年,“你这是没吃过苦,没进入   社会,不知道工作有多艰辛,总以为父母给你们的钱从天上掉下来就行了。”   教练站起身来,拉了一把周月年,“你起来别坐,越坐越软。”   杨斯尧来接她的时候,周月年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着的。一见到杨斯尧,就跟劳苦大众见了解放军一样,老远就伸出双手过去要抱他,“啊男朋友……”   她冲过去挂在杨斯尧脖子上,“把我拖回去吧,我真的走不动了。”   老王还说她成天跟个跳蚤一样,他老人家可是真看得起自己,要是她能像个跳蚤一样成天跳来跳去不知疲倦,哪儿有现在这般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   旁边有路过的健身房客户,见到小情侣如此热烈地表达感情,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几分艳羡来。周月年后知后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从杨斯尧身上起来,没想到才刚刚一动,腰上的那只手就把她死死地扣在了怀里。   “走吧。”男孩子侧过头,有些单薄的轮廓在路灯下看起来格外分明,莫名就让周月年心中一动。   健身房虽说是开在小区内的,但是他们小区本身就大,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头顶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   杨斯尧抬头看了一眼,抱着周月年,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快走,要下雨了。”   “等等等等,你先把我放下来,我跟你一起跑。”周月年正要从他身上下来,可是杨斯尧却不由分说揽着她的腰,直接提着她   走。   周月年“啊”地叫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杨斯尧就已经抱着她,飞快地穿过了没有遮蔽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这一抱,周月年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居然能跟“害羞”两个字扯上关系。大姑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们上楼的时候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就连肆肆都不见了踪影,杨斯尧抱着她直接上了楼,推开周月年卧室的房门,这才将她放了下来。   南方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又快又急,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不少。周月年指了指杨斯尧,“赶紧去换衣服吧。”   他“嗯”了一声,脚下却像是长了钉子一样,不肯挪动。   他的目光定在了周月年身上,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偌大的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月年身上也沾了不少的雨水,T恤被打湿了,隐约透出胸衣的轮廓。杨斯尧目光一触到她身上就像是被烧到了一样,连忙撤回来,低下头。可是周月年身上却好像有到钩子一样,不住地勾着自己的目光,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见他不肯走,周月年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赶快去换衣服,免得等下着凉了……”话音刚刚落下,她的手就被杨斯尧给反扣住了。   他掌心灼热,像是要把周月年给烧起来一样,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马上杨斯尧就握得更紧了。   杨斯尧不自觉地吞了一下口水,喉结顺着修长的脖子滚动了一下,看   得周月年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上下更热了。只听他哑着声音问道:“我……我可以亲你吗?”   “砰”的一声,好像有一道雷在周月年耳边炸响,炸得她神志不清、七零八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嗯嗯啊啊”的,眼睛到处乱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斯尧。正在她纠结之间,握着她的那只手突然用力,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杨斯尧一低头,嘴唇慌乱地贴上了她的唇。   他根本就不得章法,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慌里慌张就要撬开周月年的双唇,牙齿还磕到了她的唇上,痛得周月年忍不住惊呼,可杨斯尧根本就顾不得那些,用力地吻了下去。   他像是一只小兽,一旦认准目标就不管不顾,非要达成目的,周月年被他亲得几欲昏厥,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杨斯尧也是个新手,手脚僵硬了一会儿,无师自通的,大着胆子把手朝周月年的胸上放去。   周月年吓了一跳,正要离开他,刚刚一动,杨斯尧就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死死扣住了她的腰不让她走。   夏天的衣服本来就薄,两个人肌肤相贴,又是这么一个暧昧的空间里,仿佛连空气都升温了。   周月年一把推开杨斯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一言不发,坐在一边,低着头不吭声。   杨斯尧也没有想到她是这么个反应,还对她的身体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开,干脆搬了把   椅子坐到周月年的对面。   他想了想,拿过床上的靠枕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住嘴。   “你说。”   “你说。”   又是异口同声。   杨斯尧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周月年也不跟他谦让,开口说道:“快去洗澡吧,免得等下感冒了。”   哦,原来是说这个。那……换而言之,就说明自己刚才亲她,她并不讨厌。   有了这个认知,杨斯尧立刻就放心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将那句“对不起”给咽了下去,回他的房间洗冷水澡去了。   等到传来开门声,周月年才猛地抬起头,想要叫住他,“诶——”   他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少年男女本来就容易互生爱慕,更别说他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又同住一屋檐下。   那天的吻像是一个无声的号角,帮助杨斯尧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说不定也是周月年的。   可能男生在这些事情上面本身就有无师自通的能力,几次下来,他虽然称不上经验丰富,但比起刚开始的莽撞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起码不会再磕到牙齿了。   他一只手揽住周月年的腰,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揉着他的脖子,动作极尽温柔。眼看着放在腰上的那只手又要慢慢地往上移,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杨斯尧的进度,只听大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我切了水果,赶紧下来吃。”   她边说还不算,还要把门敲得   震天响,周月年就算是胆子再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连忙从杨斯尧的怀里挣脱出来,慌里慌张的打开门,“来了来了。” 第四十五章 大姑要走   一个月的陪练时间很快就到了,虽说周月年是每两天都在领钱,从钱上看并没有突然暴富的喜悦,但架不住她把零散的领下来的钱都存着,等到月底的时候也相当于是一次性发了三千块钱的工资。   看着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几千块钱工资,周月年感动得几乎是热泪盈眶,“我以前总觉得这些人天天嚷嚷着钱不够用是在瞎矫情,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钱不够用了。”   吃住都还在家里,都觉得这三千块钱不过就是她以前一个月的零花钱,更别说那些在大城市打拼,要自己租房做饭的上班族了。   一个月到手几千块钱,想要在大城市里生活真的是不容易。   她能体会到挣钱的不易,大姑表示非常欣慰,连带着这些日子一直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也松快不少,“你知道挣钱难就是最好的。现在还小,不需要你挣太多的钱,等到将来长大了可要好好安排,切记不要浪费。”   她是农村来的,秉持的也都是老观点,从来讲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唯恐周月年拿着大笔遗产,不知道怎么安排,走上了败家的道路,如今看着她能体会到挣钱的艰辛,大姑也打心眼儿里高兴。   “嗯嗯嗯。”周月年点头如捣蒜,“不过在那儿之前,我有个东西要给大姑。”   大姑眼睛一瞪:“你又乱花钱!”   早就猜到她要这么说,周月年拿出平常哄人的本事,扶   住大姑的肩膀讨好道,“就这么一次,这一次之后你叫我给你送东西,我都再也不送了。”   她说着从旁边的沙发角落里掏出一个盒子,“当当——”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托特包。   周月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不是早就说你的包坏了吗?我就想着第一个月工资领了先给你换个包。这个包不是什么好包,跟以前爸爸给你买的比起来天差地别,不过我爸那会儿工资高,所以她能给你买贵的,现在我没有那么多钱,只能给你买个便宜的,让你先背上。等到将来我跟我爸一样了,我也给你买贵的包包。”   周栋显去世之后,最开始缩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就是大姑。   她是长辈是成年人,想问题看问题总要比周月年这些小年轻长远一些。加上她又是节约惯了的人,如果不是周栋显非要给她买,她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买那么贵的包。她也不是不唏嘘,以前她的包包不会比周栋显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差,可现在人不在了,却要一个包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大姑眼角闪着泪光,脸上却还是笑着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任何东西要是坏了就买新的,那岂不是换不过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将那个包包捏在手里不肯放下。   这虽然不是周月年给她买的第一件礼物,但却是她用她赚来的第一份工资给自己买的,再差都意义非凡   。   周月年对她的话照单全收,笑了笑,没有做声。   杨斯尧在旁边看着,吭哧吭哧地拿着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出来,默默地放到了茶几上。   大姑颇为讶异地看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杨斯尧低着头,“我来这儿也有这么久了,一直都没给你交过生活费,这钱就当是我的生活费吧。”   “你这孩子……”大姑哑然失笑,正要拒绝,杨斯尧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把那个信封推回来,十分认真地说道,“这钱是我这一个月做兼职赚的,不是从父母那儿拿来的,大姑你就收好吧。”   周月年也说:“大姑你就收下吧。”   她都这么说了,大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将那个信封收了下来。   周月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正要站起身去厨房端吃的,可大姑却叫住了她。   “年年……”大姑欲言又止,像是要说什么话,却又难以启齿一样。   她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看着周月年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就是说不出口来一样。   周月年被她看得莫名紧张,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勉强笑道,“大姑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不能开口的。”   “我……”她起了个头,后面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周月年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浓,像是逃一样,她连忙说道:“你要是现在觉得不好说,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我先进去端东西。   ”   说着就连忙要走,然而她才迈开步子,大姑就叫住了她,“年年!”   “也对。”大姑自嘲地笑了笑,“这件事情始终是要开口的,我继续这么拖下去也不好。”   她低下头撩了一下垂在腮边的头发,“你哥哥……也就是我的儿子,小时候也见过的,他老婆生孩子了。”   大姑有个儿子,比周月年也大不了太多,只是没读过多少书,很小的时候就出去跑生活了。农村结婚早,去年他结婚的时候,周栋显给大姑放了大半个月的长假,还包了好大一个红包让她带回去。那时候家里还是父亲做主,周月年根本就没有怎么上心,但大概是隐约记得的。   她笑了出来,笑容中还是忍不住的慌乱,“……大姑你是要请假吗?行,反正等开学了我也不会在家特别多,你回去就回去吧,过一两个月再回来也行。哦,对了,我是不是也要包个大红包?我等下就去取钱——”   “年年!”大姑再次打断她的话,眼中有几分于心不忍,“我这次回去是带孩子的。”   带孩子的话,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再撒手的。   大姑眼中浮现出几分泪光,最终还是把最艰难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这次回去之后,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周月年一下呆住了。   大姑看着她心里难受极了。   这个女孩子于她而言,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大姑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的   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她看着周月年从幼儿园到如今即将上大学;从刚刚过自己腿弯的一个小不点儿,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她因为调皮捣蛋被周栋显责骂,到后来经历丧父之痛又渐渐成长……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早就伴随着时光留在了心底。突然之间要让自己离开,大姑也像是被挖了一块肉一样舍不得。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当初答应过来带周月年,是因为周栋显给她的价格比较高,加上又是自家人,熟人好说话。本来以为就一两年的时间,谁知道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周月年不知道,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就对她有了怨言,甚至她的儿子还说,不知道她是谁的妈妈,总感觉她陪伴周月年的时间更长。   如果没有来到周月年家,她应该跟着自己的丈夫一起在外打工,偶尔还能带带孩子,或者可以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弥补一下因为常年不在家,没能陪伴儿子的遗憾。   可这样一来,家里的房子盖不了,她也不可能像高收入人群一样,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更加不可能攒下儿子娶媳妇那几十万的彩礼。   有得必有失,她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可偏偏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想不通。只会埋怨她,因为挣钱,没有陪伴他们,甚至还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或许女人这一   生本身吃苦的时候就比较多吧,她在周月年家里奉献了十多年,现在又要回去,回到她自己原本的家中继续奉献。   议亲的时候她没能到现场,女方父母都不高兴。倘若继续不回去,连孩子也不给带,她那个儿媳妇不知道要吵多大声。农村人娶个媳妇不容易,又是修房子,又是买车子,又是给彩礼,又是办酒,这个媳妇跑了,不单单儿子要背上个二婚的名头,她又哪里来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挣个几十万的彩礼钱呢?   她丈夫说话说得更现实也更过分:“你那个堂弟人都不在了,剩一个小女孩自己都顾不过来,哪儿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让你往家里搬?与其继续在那儿耗着,不如赶紧回来,帮忙带孩子。”   怎么能这样呢?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年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受了周栋显那么多好,怎么能在他刚刚去世之后就离开呢?   所幸她丈夫也没有逼她,而是把时间宽限了几个月,让她陪着周月年高考完毕,之后再回来。如今即便是她一拖再拖,也终究到了要说分开的时候了。   周月年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勉强笑着说道,“怎么会不回来呢?带孩子又用不了多久……”   她终于反应过来带孩子是什么意思。“带孩子”的意思就是说,像大姑带她一样,寸步不离,朝夕相处,一带就是十几年。   换而言之,大姑可能也要离开她   了。   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大姑,你不是说要等我来孝敬你吗?我都还没有工作,大学都没有读完,你怎么能走呢?” 第四十六章 相依为命   可不走又能怎么样?继续留在这儿吗?没人会给她那么多的时间。   大姑走上前来,轻轻地揽住周月年的肩膀,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勉强笑道,“傻孩子,你平平安安的一辈子,开心快乐,就是孝敬大姑最好的方式了。”   “大姑……”她顿了顿,“大姑本来也跟你不是一家人。”   就像是一家人,可终究不是一家人。   她也到了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   周月年心中一怔,有些不敢相信一般,抬起头来看向大姑。   是啊,她说得没错,虽说她把大姑当成自己的亲妈,但终究不是亲妈。不管她们感情再好,不是就不是,连她的亲妈都不管她,大姑能够在她身边陪她十几年,已经够意思的了。   她怎么能那么贪心,奢求人家能一辈子陪着她呢?大姑还不是有自己的家人。   好像一瞬间就夜里就想通了,接受了。周月年自己也知道大姑既然已经开口,这件事便无可挽回,也不是她哭两场求几声就能够改变的。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接受坏情况的能力是有了质的飞跃。现在再坏的情况,落到她身上,她好像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承接下来。   周月年唯恐丢脸一般,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你订的几号的票?要不要我去给你买?”   “不用。”大姑看着她,千言万语,全都落在了眼神中。她既怜悯又哀怨,“明天的票,我早就买好了。”   不仅   买好了,还一推再推,推到后面实在推无可推了,才把要离开的话说了出来。   周月年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厨房走去,“我去端菜。”   这顿饭吃得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压抑,许是不想将这短暂的时光浪费在痛苦中,大姑和周月年都尽力活跃气氛,连杨斯尧也刻意换上了一副笑脸。只不过因为他这个人不常笑,所以即便是扯开了脸皮,也有些阴森森的。   “年年。”周月年洗完澡,坐在床上,正在出神,大姑却敲响了她卧室的门,不等她说话,自己就拧开把手走了进来。   她坐到周月年面前,目光当中尽是哀怜,“大姑明天就要走了。”   周月年乖乖地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都没见她有这么消停的时候,大姑见了,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啊……”才开了个头就想起她是为什么这么乖,声音又落了下去。   她顿了顿,轻轻抚摸了一下周月年耳朵后面的头发,“头发有些长了,如果不想继续留短发,就把它扎起来。你是个大姑娘了,留长发也没有什么,就看你学校要不要让你们剪短发。说起来,大姑还是在你很小的时候,给你扎过头发呢。”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伤心。只听大姑继续说道:“年年……你爸爸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嘱咐什么,我曾经在心里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你……大姑坏,大姑没有做好,现在做不到了,对不起……”   “大姑   你说的哪里话。”周月年连忙笑道:“是你带了我十几年,为了带我还影响了你给你自己孩子的相处,我怎么可能埋怨你?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让大姑你费了许多的心。”   大姑看着她,恍惚之间,觉得面前的女孩子有些陌生。她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让你费了许多心”这种话,居然会是从周月年的嘴里说出来的。   曾经那个上树捉鸟下水抓鱼的皮猴子,终究是长大了。   可长大那么辛苦,谁愿意长大呢?谁不想永远都待在父母的庇佑下当一朵温室里的花呢?   说起来,还是孩子太苦了。   “大姑没费什么心,我们年年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孩子,能和年年在一起,大姑不知道多开心,只是……只是大姑现在要走了……”她顿了顿,“年年,大姑走了以后,你想办法,好好地跟你妈多处处。虽说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终究血浓于水。大姑也不是叫你贪图她些什么,只是万一将来你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有个人照看你。至于柳小姐,你爸爸都不在了,虽说她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但人家将来肯定有她自己的生活,你要是经常去打扰,她未必就开心。这就是后妈跟亲妈的不同,你要记着。”   周月年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大姑看着她,觉得心里更加难受了,“你现在也在开始挣钱,应该知道挣钱有多辛苦。从今往后啊,别   再花钱大手大脚的,任何事情都要有计划有安排。兜里有钱心里不慌。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被一时的奢华享受给迷了眼睛。”   “爸爸给你留下的钱,你要看好。任何人都不能给,那是你将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用的。这一点千万千万记得。那个人不管是你亲妈还是你将来的丈夫,都不能。女人有了钱才有地位,没钱你将来生个病,都没人看你一眼。”   大姑顿了顿,“还有杨斯尧,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在谈恋爱……”   周月年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   看懂了她在惊讶什么,大姑笑起来,“你别这么看着我,你还真以为大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女,看不出来你们那点儿小九九吗?”   “当然大姑也不是让你跟他分手。我看得出来,他虽然内向孤僻,不爱说话,但却是个好孩子,如果真心待你,你们两个人就这样待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说到这里,大姑有些难以启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是女孩子,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女孩子始终是要吃亏一些。你们年纪还小,将来怎么发展都不知道,你……你……男孩子有些时候不管不顾性子上来,你别由着他,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   大姑说得委婉,周月年却听懂了。   她的脸“噌”地一下红了起来。怪不得以前每到关键时候,大姑就会在外面   叫他们下去吃东西,原来是怕他们逾矩,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她想了想,思考着还有什么遗漏的话,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轻轻地捧起周月年的脸,笑着说道:“我们年年啊……”   我们年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周月年眼睛里有几分泪光,她像是不死心一样说道:“大姑,将来你把你的孙子带大了,我接你过来,跟着我享福好吗?”   “好。”大姑想也没想的,就直接回答道:“那年年你可要好好工作,努力挣钱,大姑将来可就指着你了呢。”   这话她们以前也说过无数次,可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让人痛彻心扉。   送走了大姑,偌大的宅子中又少了一个人。原本就冷清,现在更加寂静得听不到几分人声了,今天不该周月年陪练,杨斯尧靠着做饭APP,炒了两次炒饭,总算是勉强像个样子,这才上楼去叫周月年下来吃饭。   “砰砰砰。”他敲了几声,隔了半响,都没见有人出来给他开门,杨斯尧干脆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他就看见周月年双腿抱膝,坐在床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随即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下去吃饭了。”   “杨斯尧。”周月年抬起头来,脸上干干的,眼睛有些肿,“你说,将来我和大姑还有再见的那天吗?”   不等他说话,周月年就连忙说道,“昨天   晚上她来找我,嘱咐了一些事情。我跟她说,将来等我挣了钱,继续把她接到我身边,那个时候就不让她做事了,让她跟着我好好享福,她答应了。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对吧?”   杨斯尧的嘴唇动了动,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周月年,这不过是大姑说出来骗她的话,连自己都听懂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周月年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笑意里满是讥诮和自嘲,“怎么可能呢?人如果真的那么好再次相逢,那么分别又有什么意义?她是骗我的,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从小她就没有妈妈,后来父亲去世,到现在连大姑也走了,才十八岁,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周月年悲从中来,双手捂住脸,泪水汩汩地从脸上流下来,“杨斯尧,我没有亲人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杨斯尧被她哭得心中绞痛,他一把将周月莲抱进怀里,轻轻地亲着她的头发,“没事,你有我,你还有我呢。”   自己不也只有她了吗?从今往后,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也未必不能在这个人间走下去。   因为孤独所以只有彼此,所以他们对对方来说,才显得难能可贵。 第四十七章 冷战   “哇,杨斯尧,你做的饭真的好难吃啊。”周月年看着面前那一坨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这样一句由衷的感叹:“我都不明白,有些人怎么照着APP做,还能做成这个样子。”   大姑走了之后没人给他们做饭了,经常吃外卖对身体不好,又贵,周月年要去健身房当陪练,杨斯尧自告奋勇承担了买菜做家务的重任。做家务或许杨斯尧还能勉强过关,但是说到做饭这个事情,就是他恐怕一辈子都攻克不了的难关。   他翻了个白眼儿,毫无心理负担地甩锅,“那就是APP上面的菜谱有问题。”   周月年:“……”   对于他这种不思己过,反怪他人的行为,周月年无话可说,对杨斯尧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他端起碗,也不管那几盆菜卖相不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这双手将来可是要承担数十亿项目的手,国家造的飞行器都有我的一份。用这么金贵的手给你做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   这话说的倒也有点儿道理,反正不是她做的,她周月年好像也没有资格去嫌弃,难吃不好看也都……忍了吧。   正在打闹间,突然传来“叮咚、叮咚”两声门铃响,周月年头也不抬,支使杨斯尧,“快递到了,快去。”   他屁股跟粘在椅子上了一样,毫不留情地把包袱甩给了周月年:“不去,我做了   饭,现在就该你去开门。”   没办法,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周月年认命地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门。   “你好,请问是周月年家吗?”外面是个邮政快递的快递员,见到他手里拿的东西,周月年心里就有了几分数。她连忙点头,“是我是我。”   “你的通知书到了。噢对了。”他将下面一个信封拿出来,“杨斯尧的也到了,你帮他一起签收下吧。”   “好的。”周月年低头,将两个快递都签收了。   送走了快递员,他将那两个信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可是看着看着就发现出了不对。   杨斯尧不是报的北方一所大学吗?为什么收到的却是另一所本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滑档了?   不可能啊,杨斯尧的分数虽说不是远远超过往年录取分数线,但也不至于会滑得这么厉害,全市排名都在那儿,没道理会滑档。   “什么事情?赶紧过来吃饭——”杨斯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周月年手上,那两个通知书信封上,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想法,周月年下意识地就问道:“你没有填北方的学校?”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跟自己分隔两个城市去念书,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本市的大学。   本来周月年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杨斯尧反而沉默了。   她愕然地望向杨斯尧:“你真的没有填北方的学校,直接填的这   所大学?你在想什么?你疯了?”~ ‘Z’‘鹿’‘独’‘家’   这也是为什么填志愿那几天,杨斯尧一直避着不肯见她,但凡是自己进去,他就连忙关电脑,原本还以为是他在做坏事,没想到他竟然没轻没重憋了这么个大招。   都怪她。前段时间倏忽了,居然一直没有发现杨斯尧的反常,没想到他可以在终身大事上面如此儿戏。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这么做?   她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拉住杨斯尧的手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现在报的这所学校虽然也好,但万万比不上北方的那两所大学。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见杨斯尧闷声不肯回答,周月年不由得有些着急,抓住他的手,闭不住摇晃,“你说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北方那么好的大学好多人想考考不上,你考上了居然不去,究竟是为什么?你对你自己未免也太儿戏了!”   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还不明白吗?   杨斯尧忍不住,一把将自己的手臂从周月年的手里抽回来,冷笑着说道:“究竟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吗?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一直跟你在一起,哪怕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我都不想跟你分开。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和你一分开就是小半年,我做不到!”   尽管早就隐约猜到是这么个原因,可是真的当他说出口,周月年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呢?这   是一辈子的事情啊……”他这不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发展当成儿戏吗?   “你觉得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但是在我看来并不如此。我既然一次可以考得上那所学校,往后也一定可以趟出另外一条路来,不一定非要上那所学校才有更光明的前途。”他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难道也有错吗?”   “你不想跟我分开……”周月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想跟我分开,可我们两个人始终都是要分开的。我报的是航天大学,报的是飞行专业,以后寒暑假都会很忙,即便是跟我在一个城市,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   所以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面这句话周月年终究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毕竟杨斯尧怎么看都是为了她,她如果一直在这个事情上面纠结,反而显得有些不识好歹,只是,“你换志愿的事情,你妈知道吗?”   他妈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换了志愿的吗?这叫周月年如何面对他的妈妈?   单晓婵一心一意想将杨斯尧培养成比他哥哥还优秀的人,读名校留学,将来回来继承家业,可现在突然因为自己的到来,把她苦心孤诣给杨斯尧铺好的路,打乱得七零八落,单晓婵能接受吗?   回答她的,又是杨斯尧的一片默然。   周月年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颇为不可置信地看向杨斯尧,“换志愿这么   大的事情,你既不跟我说,也不跟你妈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我要背负多大的压力,你妈妈将来会怪我的!她会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正是因为有我的存在,所以你才不肯安安心心听她的话!杨斯尧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替别人想想——”   后面这些话,周月年想也没想的就直接说了出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杨斯尧就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周月年你这些话什么意思?是嫌我多此一举,非要赖在你身边吗?我不妨告诉你,就算是北方的那两所大学,我也没有把它们看在眼里。是我,是我非要跟你在一起,死乞白咧的,甚至不及还离家出走,专门到你家来,为此还换了志愿,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你不领情就算了,就当是我枉做小人,自作多情!”   他将手中的饭碗猛地扔在了餐桌上,再也不管,掉头就往楼上走去,周月年在背后叫了他两声,“杨斯尧!杨斯尧!”   可他连头也不回,径自上了楼。   肆肆感觉到了两个小主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和不愉快,不安地用头蹭了蹭周月年的小腿,将头温顺地靠在她的小腿上,唯恐她一个不高兴迁怒于自己。   周月年察觉到脚边有一个温暖的小脑袋,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小声说道:“你倒是乖觉。”   她看着刚才杨斯尧离开的方向,脸上更苦了。   以   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恋爱脑?这么做,不知道自己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她又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杨斯尧的母亲呢?   想想都觉得头痛。   杨斯尧一不高兴就持续了两天。这两天没见他下过楼,周月年不是没放下身段去找他,可是任凭她敲了再多的门,杨斯尧都死活不开,弄得周月年有话堵在胸口,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差点儿把自己哽死。   她端着做好的饭,恨恨地盯着那扇门,巴不得把那扇门盯出洞来,暗暗想:饿死他!最好是饿死他,饿得他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的时候,看他还会不会来跟自己使性子。   德性。   她端着饭碗又恨恨地下去了。   使性子就使性子,难不成自己还会怕他吗?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他使性子,自己也使性子。   说到做到。   周月年果真抱着恨恨的心情,开始和杨斯尧冷战。只不过她这个人一向话多,不是杨斯尧那种少言少话的,就算是冷战,她也没有多少优势,一个上午下来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那扇门,可那扇门就像是被人用强力胶粘上了一样,硬是没有打开的迹象。倒是周月年上去下来好多趟,人都消瘦了。   像是有人把肆肆揣在她的心里,不住地挠她,弄得她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踹开那扇门,把杨斯尧拖出来跟他打一架。   不行,即便是打架也要杨斯尧主动,她才不去先低头呢。   周月年这么一想,   又把脸转到了一边。   片刻之后,她拿着一串钥匙对那扇门里面的人喊道,“赶紧开门,否则我就破门而入了。”   去他的主动。 第四十八章 和好   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来,周月年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想要走,总觉得有灰溜溜之嫌,索性把心一横,冲着门内再次开口,“再不开门,我闯进来了啊?”   还是没人开门。   “好,你有种。”周月年说道,“反正你都不想看到我,那我站这儿也没有意思,我走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然而才刚刚迈出一步,门就打开了。   杨斯尧顶着个鸡窝头站在门后,看着她一脸不愉快。周月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心里还有些火气的,可是看到他这样子,心里的那股火,就被为什么从哪儿端出来的一盆水,“呲”一声浇灭了。   “你这性子使得也够久的了,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就不高兴。”   那是什么都没说吗?她嫌她说的还不够是吗?说什么给她了很大压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母亲的人是谁?不是她周月年吗?她还嫌说得不够,她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才算?   周月年可不知道杨斯尧如今正在心里疯狂发弹幕。她抬起头看向杨斯尧,“饭我做好了,你要不要下来吃?”   台阶已经就在眼前,杨斯尧如果不踏上去,恐怕等下真的把周月年给惹毛了,他就再也没有这个台阶了。   因此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错开周月年的肩膀,率先下了楼。   周月年在他身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他们两个坐到餐桌旁,周月年端起   碗轻咳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主动来找你,就是跟你低了头,就是觉得我自己错了。我没这么觉得。”   周月年认为,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清楚,该表明的立场她还是要表明的,“我认为你偷偷改志愿这件事情本身做得就不好。起码你只想到了你自己,却没有顾及旁人,你能接受那是你的事情,但你也要想想别人能不能接受。”   “到底你还是觉得我给了你压力,将来不好意思面对我妈是吗?”杨斯尧冷笑着将筷子一扔,靠在椅子上,和周月年拉开了距离,“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改志愿是我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我既然做得了这个决定,就说明我承担得起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你不用担心,即便是将来我妈问起,也有我去应对,不需要你说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月年想了想又说道,“你这个行为有些短视……”   “你又想说我将来的发展会受到影响是吗?”杨斯尧抢白道:“可即便是将来发展会受影响,那也还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我既不会怪你,也不会怪我妈,真的将来有一天我无能到会怪到第一学历,后悔当初没能选择北方那两个学校,那也说明说是我本人能力不行,无他人无关。”   “你——”周月年对他简直无话可说。她发现不管她说什么,杨思尧都振振有词,有的是话来回怼她。以前怎   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能说呢?还以为他不声不响的,是个锯嘴葫芦。   杨斯尧却不耐烦,重新一把抓起筷子,漠然说道:“你还要不要我吃饭?”   周月年闭嘴了,她发现跟杨斯尧这种人就是不能沟通!   杨斯尧垂下眼睛,遮住眼里的阴霾。   其实说到底,还是怕自己给她带来压力吧。没想到他的一腔感情反倒成了周月年的负担。   杨斯尧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没有什么是比周月年这种反应更打击他的了。   躺在床上,周月连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杨斯尧这个恋爱脑,一旦热血上头,连一辈子的事情都可以拿来当儿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儿。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他改志愿的事情已成定局,就算骂他一千遍一万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除了弥补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   就像杨斯尧自己说的,他有自信,即便是读本市的学校,也能靠着能力硬趟出来一条路。这样看来,倒显得是自己看不上他。   她应该相信杨斯尧的,但凡是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况且杨斯尧现在的学校在国内虽然排不上第一第二,但是第三第四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将来要深造,也有相当的优势。   只不过人嘛,明明可以拿到更好的,现在反而因为感情到了次一点的地方,总觉得不是那么甘心。不知道杨斯尧是怎么想的,反正自己为他有些不值得。   这话想来也不能在他面前说出口。毕竟从杨斯尧的角度来看,他是为了自己才留在了本市,如果自己都这么说的话,那恐怕又会重蹈前几天吵架的覆辙。   没事。   周月年告诉自己,杨斯尧自己做的决定,她就应该无条件的信任他,相信他还是那个可以解决一切的男孩子。   既然人家一番情意捧到自己面前,她如果继续不领情,反倒显得不识好歹。事情已经造成,倒不如放下心结,从今往后好好的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去了北方的学校,没准儿她又会遗憾,杨斯尧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呢。   世间的事情不管选择哪一条路,终归还是会充满遗憾,端的看能不能珍惜当下。   这么一想,仿佛之前的那些遗憾,愤怒和不满通通都烟消云散,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他的手,好好走下去。   坚定了这个信念,后面的相处仿佛都顺利了很多。   眼看着要开学了,周月年他们学校提前发来了通知,要把他们送到军营里军训,她一边哀嚎着不能和杨斯尧在一起了,一边收拾好东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周月年那个专业,平常训练任务很重,学校又管得严,连手机都不让带。正像她所说的,即便是和杨斯尧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多。   家里的照料就多数落到了杨斯尧的肩膀上。寝室里不能养狗,杨斯尧就把肆肆寄养在了学   校外面的宠物店,课余时间要么泡图书馆,要么就是花在了兼职上,一个月挣的钱倒有不少是用在了肆肆身上。   转眼便是寒假。   周月年他们学校总算是仁慈了一把,知道同学们平常训练都已经够辛苦的了,于是提前一周放假。等到周月年出现在杨斯尧他们宿舍楼底下的时候,杨斯尧都还忙着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老远地,就看到杨斯尧被一个男生拦着肩膀走了过来,那个男生围着他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杨斯尧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周月年坐在花坛的瓷砖上,看着他们俩人的互动,觉得有些新奇,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杨斯尧竟然已经能够自己交朋友了。   这可比他刚跟自己认识的时候好太多了。   周月年不由得想起她刚和杨斯尧认识时他那个样子:拽得不可一世,还不会说人话,动不动就惹人生气,性格孤僻内向,也没有什么朋友,光是看他那副样子,就劝退了一大批人。虽说他成绩好,长得好看,可架不住嘴臭啊,他们两个不认识的时候都还先打了一架呢。对了,打架的起因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月年正在费力地回忆着她当初和杨斯尧打架的原因,肩膀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她连忙抬起头,才发现杨斯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挂在他肩膀上的那个男生看了看周月年   又看了看杨斯尧,明明看出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哇,杨斯尧你妹呀?真漂亮!”   “你妹!”杨斯尧一把将课本拍在那人的肚子上,把周月年拉起来,又把那个男生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给甩下来,重新将周月年抱在怀里,颇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女朋友。”   “女朋友?”对方惊讶了,“瞒得这么死?我们同寝小半年的时间了,居然都不知道你有个女朋友!杨斯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藏得这么紧,是怕兄弟我给你挖走了吗?”   杨斯尧一幅不想理他的样子,“我说过的。”   说是说过,不过都是人家给他表白的时候说的,也没人往心里去,都以为那不过是杨斯尧的推辞。   是啊,看他小子平常努力学习那样子,还以为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谁能想到他真的有女朋友?   再说了,他女朋友从来都没有到他们学校来过,杨斯尧平常连个电话都没打过,说他有女朋友,谁相信?结果人家不仅有女朋友,动作还这么快,早在高中的时候就谈上了。   周月年靠在杨斯尧怀里,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杨斯尧绝对是个不可能主动谈私事的人,他既然都在说有女朋友这回事了……周月年笑着问道:“怎么,学校里面给你表白的女生很多吗?”   这下轮到两个男生目瞪口呆了。   就连杨斯尧那张一向淡漠的   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惊讶,仿佛在问她,你怎么知道?   周月年有点儿得意,“我就是知道。” 第四十九章 初探   周月年看着他们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就想笑。   废话,她的男朋友难不成还能是个吸引不来女生注意的吗?杨斯尧就算不会说人话、脾气差,但他有这张脸在,怎么都不会少了女生追逐的。   看样子,识货的女孩子还不少呢……周月年心里酸酸的。   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杨斯尧,也不想在他怀里呆着了,这个人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拈花惹草招了多少女孩子。   杨斯尧浑然没有求生欲,完全不知道他那句话背后包含了多少层意思。见周月年来了,问道:“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来接你。”   “跟你说一声的话我不就不能查岗了,万一你背着我招惹了不少莺莺燕燕呢?”周月年轻哼一声,眼睛瞟到杨斯尧那个室友身上。   他立刻福至心灵,知道自己在这儿不招人待见,连忙把手从杨斯尧的脖子上拿下来,双手举起,成一幅投降的样子,仿佛周月年朝他看过来的不是目光而是一杆枪,“我这边还有事情,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说完就他趿拉着鞋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这人就是那样,想起一出是一出一惊一乍的。”杨斯尧看了他一眼,又拉起周月年的手,“中午吃什么?”   “随便。”说起朋友如此自然,想来杨斯尧这些日子在学校过得不错,这她就放心了。   周月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把刚才的醋意瞬   间抛到了九霄云外,“没想到,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也并不影响你交朋友。不错不错,是要比刚认识的时候好很多了。”   杨斯尧无话可说。   顿了顿,他方才说道:“我还有一周才考试结束,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虽说周月年也有些遗憾吧,但是正事要紧,“吃完饭之后我就先回家,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或者说等你考试结束了再回来也可以。”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两个人吃了饭,杨斯尧把肆肆从宠物店里提出来交给周月年,又将他们一人一狗送上公交车,这才回到图书馆开始埋头复习。   站在自家大门前,周月年一时之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她这学期忙着各种训练,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如今站在大门前,看着曾经从里面飘出不少欢声笑语的小别墅,颇有些感慨。   倒是肆肆许久没有回家,乍然见到熟悉的场景,立刻在院子里欢欣鼓舞的撒起欢儿来,还在厚厚的落叶上打了个滚儿。   周月年看着肆肆,笑出了声。   如今这个家……就剩下他了……   察觉到脚边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不住地拱着她,周月年一看,果然是肆肆。她低头,揉了揉它的脑袋。   不对,还有杨斯尧。   两人一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周月年一个人在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打扫卫生,倒省了请阿姨的钱。不打扫不知道,这么一套   房子,要前前后后地清理干净,可要费不少功夫。   好不容易等到清理得差不多了,周月年总算是可以腾出手好好做顿饭。   杨斯尧的味觉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做了无数次的饭,依然惨不忍睹,偏偏他还特别排斥洗碗,为了不洗碗自告奋勇去做饭,喂得一人一狗在他的饲养下轻了好几斤。   趁着这几天杨斯尧没有能力祸害他们,还是赶紧把自己和肆肆喂胖点儿,为即将到来的黑暗时刻打基础。   她一边做着家务一边等着杨斯尧回家,看着整理得干净整洁的家,周月年心里生出一股窃喜来。   她一边切菜,一边对身边的肆肆说道:“你说我像不像田螺姑娘?”   杨斯尧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变得这么贤惠吧?他也真是捡到宝了。   周月年越想越是这样,连眼角眉梢都得意洋洋起来。肆肆抬头看着他一脸茫然,像是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一样。趁着切菜的空挡,周月年转过头来对肆肆说道:“你呀,真是托身在了一个好家庭。”   她越说越发觉得,现在的他们像是一家三口。肆肆是孩子,她和杨斯尧就是爸爸妈妈。   真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这几天打扫卫生,周月年累得很了,在床上躺着没过多久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隐约之间,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刚开始的时候,周月年尚在迷糊中,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等到她反应过来,就立刻   睁开了眼睛,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果然,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寂静把所有感官的敏锐度都被放到无限大,周月年悄悄地抓紧了床单。   这个时候有谁会到他家里来?对方是怎么进来的?翻墙吗?难不成是看到他们家长期无人,专门挑了个时间进来偷东西,结果好死不死自己这两天在?   周月年脑中的想法渐渐清晰。   她一手握着手机,拨通了紧急号码,另一手拍醒了躺在床边的肆肆。接着,悄悄走到门后,环视了一圈儿,房间里除了一本大词典,就没有其他重物了。   周月年一咬牙,索性抄起那本词典,打算等下开门,如果外面真的是小偷,就把那本词典当石头用,砸他个措手不及。   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没有离去,周月年越发紧张,察觉到对方在自己门口徘徊,她干脆一狠心,猛地拉开了门,劈头盖脸地就把那本词典往对方脸上砸去。   “啊!”周月年一脚踢过去,正中对方小腹,那人叫了一声:“是我!”   她正要踢第二腿,听到这声音不由得慢慢放下了腿。   片刻之后。   杨斯尧一脸阴沉地坐在周月年的床头,没好气地看着她。周月年被他盯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观鼻子口观心。   旁边的肆肆幸灾乐祸地跳起来,仿佛是在嘲笑周月年:叫你半夜把我叫醒。   周月年冲它做了个鬼脸,用表情告诉它:身为一条狗,晚上睡   得比猪还死,你也好意思。   肆肆被他这么挤兑立刻有些心虚,转过头嫁妆追着尾巴绕圈圈,不再理会周月年。   杨斯尧揉了揉背词典砸到的脸,捏了捏鼻梁,检验了一下自己这张脸,发现还是像以往一样有棱有角,没被周月年拍扁,这才开口训她:“你大晚上不睡觉,拿词典拍我干什么?”   说到这个,周月年可有理由了。她抬起头,正要振振有词地抢白,冷不防的就看到杨斯尧不善的目光,顿时气短了半截,连忙又把头低下去,“我以为是小偷。”   小偷……   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么个原因,但杨斯尧还是被她成功气笑了,“我开门进来的,哪家小偷会有钥匙?用脚都能想到是我。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小偷,你开门干什么?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赶紧拨打110,等警察上门来了再说吗?”   周月年自知理亏,小声叨叨:“那……那我睡着了嘛,我以为是他进门我没听见……再说了,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   杨斯尧对她有些无语。一个姿势坐久了,腿有些麻,他换了一个姿势。刚刚一动,就觉得小腹传来一阵钝痛。他不禁低头看了一眼……幸好……再偏几寸可就不是小腹痛了。   他又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周月年。周月年不敢看他,避开他的目光,伸出手摸上了他的小腹,“你怎么样没事吧?”   “嘶——”杨斯尧忍不住倒吸   了一口凉气,周月年顿时不敢再动了,连忙停下手,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怎么?是不是我把你摸痛了?”   她顿时不敢再摸,连忙要把手撤回来,然而手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却就被杨斯尧给抓住了。   他握着周月年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的小腹,“不痛,很舒服,你再摸摸。”   他嗓子有些哑,眼神也暗了几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饶是一向胆大如周月年,也不由得有些慌乱。   她连忙要把手撤回来,“不……我不……”   “年年。”是杨斯尧在叫她,他死死握住周月年的手,硬是不让她从自己的小腹上挪开,“你难道想我难受吗?你再摸摸看……”   “杨斯尧我……”周月年只是开了个头,杨斯尧就已经不由分说的倾身过来,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第五十章 杨母上门   她立马呆了一下。   不为别的,这样的杨斯尧实在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向冷淡的眼睛里,此刻雾蒙蒙的,全是迷离。白皙的脸上,也一片绯红。周月年没有见他醉过酒,但想来此时的杨斯尧比喝醉了,还要多几分醉人的气息。要不然,怎么连自己都被他影响,目光停在他的唇上,就挪不开了呢?   杨斯尧吞了一口口水,喉结在白皙又修长的脖子上,上下挪动了一番,周月年看得嘴里发干,正想离开,找口水喝,可是刚刚一动,腰上就一紧——她被杨斯尧死死地揽在怀里,接着,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他们以前也不是没有接过吻。但周月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快燃烧起来了一样。   周月年觉得浑身发烫,不由自主地扬起头,想要承接更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斯尧终于放开了她。两个人鼻尖贴着鼻尖,眼神锁定着对方,身体却是一分一秒都不肯离开。   他用鼻尖轻轻的蹭了蹭周月年的脸颊,哑着嗓子叫了她两声,“年年……”   “杨斯尧……”周月年轻哼两声,应和着他的声音,杨斯尧听了,又亲了一下周月年的唇。   仿佛是得到了鼓励一样,他就一言不发地脱起了周月年的衣服。   周月年都要被他吓傻了,愣愣地看着她,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然,杨斯尧顿了顿,将周月年的另一只手拉起来,   放到了自己的领口上,“你帮我。”   说完,就开始吻周月年。   周月年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的,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心里生起一丝期盼,然而也有几份犹豫和害怕。   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杨斯尧一边吻着她,一边用手指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年年不怕……年年我想和你在一起……年年……”   周月年就是在他的这种低声呢喃里慢慢放松了自己。她一边解着杨斯尧的衬衣扣子,一边回应着他的动作。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杨斯尧却是再也等不及了,一把撕下了周月年的衣服,抱着她往自己身上蹭。周月年被吓到了,手脚僵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杨斯尧也察觉到了,他抬起头,亲了两下周月年的唇,哑着嗓子,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年年,我好难受……给我吧,年年……”   周月年被他叫得心软。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杨斯尧,一时之间抵抗不住,所幸将眼一闭。   房间里没有开灯,突然,只听周月年发出一声极简断的尖叫,接着“砰”的一声,有人被直接从床上踹下,发出好大的声响。   周月年一把扯过被子拥住自己,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杨斯尧,半晌才讷讷说道:“痛……”   旖旎气氛瞬间烟消云散,杨斯尧没好气地揉了揉刚才被周月年踹到的地方,咬了咬后槽牙。   看到他   那个样子,周月年更加理亏了,但还是为自己强行挽尊,小声辩解道:“我没往你那里踢……”   那还真是要感谢她。   杨斯尧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周月年见了,连忙狗腿地掀开被子,等她掀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有些讪讪的。   杨斯尧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你就这么想我和你一起睡?”   “不是——”   周月年才开了个头,杨斯尧就接口道,“那行吧,我就勉为其难,跟你睡一晚上吧。”   周月年:“……”   后面倒没发生什么了。   想来杨斯尧有了心理阴影,唯恐自己再被周月年踹一脚。那两次他运气好,没被踹到要害,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周月年没个轻重,真的踹到了不该踹的地方,那他后面几十年就该后悔死了。   就这么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之后,周月年才想起问杨斯尧:“你怎么大晚上回来了?”   “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又回了家,不回来看看我怎么放心得下?我复习的差不多了,想回来看看你。”杨斯尧眼神凉凉的,还没从昨晚的打击当中回过神来。   周月年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缩着缩着,突然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不是,前几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都没说要回来,专门过几天才回来……”她指着杨斯尧,“老实说,是不是你不想打扫卫生,专门等我打扫完了才回来的?”   此话   一出,杨斯尧眼神顿时不凉了,也不敢再看她,眼睛到处乱飘。周月年目光像探照灯就一样,照得他这个妖精无处遁形。   杨斯尧轻咳一声,说道,“咳咳。好了,我去上课了,考试完再见。”   说完就连忙转过身,一溜儿烟地朝外面跑去。   周月年在背后气得跳脚,“站住!杨斯尧,没有比你更鸡贼的了,你给我站住!”   声音送出去,杨斯尧早就已经不见了。   周月年恨恨地盯着他离开的地方,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转过身去。现在都这么不想做家务,那将来怎么得了?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靠不住的,做个家务都要三催四请,一点儿都不像他们刚谈恋爱那会儿。   唉,都怪自己太快让杨斯尧得手。   人啊,都是犯贱的,一旦得手就不珍惜,也太坏了。   周月年叹着气摇了摇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旁边的肆肆见了,也跟着周月年一起摇头摆尾,一人一狗居然还颇为合拍。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行为艺术。周月年回过头,只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中年女人。   周月宁盯着她的脸,想了一会儿,总算是想起她是谁了,“你是……杨斯尧的妈妈?”   片刻之后,单晓婵坐在了周月年家的沙发上。   周月年把一杯刚刚冲好的茶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单晓婵面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家平常都没人,也没人会   喝茶。这还是以前买的,你别嫌弃就好。”   “不嫌弃。”单晓婵没接那杯茶,甚至看也没有看一眼,反而是把周月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记得,你刚跟杨斯尧认识的时候还跟他打架来着,没想到这会儿你们居然谈起了恋爱。”   虽说现在已经不叫早恋了,但这么被男朋友的妈妈上下打量,单晓婵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有点害羞,也有点心虚。   单晓婵不想跟她多费唇舌。   在她看来周月年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根本就没有为她费心思费唇舌的必要。   她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你是个孩子,我这个当大人的也不好给你拐弯抹角,就直接说吧。你什么时候让杨斯尧回家?”   “嗯?”周月年一听,下意识愣住了,“阿姨,你这话什么意思?”   单晓婵换了个姿势,“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杨斯尧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大半年,如果不是你收留他,他哪儿能在外面飘这么久?甚至我都怀疑他离家出走就是因为你!你把着他不放,不让他回家,他这才走的。你就算要把着他,那也得有个限度吧,难不成你还打算让他一辈子不回家,不认我也不见我?”   周月年早就知道单晓婵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   她对着老王胡搅蛮缠的时候,周月年还在一旁窃喜。然而苍天饶过谁,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能被这个女人缠上。   周月年有点儿头   疼爱,“阿姨,这话你就说得有些不地道了。杨斯尧自己在大学里呆着,怎么就成了我把着他不放?再说了,我这学期也在集训,跟他见面的机会基本没有,就连电话也是十天半个月才打一次,我怎么就把着他了?你未免也看得起我了,这个联系频率我都能把着他不放。难不成你儿子快二十岁的人了,连个独立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明明是杨斯尧自己离家出走,原因是他们这些当家长的不顾孩子的喜好,强行要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杨斯尧那么个不服管的人会听才怪。谁曾想,如今怪来怪去,居然怪到自己头上了,真是好笑。   单晓婵没想到周月年当着自己居然还能振振有词、一顿抢白,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在她的想象中,周月年这种半大丫头片子应当正是怕人的时候,尤其那个人还是男朋友的亲妈,她应该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开口,没想到居然还反驳上了。   单晓婵顿了顿,又才开口说道:“那是不是因为你,他才没有出过留学?” 第五十一章 剖心   出国留学?   这倒是把周月年给问懵了。   杨斯尧本来高中毕业就打算出国的?   她本来以为……本来以为还要再等等的……   看到周月年脸上的讶异,单晓婵眉梢露出几分得意来,“看吧,你连杨斯尧在你背后为你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喜欢她,可见你的喜欢多么的浅薄和自私。”   她说完,颇有些恶意地看着周月年:“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只是当着他和我的面,装不知道。”   周月年梗着脖子,“阿姨,我不知道平常跟你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才导致你看人总是喜欢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人家。我想说的是,杨斯尧是你儿子不假,但他也是我的男朋友,他怎么对待我我就怎么对待他。他喜欢我的心没有掺假,我喜欢他的心也是一样的,轮不到其他人来说三道四。”   单晓婵却不肯罢休,“你还没有回答我,他是不是因为你才没出国的呢。”   周月年听到这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阿姨,杨斯尧是你生的,也是你养大的,他是个什么性格难不成你还不知道吗?他决定的事情其他人说动过他没有?他不出国那是他自己的意愿,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来了?”   “好好好。”单晓婵连连点头,“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我先前还真是看轻了你。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我和他爸爸对   杨斯尧的安排是打算先送他出国留学,等到他学成归来,就让她进她爸爸的公司历练,将来继承家业。”   “这下倒好,杨斯尧非但不出国,还学了什么航天航空专业,简直不知所谓!我绝对不可能放任我的儿子去搞什么研究做什么科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他爸爸也是一样。杨斯尧和他爸爸闹翻,连学费和生活费都不要了,硬是在外面撑了大半年,你如果可以无视杨思尧的前途,觉得他在国内当个科研人员对你对他都更好,那你就继续放任他和你待在一起不回家吧。”   她站起身来,一把拿过放在桌上的包包,“现在才大学第一个学期,转专业还来得及,等到了大二大三,他就算是想转专业恐怕都来不及了。杨斯尧和你现在都还小,总觉得兴趣爱好大过天,浑然不考虑将来和以后,也不考虑生存,非要等到很多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来了,才知道当初大人说的是对的。你现在由着杨斯尧的脾气闹,你怎么知道他将来不会怪你没有劝他?我言尽于此,希望将来杨斯尧不要恨你,你也不要后悔。”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单晓婵不知道已经离开多长的时间了,周月年依然坐在沙发上动也没有动一下。   她原本以为杨斯尧跟她父母只是报考专业上的分歧,却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竟然还有出国这么一个因素。   杨斯尧为什么不出国?   单晓婵这句话问得周月年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她在单晓婵面前强硬,不过是虚张声势。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杨斯尧之所以不出国,大半原因是自己。   他连北方的那两所学校都不想报考,专门考了本市的大学,还不就是想跟自己在一?放弃出国,这就是杨斯尧干得出来的事情。   可他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把自己的前途当成儿戏呢?两个人在一起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各自的发展吗?   他天分那么高,又聪明又好学又自律,放着国外这么好的机会不去,那岂不是可惜了?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一颗明珠蒙尘吗?   更何况……周月年不安的绞了绞手指。   刚才单晓婵说得对,他们现在都还小,杨斯尧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事情,一腔热血、所有感情全都扑在自己身上,可如果将来有一天……不,不是如果,是一定。将来一定会有一天,他们会被生活磨平棱角,那个时候,杨斯尧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义无反顾毫无怨尤地跟她在一起?他是不是会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爱情,为了她周月年放弃自我发展的机会?那个时候的她又要怎么去面对杨斯尧呢?   像是有块大石头一直沉沉地压在周月年的心口,让她不舒服极了。   她拿出电话,拨通了杨斯尧的号码,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怎么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   轻快又明媚,跟刚刚见到他那会儿,简直有天壤之别。   周月年原本是要质问他的,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不行。   杨斯尧现在正忙着复习期末考试,自己如果这会儿去问的话,肯定会影响他的心情,到时候考不好,又耽搁他。   对,现在不能问,一定不能问。   周月年犹豫几番,最终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反而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一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书。”杨斯尧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轻快了,仿佛十分满意周月年这种反应,“有什么事情等我复习完了再说吧。”   “没什么事情,你好好复习吧。”说完也不等杨斯尧回答她,连忙挂了电话,仿佛再听他说一个字,自己就不堪承受一般。   这么好的杨斯尧,她真的要放任他待在自己身边吗?   不,她不能。   周月年发现她落入到一个诡异的处境当中。明明是她跟杨斯尧说的,大人,就算那个人是他亲爹亲妈,都没有资格去武断地决定孩子往后要走什么路,所有的“为他好”不过是满足私欲的一种粉饰太平的说法罢了。可她现在却偏偏是在打着为杨斯尧好的旗号让他出国。   周月年颇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脸,轻轻叹口气,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空气当中某个看不见的人:“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回答她。   周月年这边才刚刚被杨斯   尧的妈妈抛下来的一个炸弹炸得七零八乱、手足无措的时候,第二天单晓婵又上门了。   见到她,周月年也没有了昨天的强硬,沉默着将她引进屋中,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还是单晓婵先开了口,“年年,阿姨又来麻烦你了。”   “阿姨昨天回去之后,想了很久,包括杨斯尧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在反思。你们说的其实也有些道理,家长不应该武断地替你们将来做决定,规定你们将来应该走哪一条路……”   到底是小姑娘,听到单晓婵这么说,立刻抬起头来望向她,眼神当中充满了希望。   但单晓婵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同意杨斯尧不出国呢?她如果真是一个这么好说服的人,杨斯尧又不至于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举动来了。   “但是这也要分哪种情况。”只听单晓婵话音一转,说道:“如果说是干涉孩子们的私生活,连他跟哪个女孩子在一起都要管,那当然说不过去。可现在的问题是,杨斯尧是在把自己的未来当赌注,死活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不许他拿自己的前途冒险,这难道也算是我们大人替他做决定,非要把他赶上我们给他规划好的那条路吗?”   “阿姨知道你和杨斯尧如今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可是小姑娘,听阿姨一句劝,感情这个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决定两个人能真正走下去的是你们背后的东西。”   “   不瞒你说。”单晓婵撩了一下头发,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凄凉,“阿姨虽然在劝你,但这辈子其实也没有活清醒活明白。年轻的时候为了所谓的地位和金钱,把自己轻易托付给杨斯尧的爸爸,根本就不管他是不是结了婚有了孩子。”   “我知道我活该,我也知道你这样的小姑娘看不起我这种。你们认为这辈子一定要嫁给爱情,而不是嫁给金钱,更别说我还是个连金钱都没能拥有,还平白让自己和孩子背负上骂名的蠢女人。”   “可难道我对杨斯尧的爸爸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不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很好,甚至就算是知道了他有家庭有孩子,我也没有想过要放弃他,我舍不得这个男人。不仅仅只是舍不得她身上的钱,更加舍不得的是那份感情,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婚先孕生下了杨斯尧。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得到了什么:孩子跟我不亲,我一辈子没能真正的披上婚纱,甚至连完整的家庭都没有,到了现在,孩子反而跟我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这就是为了爱情。为了爱情,就是这么个结果,你确定你还要重蹈我的覆辙吗?”   “他现在喜欢你,当然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可是你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不喜欢你了呢?杨斯尧的爸爸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喜欢我的时候,恨不得把整个公司都交给我,不喜欢我了   ,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有杨斯尧在我身边,他恐怕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你还小,确定要把自己的人生过程我这样吗?确定要让你和杨斯尧重新走上我和他爸爸的老路吗?”   “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了事业或者说事业不如意,那他看任何东西都是不顺眼的。以前你是他的心尖尖,那个时候你就是他上升路上的一块绊脚石。等待你的结局,只能是被他踢开。你确定要这样吗?” 第五十二章 闹翻   不,她一样都不愿意。   单晓婵一系列问话问得周月年手足无措,让她仿佛看到十几年后,和杨斯尧横生怨怼、最终成为一对怨偶、之前的爱情不仅烟消云散,也面目全非的场景。   单晓婵见周月年总算是被自己说动,又加了把火,“那你还要看着杨斯尧继续在国内耽搁吗?”   “没有……”周月年小声说道,“我也是想让他出国的,只不过这段时间他忙着考试……”   后面的话周月年没有说出来了,倒是单晓婵接口道,“那他考试结束了,你就会心甘情愿的放他走吗?”   会吗?   不可能的,且不说她和杨斯尧刚开始谈恋爱,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单单就是现在她的处境,周月年也不可能放开。   她爸爸不在了,大姑也走了,偌大的周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周月年无法想象,假如杨斯尧也不在她身边了,往后那么漫长的岁月,她究竟应该怎么办。   正是因为有了杨斯尧,不管他是在什么地方,只要他在,漫漫长夜,周月年才觉得第二天早晨的阳光触手可及。可假如有朝一日连杨斯尧也离开她了,那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也就跟着他一起离开自己了。   她从来都是一个怕寂寞的人,如今的杨斯尧于她而言,就好像一根稻草。周月年这个溺水的人,只想紧紧抓住这根稻草。可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稻草还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事情,如果长   期陪在她身边,最终只会和她一起溺死。他还有那么美好的前途,人人都等着他将来大放光彩,他绝对不应该在这儿当一根稻草。   单晓婵趁着周月年不注意,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光芒,说道:“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最近这一年你家里也出了不少的事情,你们还年轻,感情如果真的经得起考验,也不在那朝朝暮暮,将来有的是时间。”   周月年木然地点着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就被单晓婵握住了。   她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出来,可是单晓婵却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硬是死死地拖着她,不让她走。   单晓婵定定地看着周月年,眼睛中射出吃人一般的光彩,“年年,算是阿姨求你了,阿姨就这么一个孩子,身家性命都系在他身上,如果杨斯尧不能……那我简直不知道下半生该怎么办。年年阿姨求你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可怜我这个当妈的。将来你也有当妈的那一天,你还小,等你当妈妈了,你也会恨不得从孩子出生开始就给她把路铺好的,年年,阿姨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周月年张了张口,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要我怎么做?”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她到底不死心,然而单晓婵接下来的话,却彻底锤死了周月年那点儿侥幸心。   她说:“你帮阿姨劝劝他,劝他接受她爸爸的好意,回家   来住,出国留学。阿姨绝对不是要拆散你们的,你如果想来或者想跟他一起出国,那都随你,阿姨绝对举双手赞成。杨斯尧和我关系紧张,我说的话他听不进去,你不一样,你是他女朋友,只要你劝劝她,他一定会听你的。”   不是拆散他们,不是劝他们分手……呵。   这话周月年一个字都不相信,单晓婵难道不知道,一旦自己干涉杨斯尧,他一定会起逆反心理,就算他们没能分手,可出国之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她明明是把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自己面前,完了还要特别无辜地说,这些事情不怪家长,是他们当晚辈的没有处理好,是他们自己的感情不到位。   天底下恐怕没有这群人更能算计的了。   周月年轻轻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我回来了。”杨斯尧一走进家里就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周月年正在厨房做饭。   肆肆听到他回来了,连忙窜过来,不住地在他裤腿旁边绕着。杨斯尧揉了揉肆肆的脑袋,小跑进厨房,轻轻地抱住了周月年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看看你今天中午做什么好吃的?”   周月年低着头,杨斯尧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没往心里去,只是看着满桌子的菜惊叹了一声,“你就算要把我比下去,也不用这样吧?行了行了,知道你会做饭,大不了等下我洗碗好了。”   周月年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   手臂,低声说道,“去拿筷子。”   杨斯尧依言,到一旁去洗了手,把做好的菜一一端到桌子上,等着周月年过来就开饭。   片刻之后,她端着碗走了出来。   “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杨斯尧夹了一筷子手撕包菜,不得不说,周月年这大半年来手艺进得的很快,是要比他做的好吃很多,“下午干什么?我们好久没看过电影了,不如一起出去看场电影?”   “下午……”   察觉到周月年欲言又止,杨思尧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周月年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仿佛从他回来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样子。杨斯尧不由得握紧了筷子,心中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牢牢盯着周月年,“是有什么事情吗?你说。”   周月年深吸一口气,伸头出去,“那天你走之后,你妈妈来找我了。”   杨斯尧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第一句话说出口了,后面的话也不是那么难。   周月年看着他说道,“你妈妈告诉我,家里本来安排要你高中毕业就出国的,可是你不答应,这才离家出走。有这么回事吧?”   杨斯尧刚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此刻一点儿笑容都看不见了。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虽然早就知道,可听到他承认,周月年还是忍不住有些冒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等杨斯尧说话,她就说道:“那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怎   么,你是觉得我不配知道吗?”   她如此尖锐,杨斯尧也来气了。他将筷子放下,直视周月年,“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我决定了的事情难不成还有更改的,你不妨直说,我妈找你干什么。”   “她……”   周月年只是刚刚起了个头,杨斯尧就接口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来找你肯定是为了我出国的事情。她是发现自己说不动我,我又真的想要和他们做分割,于是慌了,来找你当说客!”   “有这个原因,但是你首先不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连出国的事情,提都没跟我提一个字吗?”周月年皱眉看着他,“还是说,你又打算像之前报志愿时候那样一声不吭,直接就把志愿改在了本市,北方的那两所学校,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杨斯尧不吭声,周月年不由得有些着急,“杨斯尧你究竟在想什么?这可是关乎你前途命运的东西,你怎么能当儿戏呢?”   “我没有当儿戏!”杨斯尧说道,“我自己有打算。”   “那你有什么打算?”   杨斯尧被她问得一滞,周月年看着他那样子,冷笑两声,“不如我来帮你说。”   “你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对你自己未来的规划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她忽然有些泄气,“杨斯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起码我自己来说,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我也   绝对不可能让你因为我,就这么潦草地度过这一生。”   “我承认我喜欢你。”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但是在喜欢之外,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喜欢你这件事情并不是放在第一位的。我还有我的生活,我的日子,我不可能天天陪着你,一直跟你谈恋爱。你什么时候能清醒一下?”   周月年话音刚落,不期然地抬起头,恰好就撞进了杨斯尧的眼中。她看到杨斯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片一片的化成灰烬,到最后连一点儿温暖都不剩了。   短短几秒钟,那个曾经板着一张脸却总是用最炽热的眼神看着她的杨斯尧好像不见了周月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住杨斯尧,可是才刚刚移动,杨斯尧就仿佛避她如蛇蝎一般将手挥开了。   “那你这样的喜欢又算得了什么呢?”杨斯尧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眼睛里再也泛不起任何的波澜,“我从来都知道,在你心里我要排到很后面去了。”   “你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接待。我这个男朋友,如果不是我努力,又恰好在你经历了巨大家庭变故的时候待在你身边,我们两个能不能走在一起都不一定。但我始终不肯相信,总认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一点一点的培养起来,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终有一日,我会慢慢地在你心里排到   第一位……呵,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   “不是……”周月年着急着要解释,她刚才想要表达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才刚开口,杨斯尧就弯唇一笑,唇角是止不住的讽刺。 第五十三章 分手   “不是?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周月年被杨斯尧问得说不出话来。   她无话可说。   在她心底深处,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没有把这段感情当成一回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杨斯尧一直走下去。未来那么远,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就好像她以为她父亲和大姑会永远待在她身边,可现在还不是一个去世一个离开?   过好当下不好吗?即便是将来不能在一起,两个人起码还有很美好的回忆,又何必非要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呢?何况他们还那么年轻,未来总还有无限可能,万一有朝一日,她是说万一,万一各自都遇上了更合适的人,眼前的这个岂不就成了笑话?   杨斯尧眼里的阴影越发浓重了,“你不用说,我都知道。说什么为我好,一会儿让我报北方的学校,一会儿让我出国留学,无非就是不想承载我的感情,觉得我的喜欢于你而言是种压力。我都懂,是我不会看脸色,白白的把自己的心捧到你面前,任你作贱。”   他说完,就转身上楼,毫不留恋地从楼上走去。   直到他走了好半天,周月年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楼梯——那里早就没有人了,她就算看千次百次都没用。   耳边传来时钟的滴答声,周月年坐在餐桌前,听着秒针走动的声响,缓缓地握紧了筷子。   杨斯尧这又是上去使小性子了吧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动不动就给自己脸色看,下次要跟他说,不能这个样子,自己还是他女朋友呢,哪有男孩子一不高兴就给女朋友甩脸色看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把已经凉了的菜往嘴巴里塞,尝不出什么滋味儿,只是机械性地吃着,脑中却一刻都没有停过。   今天的菜做得这么好吃,他还使性子……不吃算了,吃不完等下她全都到了。   周月年恨恨地想着,狠狠地嚼了两口肉,仿佛那不是猪肉,而是杨斯尧的肉。   吃着吃着,她又像是不放心一样,转过头朝楼梯看去,那里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算了吧。   周月年默默想,要不然等下把饭菜热一下给他端上去。今天这件事也不完全怪杨斯尧,她也有责任,想什么说什么,引起了两人之间的误会,杨斯尧怪她也在情理之中……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周月年回过头一看,就见杨斯尧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斯尧,仿佛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杨斯尧跟没看到她一样,径自从她面前走过。周月年张了张口想要叫住他,但犹豫几番,却还是没能开口。   倒是杨斯尧,走到门口了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就这样背对着她,轻笑了一声,“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不过既然你认为你还有很多比感情更重   要的事情要做,那你就去做你那些事吧。”   “排在后面的爱情我不要。”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直到有风吹过,把大门吹得“砰”的一声,周月年仿佛才如梦初醒一样。   他们这是……分手了吗?   杨斯尧这是跟她分手吗?   周月年看着那一桌子的菜,觉得十分可笑。   虽然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杨斯尧这次依然是跟以前一样使使小性子,只需要她放进身段,好好哄一哄,他依然又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但周月年潜意识里却知道,这一次不管她把身段放得再低,杨斯尧都不会回来了。   果然。   那天他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给周月年打过电话。她曾经去杨斯尧住的那个房间看过,他的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过往和她待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时间,仿佛是周月年做的一场美梦,梦醒之后,爸爸不在了,大姑不在了,连杨斯尧也离她而去。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和肆肆一人一狗。   这一年的新年,她家里前所未有的冷清起来。周月年抱着肆肆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春晚发出的嘈杂声响,神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有些自嘲的想着,假如她死在这间房子里,恐怕也要很久之后才有人发现吧。   人家都是孤寡老人才这样的,没想到她年纪轻轻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正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手边   的电话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声,吓了周月年一跳,让她连来电显示都没看清楚,直接就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发声的前一刻,她心里还忍不住生出几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然而等到那头的人开口了,周月年才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大冬天里冻得她浑身打颤。   “喂,是年年吗?”电话那头是个相当久违的声音,“我是何琳,你何阿姨,还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记不得,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周月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年年。”何琳顿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那天我给你大姑打电话,她说……她现在没有在你家了,回去带孙子了是吗?”   周月年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搬到我这边来住吧。我刚生完你弟弟,一个人待着也寂寞得很,你正好过来陪陪我。”   “不……”周月年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她过去干什么?人家何琳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她连继女都称不上,不过是人家前男友的女儿,过去之后依然是个外人,还不如在自己家呆着自在。但何琳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周月年改变了主意。   她说,“你弟弟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周月年收紧了握着电话的手。   是啊,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家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   亲人了。   至于那个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的母亲,是指望不上的。她的父亲英年早逝;把她带大的大姑,也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前段时间还跟她有说有笑、相约以后的男朋友也被她弄丢了。   她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从今往后要茕茕孑立孤独一生,又有什么理由放着面前的亲人不去接近的呢?如果爸爸在的话,也希望她和这个弟弟好好相处吧……   周月年怔怔地出神,何琳以为她多心了,连忙在电话那头解释道,“年年你别多想,我叫你来看弟弟,并不是想要从你那儿分得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是他姐姐,再怎么样你们都应该好好相处的。假如将来有一天我也不在了,就剩下你们两姐弟,往后几十年……我……我没有道理……”   何琳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何姨。”赶在她难堪之前,周月年打断了她的话,“我明天过来给你拜年。”   她挂上电话,跟窝在沙发上的肆肆相视一笑。   还好老天爷不算薄待她。   失去了那么多亲人朋友之后,她还有个弟弟,是她的牵绊,也是她的牵挂。   若是还有长辈在,那周月年如今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在长辈面前作为半大孩子的福利,但现在不是了,她是个大人了。   有的时候,人的成长,是以父母是否在世为限的。   虽然没有做过给小孩子选礼物的事情,但想也想得到。小孩子嘛,送衣服鞋子   小首饰;至于正儿八经拜年,送米送油送水果总没错。两份礼物,何姨的妈妈总不好再说什么。礼多人不怪,是周栋显教给她的。   周月明拿着手里的,跟货架上的食用油比较,看看哪个更划算——大姑教的,过日子就要精打细算,要选质量好的,又要选打折的,这样才能节约钱,要不然再多的钱三两下都被用完了——冷不丁的,身后想起一个颇为惊讶的声音,“年年?”   周月年转头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   黄闪闪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一向是个乖觉的,察觉到周月年变了许多,转而换上一幅寒暄的语气,“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怎么,给我拜年?”   熟悉的语气,一上来就让周月年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周月年没好气地拐了她一下,到底多出点儿生气来,“美的你。都不来跟我拜年。”   “拜年是没有的,前段时间本来是想邀请你们出来聚会的,可方飞打电话给杨斯尧,他说他出国了——”黄闪闪说完,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那儿后悔不迭。   周月年见了,涩然一笑,“没事的。”   说完又有片刻的恍惚。   他……出国了吗?   终于如了他父母的意了。   也好,那本来就是他应该走的路,之前那半年,是在自己这儿耽搁了。   黄闪闪小心翼翼地打量   着周月年的脸色,见她有些神思不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你和杨斯尧是……”   其实那天方飞这么一说,他们就猜到了。更何况方飞还说,在电话里杨斯尧的情绪听上去不是很高。想来也很正常,毕竟异国恋不是那么靠谱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结束的这么快……   周月年点了点头,黄闪闪更不好说什么了。   踟躇了半晌,黄闪闪才拍了拍周月年的肩膀,“没事,实在心情不好,就有空出来跟我们大家一起聚聚,换个心情。”   “嗯。好。”周月年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对黄闪闪说,“我还要去给人家拜年,就先走了,有空再见。”   黄闪闪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郁郁地叹了一口气。   周月年看上去改变好大啊。 第五十四章 回国   难怪好多大人说,改天就是不知道哪天,下次就是再也没有下次。   周月年说完要和黄闪闪改天再聚之后,后面好多年,居然都一直没有找到和他们再聚的机会,到了后面,甚至联系方式都掉了。   现代社会看起来交通方便联系方便,可如果不是有心去凑一起,想要一群人聚聚,不知道多难。   刚开始的时候是周月年有意为之,那会儿她才和杨斯尧分手,唯恐从方飞黄闪闪那儿听到一星半点儿杨斯尧的信息,甚至对以前见证了他们感情的同学,都隐约生出排斥,避而不见。   等到她好不容易放下心结,认为即便杨斯尧站在她面前,她的心潮也不会有任何起伏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却再也凑不齐了。   周月年他们专业本来就忙,每天忙着训练,忙着试飞,毕业之后又被分配到了航空公司,作为为数不多的女飞行员,公司对她们的培养可谓是倾尽全力。刚开始那会儿,周月年忙着去各个航班上实习跟机,后来自己能独立飞行了,就驾驶着飞机,一会儿在东亚,一会儿在欧洲。   黄闪闪本身就是临床医学专业,读的书多,要学的东西也多,今天问她在忙着考试,明天问她在忙着实习,后来再问,竟然已经读到博士去了。连人都不在国内,跑到德国去留学了,哪里还聚得齐?   至于方飞,他进了大学就跟泥牛入海一样,漂亮小姑娘就像花园里的   鲜花,瞬间迷了他的眼睛。方飞单身十几年,一朝进了大学,既摆脱了父母老师的压制,又有了恋爱的土壤。加上外国语大学男生本来就少,恋爱条件简直得天独厚,他如果不赶紧丢掉单身狗的身份,即便是聚会,也会遭到其他人的耻笑。这样一来,连方飞这个最大的闲人也都没时间了,那他们聚会,就更加困难了。   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建个微信群聊一聊,可是一旦工作了,大家都变成了社畜,忙起来睡觉吃饭都成了奢侈,哪里还有时间去回忆高中那点儿青春记忆呢?   何况电子产品也是有记忆的,现在的人太多的依赖科技手段了,自己的脑子好像没用了一样,连个最简单的微信密码都记不住。丢过一两次手机之后,通讯录里的老同学,联系方式都丢了个七七八八。   不是没想过去重新找回来,可一来又没有什么事情,二来大家都忙得很,弯弯绕绕地问来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即便是加上了,不过是放在通讯录里重新躺尸,这么一看,好像加上也没有必要。所以,即便是有机会重新联系,可居然谁都没有开过口。   就像歌里唱的一样,他们就这样,四散在天涯。   “周机长好。”   “你好。”   “周机长好。”   “你好。”   “周机长。”   “嗯。”   周月年穿着制服,挨着挨着跟那些给她打招呼的同事颔首示意,边点头,边端着自己的餐盘坐   到了员工位子上。   身后有细小的议论声传来。   “看到了吧,我们公司唯一一个女飞行员。那身体素质,不摆了。”   “看到了看到了,我早就听说我们航空公司有一个女飞行员,各方面素质不亚于男性,上次职工技能大赛还得了第一名,本来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今天一看长得挺漂亮的嘛。”   “嘿,老兄,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你不要看我们周机长长得漂亮就小看了她,你跟一次飞就知道了,她带人可有的是办法让你心服口服。”   “呃。”又有一个人插话进来,“小兄弟你别不信,想当初我年少轻狂,也以为长得漂亮的就一定身娇体软好推倒,结果……”   那个一脚踏进魔窟的小兄弟问道:“结果怎么样?”   “嘿嘿嘿。”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笑了两声,“结果他那个时候有一个月都不能端盘子。”   周月年听到背后的议论,对自己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很是满意,洋洋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废话。   女性在飞行员这种本身就有很强性别红利的岗位上,如果没有两把刷子,还怎么压得住那些妖魔鬼怪?那不早就被人打主意了。   周月年把最后一勺饭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吃完了这顿。   这个月开始她就去飞波士顿的航线了,今天是第一次飞行。周月年早就在以前的岗位上历练过无数次,开飞机于她而言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并不怎么紧   张。   把这趟乘客送到波士顿,机组成员能在波士顿休息几个小时,之后又要从那边飞回来。接下来她就有几天的假期,正好可以回何姨那里看看周周。   哦对了,周周就是她的弟弟,他们家新出的神兽,以好吃懒做、破坏力极强著称。   正好周周的生日也到了,她就趁着在波士顿休息的这几个小时去给他买点儿礼物,免得那只神兽又对她爱答不理。   周月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又想到了那个小崽子,看到玩具兴高采烈的样子。   另一边。   杨斯尧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呆了好多年的实验室,肩膀上突然一重,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Yang,你决定好了真的要回去吗?要放弃波士顿这么好的条件回到国内?”   杨斯尧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连手续都办完了。现在改变计划是不是来不及了?”   “不,来得及。只要你愿意,我相信导师永远都会接纳你的。”那个人高马大的金发男人语气有点儿酸。   没办法,谁让杨斯尧明明年纪比他们小,但报告写得比他们好,实验做得比他们好,甚至有的时候和导师争两句,都还是导师迁就他。   如果他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人就算了,偏偏业务能力和成绩都拔群。有的时候,他很想掰开这个中国人的脑袋来看看,是不是构造和自己不一样,要不然,为什么那些在   他们看来如此复杂的问题,到了杨斯尧那里却都能迎刃而解。   人嘛,总是慕强的。杨斯尧用他的实力全方位碾压了实验室里的其他人,连导师都起了爱才之心,挽留了好几次。   “国内给我开的条件也不差,何况……”   那个白人连忙问道:“何况什么?”不等杨斯尧回答,他就说道:“Yang,有的时候我真怀疑,在遥远的中国,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等着你回去。如果不是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单身,没有跟谁谈恋爱,我真的要这么认为。”   有人等他……听上去多美好……   杨斯尧有片刻的恍惚,但马上他就回过神来,一巴掌拍下了对方揽在自己肩上的手,“想多了,我想说的是,何况我吃这边的食物已经吃得快吐了。”   他转过身,大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行了,再见。有空到中国来,我请你们吃好吃的,你们绝对会爱上这个地方。”   说完便钻进了车子里,毫不留恋地踩下踏板,发动车子离开了。   杨斯尧到机场的时候还有些早,不过他也提前办理了值机手续。东西该扔的扔了,该卖的卖了,该寄的也已经寄回了国,身上就随身带了一个包包一个行李箱,称得上轻装。   他坐在候机厅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过十几个小时就要回到阔别多年的旧地,杨斯尧心里不是没有起伏,但更多的……怎么说呢,可能是感慨吧。就算他一向心   绪平稳,置身当下情况,也不得不生出其他很多杂乱的心思。   如果不是单晓婵突发疾病,恐怕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踏上故土。但恰恰也是这场病,让杨斯尧猛地发现在他印象当中,和他相爱相杀、于他而言可能是一辈子也不想原谅的母亲,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这么老了。   他一出国就是八年。八年的时间里,和母亲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以前年轻,性格尖锐,总觉得身边充满了各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可是等到经年行处慢慢长大,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磨平了棱角,他才发现,其实哪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端的,看你能不能退一步。   这些话如果十七八岁的时候说给自己听,他定然不屑一顾,认为那是被生活蹉跎过的人给自己的软弱无能找的借口。可是真的等到他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再去看,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的的确确是有道理的。   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就算矛盾再大,也到不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如今他的这个心境,倒很像当年的某个人呢。   这个念头从他心里划过,杨斯尧就怔忪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有片刻的恍然。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想起她了。   往常那些日子,他累极了,从实验室里抬起头,恰好可以看见窗外,有的时候可以看见天边的两朵云,有的时候连云也没有,只看得见一轮光秃秃的月亮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城市霓虹灯的残影。少年时候他坐在课桌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河堤上几欲垂下的漫漫星河的样子,他来波士顿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看见过。   恰如那个人一旦离开了,便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边。 第五十五章 错过   说起来不过才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想要回去一趟容易得很,可是如果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如今这个社会又哪里来那么多的遗憾和别离呢?   杨思尧当然不可能是突然之间顿悟的。   事实上,几年前他也回去过一次。思来想去,鼓足勇气,谋划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促使自己回到了曾经的那个小院子,可是等待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那时他和周月年的小院子啊,承载了他青春记忆当中唯一一段美好的时光,就算后来结尾不怎么好,但起码也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好像不能接受他记忆中的那个院子面目全非。许是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引来了其他人的怀疑,旁边的联排别墅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问他,“你找人?”   杨斯尧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去问道:“我找这家主人。”   他问完才发现,就连隔壁邻居好像也换了人。   果不其然,只见那个中年女人笑起来,“你也是来拍照的吧?这地方经常有人租来拍照,如果你要找房子主人的话,跟那些摄影工作室啊、影楼啊什么的联系就行。”   是这样的吗?   杨斯尧赶紧问道:“那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哟,这我可没有。”中年女人遗憾地说了一声,“我又不拍照,跟他们哪里来的联系?”   “那   ……”杨思尧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那我留个联系方式,你能帮我转交一下吗?”   “没问题。”中年女人想也没想地就直接答应了,接着把杨斯尧写好的联系方式收了起来。   他唯恐自己哪里疏忽,到时候没接到电话,多留了个心眼儿,还给周月年留了他实验室的地址。饶是这样都还不放心,再三嘱咐那个中年女人,让她一定收好,对方一旦来了,千万千转交给她,自己定有重谢。   那个中年女人答应了,杨斯尧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转眼又过去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接到来自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是那个中年女人转交的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没能交到她手上,还是说交给了她,她不愿意联系自己?   各种猜测都袭上她心头,让杨斯尧不知道该信哪个。   而那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勇气迫使自己,重新踏足那座小院。   杨斯尧猛地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想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何必还要耿耿于怀?   可是既然不耿耿于怀,他也不是非要和父母待在一起,那他为什么不远万里,再三拒绝导师的挽留邀约,硬是要回国发展呢?   他没那么好吃。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只能自嘲地笑笑。   杨斯尧回过神来,将手机揣回兜里,他怎么忘了,这次回去肯定要跟大哥一家人见面的,虽说他不待见几个老一辈,但对大哥、尤其是   大哥的孩子没什么意见。好久不见,怎么也该给人家带点儿礼物的。   杨斯尧抬起头,环视了周围一圈儿,果然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漫威周边店。小男孩哪有不喜欢美国队长超人蜘蛛侠之类的,给他买这个,想必会喜欢。   杨斯尧站起身,朝着那个玩具店走去。   在候机室不远的免税店,周月年正饶有兴致地挑选着赛车玩具。   她小时候虽然也皮实,不怎么喜欢洋娃娃和花裙子,但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这种纯粹男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他一看了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看每一个都是一样的。   她挑来挑去,没挑出个所以然,干脆拉来旁边的导购员,要了一个最贵的。   选贵的总没错。   导购员手脚麻利地帮她把玩具包好,周月年拿在手里试了试,还好,不算重,要是让她把这个铁疙瘩从波士顿拎回本市,周周的皮就该得仔细些了。   她带着那个玩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前脚刚走,后脚的货架里就走出一个人。   他拿着一个美国队长的手办走到柜台前,用英语告诉人家,“结账。”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选成星空联盟成员……”   耳畔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杨斯尧把手机关上,从面前的椅子里拿出一份杂志,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舱门已经关闭,请您关闭手机等电子设备,并系好安全带,现在为您播放安全须知录像,请注意收看。我们全   体机组成员将竭诚为您服务,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乘务长播报完毕,正好手下的空乘端着咖啡过来,她给对方笑着做了个手势,轻轻敲开了机舱的门,“周机长,咖啡。”   周月年冲她笑了一下,“谢谢给我吧。”   杨斯尧下了飞机,就先去了酒店。   他没回家,虽说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和单晓婵那么计较,但是不计较是一回事,回去和她长期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以往隔得远,就算有什么矛盾也都随着时间空间逐渐淡化,现在回来了,保不齐单晓婵又要旧事重提,继续干涉他的生活。   与其将来又再次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一开始就离她离得远远的,省得单晓婵又固态复萌。   远香近臭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这趟回来也不光是为了探望单晓婵,有个学术交流会即将召开,就在这两天里,他还要准备些资料。   他倒了两天时差,趁着清醒的时候把资料准备齐全,到了那天开会时,杨斯尧换好衣服下了楼。   会议地点就在楼下的会议厅,他走进去,找到自己即将入职的大学的相关领导,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正要就坐,身边却传来一个颇为惊喜的声音,“杨……杨大神?”   杨斯尧转头一看,突然怔住了。   “不会吧,你不记得我了?难不成是你保佑的人太多了?”那张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与那张脸一起而来的还有他充满色彩和欢笑的少   年时代。   对方拍了杨斯尧一下,“你还真不记得我了?”   “怎么可能?”杨斯尧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我又不是经常下凡,难得保佑成功一回人,怎么可能会把你给忘了。方飞。”   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方飞立刻笑起来。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比以前成熟了些,但大体的五官轮廓没有什么变化,如今也才二十多,发福肯定跟他没关系,只不过可能是办公室坐久了,脸色比以前多了几分苍白。   方飞又跟以前那样,一把揽住杨斯尧的肩膀,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最后那一年,“你居然还舍得回来。不过也正常,我听说这次这个航空航天交流会邀请了国内的很多高校,你们国外派你回来参加,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杨斯尧瞥到他胸前的工作牌上面那硕大的“翻译”两个字,“你是这次会议的同传?”   “那可不。”方飞喜滋滋地举着工作牌到他面前跟他炫耀,“我现在可是金牌翻译。对了,你说不是什么?”   “我说不是被派回来的。”许是怕他不懂,杨斯尧又解释道,“往后我就会在国内了,我跟本市一家高校签了合同,要在这里做几年的老师。”   “行啊,你二十几岁就是大学老师了。”方飞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我说我能干,没想到你比我还能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比过你。”   杨斯尧张嘴   正想说什么,然而那边就有人在叫方飞。方飞连忙转头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对杨斯尧说道,“行了行了,我去忙了,咱们回头再聚。”   “诶——”杨斯尧叫住他,方飞立刻回过神来,“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加个微信吧,过几天一起出来吃饭。”   说着就拿出了自己的二维码,杨斯尧少了抬起头来的时候,方飞人都不见了。   说是过几天,事实上这段时间他的行程很满,会议又冗长,加上杨斯尧刚回来,工作上的事情又有很多需要和学校交流的,即便是加了微信也没空跟方飞说话,等到他空闲下来了,发了两次微信,方飞都是匆匆忙忙的,没说几句话,就又忙起来。   长大之后,见一面都成了奢侈。   从浴室出来,杨斯尧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取过正在充电的手机,刚刚打开,就见到微信里有几条方飞发过来的信息。   “哎呀,大神,前几天可不是我故意的,我实在是太忙了。”   “你们那个会又臭又长,每天同传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拉练了十公里,累得我手指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这个会完了,我们部门又聚餐,喝得个七荤八素的。”   “好么,喝完第二天,工作又来了。”   杨斯尧看着那些信息,不自觉地弯起唇,眼前仿佛又看到当年方飞死皮赖脸,靠在他桌子上的样子。   他回复到:“你们现在都挺忙的。”   “那可不。没办法   嘛,要吃饭的。”   杨斯尧盯着那短短的一行字,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他该发什么呢?   要是跟着方飞一起感叹恰饭难,可跟着附和的话,那他那句话说下去就没话可说了。杨斯尧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如此不善社交。 第五十六章 小伙伴集结   可能是见他迟迟没有发信息过来,方飞又发了一条信息,“你现在是博士了?”   杨斯尧回复:“嗯。”   回完又觉得懊恼,他怎么就不能把话说得多一些呢?这看上去非常高冷,很不容易让人亲近的。   果然方飞也像是无语了一样,发来几个点赞的手势。   杨斯尧又不知道该发什么了。   也是难为方飞。尬聊到如此程度,居然还锲而不舍。他要是把跟人聊天的这种精神用在学习上,当年也不用一到考试就临时抱佛脚,对着杨斯尧的照片念念有词作揖磕头。   只见他又发了一句:“那你可就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现在拿到博士学位证的。”   国外学制和国内不一样,杨斯尧出国之后,几乎是把所有心思全都用在了学习上,没日没夜的熬在实验室,他的那个白人同学总羡慕他,认为他长了一颗跟别人构造不同的大脑,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学校在世界排名都属前列,多的是大牛和天分奇高的人,以前杨斯尧还总是自视才高,可真的到了那种环境下,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和以前的不一样了。要拼尽所有力气,才有一线可能达到他想去的地方。   怪到人家都说,成年以后事事艰难。现实残忍,那是因为年少时期老师还会告诉你,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结果,可等到长大了,才会猛然惊觉,这世间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会有结果的。   他的那个博士   学位来得相当不容易,有些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的努力,把这一切都推到了天资上面,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不如对方找到借口。   杨斯尧咂摸着他这话里的几分味道,问道,“还有其他人也在念博士吗?”   这下可算是把他们的谈话拉回正轨上来了。方飞立刻就回到:“其他人我不知道,黄闪闪是每天读得痛不欲生。上次见她头发都掉了好多,天天担心自己暴毙,又担心在暴毙之前头先秃了,死都死得不好看。”   杨斯尧看到笑了一声。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   他想了想,暗搓搓地问道,“说起来,我们这批人也都老大不小的了,班上的同学好多都结婚了吧?”   “没有吧。”那边很快就回了过来,“有那么几个毕业就结婚的,还有两位仁兄,都已经离婚又二婚了呢。不过绝大部分人应该都还是飘着的吧。”   那究竟是哪些人还飘着的呢?   这句话意图太明显,杨斯尧没好意思问。他想了想又说道,“那也多半有主了吧?”   方飞很快就回了过来,“怎么,你杨大神难道还担心将来娶不到老婆吗?放心好了,就冲你这张脸,出去要饭都有女生愿意跟着你。”   “去。”杨斯尧哑然失笑,他想了一会儿问道,“没发现我是想问你吗?”   方飞可能真的觉得杨斯尧是在问他,果真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我还早着呢,花花世界红尘万丈我还没   玩儿够,等到我什么时候想安定下来了,自然就结婚了。”   “谁关心你什么时候结婚。”杨斯尧没好气地嘀咕道。   那边又发来了信息,“你以为谁都像姜强一样,大学毕业就结婚啊,唯恐自己单身的时间久了,好日子过长了。”   消息发过来半响都没有声息了,杨斯尧盯着手机,像是恨不得把那个小机器盯出一个洞来。   谁关心姜强!   说啊,姜强都说了,那其他人呢?   说呀,你倒是快说呀,其他人怎么了?尤其是……那个人。   可方飞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跟他作对,发完那条信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杨斯尧握着手机坐在那大半个小时,确定方飞不会再回来了,他们这次聊天又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以聊到一半,对方突然下线告终,这才有些颓废地将手机往床上一扔,自己仰面倒了下去。   其他人要么结婚了,要么有主了……那这个“其他人”里会有周月年吗?   如果她有了另一半,即便是尚在交往之中没有结婚,那自己再出现在她面前,也就不合适了。   杨斯尧以前没有发现,等到今天跟方飞一谈才猛然警觉,说不定他和周月年的缘分就那么浅。上个高中当个同桌在一起了半年,就已经拼尽了他们这一生所有的缘分。   如果早知道他们缘分这么浅,他当初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说出“分手”两个字。和周月年在一起的那些   时候,也一定会珍之重之,恨不得把她藏在兜里,妥贴珍藏,时刻都不让她离身。   世事难料,“早知道”是最无力也是最没用的一种说法。   杨斯尧一手扶额,轻轻地笑起来。   连续飞行了三十多个小时,周月年浑身跟散架了一样,一回到小公寓里整个人就往上一躺,什么都不想做了。   她连澡都没有洗,沾枕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当中感到旁边手机一直在震动,周月年看也没有看一眼,直接接了起来,“喂?”   “当当当当当,猜猜我是谁?”   一个听话去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周月年猜不到,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个陌生号码,先没有回答,那边立刻脚揉造做起来,“果然是个负心汉,奴家在外学习的这些日子,你又不知道勾搭了多少莺莺燕燕,这么快就把奴家抛之脑后。官人当真负心薄情,奴家这就告到开封府包大人那里,让他用狗头铡伺候你。”   狗头铡威胁让周月年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想了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黄闪闪?”   她不是去了德国吗?两个人都已经有大半年连话都没有说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是才刚到的。这不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吗?正好赶上过年我回来一趟,过完年又要出去,在那边的学习还有几年呢。医学生苦啊!”黄闪闪咬了一口面前的菠萝饭,发出满足的喟   叹,“哇!我们大中华的美食就是好吃。你不知道我在德国过的是些什么日子,天天待在实验室里,要不然就是病房,鼻子都快被消毒水给腌制得闻不到味道了。还好我大中国的美食救了我。”   周月年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见她不动筷子,黄闪闪连忙指了指她面前的菜,“吃啊,你怎么不吃?赶紧吃。”   “我现在还不饿。”周月年看她忙得都顾不过来了,恨不得多生几张嘴,又给她舀了一勺蒸鸡蛋,“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不够我们再叫。”   黄闪闪听到这话反而停了下来,“话说你现在是机长了哈?”   周月年耸耸肩,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这难道不是肉眼可见的事情吗?   “可以呀,大学毕业这才几年时间你就当上机长了。”   “那没办法,谁让我优秀呢。”周月年自认对自己的认识还算深刻。   “既然是这样的话,嘿嘿。”黄闪闪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那你们工资肯定很高了,这顿饭肯定不会要我给钱……是不是?”   周月年:“……”   敢情绕了半天圈子,她就是想问这个。   见她不回答,黄闪闪连忙说道,“诶,你一个社会人士总不可能要我一个学生给钱吧?再说了,我好几年才回来一趟,你就当是给我接风洗尘呗。”   “行行行行行行。”周月年边说又给她添了一筷子菜,“我请就我请   ,你老人家好好吃,将来还要靠你给我看病呢。”   “将来我恐怕是给你看不了病了。”黄闪闪双手捧着脸,“嗯……我是泌尿系统,专攻男性生殖方面。”   周月年:“……”   正在替她夹菜的手僵住了。   “不过嘛。”黄闪闪又悠哉悠哉地说道,“将来你老公可以来找我看病,只是,来自黄医生的真诚建议,男性生殖方面这个事情不好说,最好还是不要找一个有这方面隐患的人。但是呢,未来这个事情什么都说不准是吧,所以你还是可以把黄医生纳入备选的。”   “我谢谢你哦。”周月年没好气的放下筷子,凉凉说道,“借你吉言。”   黄闪闪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们那方面还和谐吗?”   周月年推了她脑袋一把,“想什么呢?我这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   “哦——”她拉长了声音,“看到你也还是一条孤零零的狗,我就放心了。起码今年被催婚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说完她“嘿嘿嘿”地笑起来,一脸不怀好意。   这可就不能让她如意了。   周月年往后一靠,和黄闪闪拉开距离,得意洋洋地说道,“恐怕未来的黄医生你想岔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连个长辈都没有,谁来催我的婚?”   黄闪闪这才想起周月年是个什么情况,先是遗憾了一下,但马上就找到了突破口,“没关系,   我们家母上大人临近退休,比较闲,热衷说媒拉纤,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让你跟我一起享受被人催婚的喜悦。”   周月年拿起杯子,作势就要往她身上砸去。   黄闪闪连忙伸出手,“别激动,好歹从小到大的同学,我这么想你这么为你,充分证明了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比真金还金。”   “对了。”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来,眼神到处乱飘,不敢看周月年:“你不找对象,不会是还想着……那个人吧?” 第五十七章 别有用心   那个人?   周月年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转眼便笑了起来。她眼底露出一丝哀色,半是自嘲,半是感慨,“你想哪儿去了?”   “不是就好。”黄闪闪听她这么说,瞬间放下了大半的心,“你说我们两个人吧,我自己觉得跟一般的同学还是不一样的。毕竟像我们这样,幼儿园到小学、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几次分班都没能把我们分开,是到了大学我们才不在一起的,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要比其他同学来得深厚些。”   她说得没错,即便是跟黄闪闪有好几年没见了,但今天一跟她见面,周月年就有一种故人归来的感觉。两个人熟悉程度,说话语气就和一般的同学完全不一样。   “你这个人我也不是不了解,虽然我们两个人这些年交流得比较少,但是想来你也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新的感情。我真怕你钻了牛角尖,抱着以前的那段感情不肯撒手。”黄闪闪长叹一声,“见到不是我就放心了。”   周月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垂下眼睛,避开了她的目光,还是那句话:“你想哪儿去了。”   周月年她忙是很忙,有的时候训练起来脚不沾地,年纪轻轻的就要在一群男飞行员中杀出一条血路,二十几岁就成了机长,压力不是不大。背后如果没有长期的努力根本就做不到。   她说没时间谈恋爱,这也是实情,但并不代表周月年   就真的没有机会。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忙,可能是因为她心思不在这儿,更可能是因为……因为心底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个影子,所以即便是有人追她也从来没有松过口。   杨斯尧当年走的时候说的不错,爱情于她而言排在很多事情后面,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好的交往对象,也做不到像杨斯尧那样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如果再碰上个,那她岂不是又要再辜负一个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月年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人总是把她排在好多事情之后,恐怕她也会觉得这个恋爱谈的可有可无吧?既然她自己都接受不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哪里来的脸去要求别人接受呢?   “……说起来。”可能是觉得她已经把杨斯尧放下了,黄闪闪说话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禁忌了,“你和他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你们前段时间还好的不行,突然之间一下就闹翻了。”   “没什么。”周月年低头看了看杯子,顿了一下,“他有他的规划,我们两个人继续在一起不太现实。”   标准的外交辞令。   黄闪闪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周月年连忙打断她,“行了,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就不要再说这件事了。你等下想去哪玩儿?”   “买衣服吧,你都不知道德国那些衣服有多丑……”   杨斯尧握着手机,仿佛光看着就能从上面盯出方飞的信息来。可他看了   半天,方飞就是不知道还有个人在等他的消息,一点儿声息都没有,杨斯尧对他唾弃极了。   这个人从高中开始就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没想到长到二十几岁还是如此,真是痴长年岁不长阅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方飞发了个不痛不痒的信息,以此来掩盖他的别有用心,“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吧。”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呢。”方飞嘿嘿笑了两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杨斯尧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方飞拿起菜单来果然不怎么客气,拿起菜单来点了一堆。   见他点完了,杨斯尧又接过菜单,“开车来了没有?要不然点瓶酒吧。”说完也不等他开口,就率先点了一瓶红酒。   方飞涎着脸说道,“嘿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杨大神你是个这么够意思的人呢。”   杨斯尧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这以前吧,我们班上这些同学总觉得你高冷难以亲近……不过也没有觉得错,你那会儿是成天板着一张脸,看谁都跟欠了你二五八万一样。”方飞说到这里顿了顿,看杨斯尧这副样子,即便是过了好些年,也在生活里摸爬滚打了一番,他也并没有好到哪去。只不过不像以前那样,见他的脸就想打他。   “也就是我,靠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超越旁人的厚脸皮,敢来跟你搭话。”方飞给   他倒了一杯水,“这一般人早就不知道被你吓到哪儿去了。”   杨斯尧心念一动,“不是吧?”   当时那会儿可不是他主动凑上来的,而是有人在中间牵线搭桥。   方飞正在倒水的手一顿,随即笑了一声,“是啊,虽然我也主动吧,但是我不会那么不懂脸色,硬是要往人家跟前凑。”   话题眼看着就要引到周月年身上了,不知道方飞在想什么,又硬生生地滑过去了。   杨斯尧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却又不想把自己的目的表现得太明显,只好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埋怨方飞不懂事。   “周月年”这个名字都还没有出来,他们两人的气氛一时之间就有些尴尬。   也对,杨斯尧之所以和班上这些同学会产生交集,大半都要归功于周月年,要想和同学叙旧,避开她这个关键人物不是那么容易。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思忖片刻之后,索性来了个直球,“如果不是周月年,恐怕我也不会认识你们。”   他心有所图,难得说话就有些多,“那个时候我总想着,只需要再过一年,大家就会各自天南地北再也不见,所以也没有必要和班上这些同学产生过多的交集,谁知道……”   说道这里,他自嘲了一声,“谁知道几年下来高中读完了,大学读完了,读到博士了,还是跟以前的同学最要好。”   他天生是个冷感的人,对父亲母亲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陌生人。当初如   果不是周月年在中间牵线搭桥,恐怕他就真的和班上这些同学没有任何的交集。更遑论多年之后回到这个城市,还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陪他吃点儿小菜,喝点儿小酒。   单从这个角度,他也应该感谢周月年。   听他主动提起,方飞并不感到意外,轻笑了一声,“是啊,她这个人一直都是热情洋溢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恨不得把身边所有的人都照得暖洋洋的。”   既然都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回答了。反正杨斯尧现在也不想去管方飞会怎么看他。   觉得他别有用心也好,不真诚也罢,问都问出口了,就索性问道底吧。   他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嘿嘿嘿。”方飞抬起头来,舌头顶着口腔脸上鼓出好大一个包,猥琐的笑起来。杨斯尧被他看得不自在,没好气的问道:“笑什么?”   “杨大神,嘿嘿嘿,忍不住了吧?”方飞往他跟前凑拢,“我早就猜到你找我是想问有个人的消息,现在终于等不及了吧?”   敢情他之前拐弯抹角、不肯给自己透露一星半点儿周月年的消息,就是想看他出糗?   杨斯尧一皱眉,方飞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得罪金主爸爸,连忙干笑着说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这还不是怕你多心吗?你当初跟周月年不声不响的好上了,又不声不响的分了手,谁知道你们两个人之   间发生了什么?万一我冒冒然的把她说出来反而得罪了你呢,两边都是同学,我岂不是左右不讨好?”   他说的也有道理,杨斯尧于是决定大度的不去跟他计较。正好酒送上来了,他端起来轻轻的抿了一口,“你想多了。”   “嘿嘿嘿,这人行走江湖嘛,总要多动动脑子,要不然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给带到沟里去了。”方飞诚心诚意的说道,“我可不是你这种大神,仗着实力强就可以在绝大多数地方横行无阻。我这种普通人还是夹紧尾巴小心为上。当然我不是说你就那么小气,这不是谨慎惯了吗。”   看样子方飞栽的跟头还不少。   那周月年呢,她也是这样吗?以前她就是一个处事相当圆滑的人,几年过去了,又历练了那么多,比之前更加圆滑了吧?   杨斯尧放下杯子,看着方飞,“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你说周月年?”方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杨斯尧口里的这个“她”指的究竟是谁。   他放下筷子,颇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其实吧,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也有好些年没有见到她了。准确的来说,自从暑假那次我们一群人聚过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周月年。”   是……这样吗?   她也跟自己一样,分手之后就有意无意的把所有和自己有关的社交圈全部屏蔽了吗?   他当初那么做,一方面是不想再看到任何与周月年有关的人和   事,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周月年这个人一向热情好客,让她不交朋友,就跟关她禁闭一样让她难受,与其让周月年难受,不如自己主动斩断。加上杨斯尧本身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费心经营人际关系并不是他擅长的,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才主动切断了和这边所有人的联系。但没有想到周月年也做了跟他一样的事情吗? 第五十八章 拜师   一时之间,杨斯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如果周月年在这儿,他很想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一下,好好问问她是不是对自己这么讨厌,连跟他有关的所有事和人都不想再看见,连她一直看重的同学朋友都不想继续再交往了。   可是现在她根本就不在自己面前,就算是质问,杨斯尧也找不到对象。   方飞看了他一眼,“害,我觉得你们这些聪明人就是喜欢想太多,一点点事情就要发散成为无限个可能,也不知道累不累。”   “要我说,周月年可能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单纯就是因为当时受伤了,不想跟人交往,把自己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不过她这个人吧,你也知道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就算是受伤,自愈能力也很强。只不过后来我们都各有各的事情,她又学了那么个专业,想要凑在一起不容易,渐渐的各自就没有联系了。”   杨斯尧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是这样吗?   不是他想的什么刻意斩断和自己的关联,只是因为各自的事情太忙了,所以才和方飞他们没有联系?   方飞看出来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当然了,你别以为我们这些善于交际的人想要联系人就有多容易。毕竟大家都是社畜,上了大学就跟高中不一样了。高中还能朝夕相处,大学来了就算是一个寝室的室友,或者同班同学,平常见到的时间也不多,时间都   花在奔自己的前程上了。大学嘛,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社会,如果自己不努点儿力,那岂不是就真的大学毕业就失业?谁也不想将来同学聚会的时候被人问起你在干什么的时候,说自己在要饭吧?”   “再说了,同学聚会也没有什么好聚的。如果是五年十年一聚,说起各自的近况,那倒还有说的。要是经常聚,大家都不在一起,各自的生活圈子也没有什么交集,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引起不了任何共鸣,与其坐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看的尴尬,倒不如干脆不聚。”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倒是活得通透,只可惜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别有用心,盼望着能在同学聚会上,力压众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别说杨斯尧此刻心怀鬼胎,巴不得有谁能帮他一把,替他组织一场同学聚会,让他能有机会见见那个人。   方飞说完,半晌没有听到杨斯尧的动静,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见杨斯尧闭唇不语,方飞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打了个哈哈,“害,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这个同学聚会也有好处的。比如大家分开这么些年,不管是以前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不好的,总有那么几个惦记着的人,想要知道他们的近况又不好直接联系,干脆借着同学聚会的法子约人出来。有旧情的复燃,没有旧情的也可以发展出一段新的感情。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说,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呢。”   杨斯尧:“……”   一别经年,方飞其他本事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倒是日益精进了。   察觉到杨斯尧的目光又变凉了,方飞干笑两声,打了自己脸两下,“乱说话,乱说话。”   只是因为他刚才说了些杨斯尧不爱听的话,这会儿急着找补,总算是闻弦歌知雅意,说到了杨斯尧想听的地方,“杨大神,看在你保佑我那么多次的份儿上,我就跟你说个实话吧。当初周月年那个没良心的和我们断开联系,多半也是想着,但凡是跟你有关的都不想再看。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想来能把周月年伤害的连我们这些老同学都不想再见一面了,恐怕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打开的。”   “同学聚会呢,你若是想让我帮你凑那么几个人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吧,你和周月年那些破事儿,几句话也说不清楚,同学聚会,聚了跟没聚说不定效果是一样的。你倒不如从其他地方先铺垫铺垫,到时候再在同学聚会上来个偶遇,况且我觉得,假如知道你要来,周月年说不定就不会来了。”   方飞说的是真话。   他和周月年毕竟相识那么多年,平常又打打闹闹的,对周月年的了解比杨斯尧还要深几分。听到方飞这么说,杨斯尧一时之间沉默了。   除了   同学聚会,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机会能让他见到周月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杨斯尧就自嘲地笑了笑。   他也真是卑微到了泥土里,为一个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人在这儿绞尽脑汁。当初之所以会跟周月年分开,无非就是觉得在她心里自己排不到前面。难不成当初他们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他在周月年心里都排不到第一,现在分开这么多年了,他还能在周月年心里排上号吗?当初都不愿意的事情,现在怎么就愿意做了?   杨斯尧对自己这种行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之后,他问方飞,“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杨斯尧也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图穷匕见。   “我也不是真的一次都没有跟周月年接触过,毕竟大家在一个地方,偶尔还是能看得到,打个招呼的。前段时间,我和她偶然遇见,两个人约着打了一会儿游戏。我看她的段位还不低,操作也熟练,看样子平常没少把时间放在游戏上,你也知道她从小就是个网瘾少女,如果想接近她,我认为在游戏里倒是一个挺好的办法。”   方飞说完,“嘿嘿”笑了两声,“看在今天晚上你花了这么大价钱请我吃饭的份儿上,我不妨再给你透个底。周月年是飞行员,平常他们的工作有多忙,我们大家都知道,她在游戏上又花了不少的时间。谈恋爱嘛,肯定是没有的,真   要谈起恋爱来,谁还去玩游戏啊,至于有没有人追求她,那我可就说不准了。”   方飞端起酒杯,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杨大神,祝你顺利。”   杨斯尧看着方飞给他的那个游戏服务区和周月年的游戏ID,内心有点儿羞耻。   想他杨斯尧是谁?从小到大便是优等生,就算是最叛逆的那几年也没有在游戏上花太多的时间精力,现在倒好,为了重新接触周月年,他居然丧德败行,到了此种地步。   简直令人羞愧。   杨斯尧皱眉死死的盯着已经下载好的游戏,深吸一口气,仿佛放下了贞洁一样,主动卖身给了当代销金窟。   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吃了晚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享受属于工作日难得的清闲时光。社畜嘛,工资低压力大,没有什么社交需求,也没有社交成本,除了打打游戏,没别的事情可做,更是他偶遇周月年的最佳时机。   杨斯尧刚开始上游戏,新手指引一直跳个不停,弄得他根本就没办法赶紧去找周月年。等到他好不容易快速的把那些烦不胜烦的新手指引点完,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睡了,杨斯尧在世界上游荡了一圈,遭受了两轮鄙视,干脆扔下手机,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杨斯尧之所以被人称作大神,年纪轻轻就能够在科研上做出成绩,必然是有一定的过人之处的。他把他在科研上的坚韧不拔   的毅力和坚持挪到了追求女朋友上面,第二天早早的吃了饭,准时守着手机,以每分钟搜索一次的频率,查看周月年有没有上线。   也不知道是搜索的第几百次,总算看到她的名字亮了起来,杨斯尧喜不自胜,正要发邀请,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赶紧退回去,领取了加好友的任务。   这样一来,他去加对方的好友,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杨斯尧把邀请发出去,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做任务,麻烦通过一下吧。”   果然,片刻之后,他的好友申请就通过了。   杨斯尧盯着那个反馈回来的消息信件良久,笑出了声。   杨斯尧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虚伪过。   为了跟人套近乎,降低对方的防备,尽量减少周月年对他的熟悉感,居然还煞有介事的到网上去找了一份攻略。   他读完那份攻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但是!   要脸能解决他的问题吗?如果不能,那他还是不要脸吧。   杨斯尧皱着眉头,一边按照那份攻略上的话术跟周月年套近乎,一边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他简直无法想象,有朝一日真相拆穿,周月年知道在这边和她撒娇卖萌的人是自己,会对他生出什么看法。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为了维持他在周月年心目中的形象,这个游戏ID,一旦等到他和周月年的感情走上正轨,就立刻自杀。   杨斯尧在心里暗下决心。   那份话术还算有效,很快,他就和周月年在游戏里熟悉起来,还拜了周月年做师父,从头到脚,全方位的恭维周月年。   很显然,周月年对这种恭维很受用,对他也越发的和蔼可亲起来。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网恋。网上看人和在现实中看人是能看到不同的方面。杨斯尧已经从开始的唾弃不已,变成现在的乐在其中了。   某一天,就在他和周月年打完野之后,那边发来了一条信息:“徒儿,为师看中一套皮肤,按最近手头有点紧。”   杨斯尧盯着那条消息,半天没有回。   周月年已经无底线到这种程度了吗? 第五十九章 追求   不怪他会这么想周月年。实在是,以他对周月年的了解,这完全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有女孩子能比她更猥琐吗?   看到他半晌没有回应,那边又发来一个嘤嘤嘤的表情包。   杨斯尧顿时越发心塞不已,没好气的回道,“师父,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买,不过你总得给我说个理由吧?”   他倒要看看周月年究竟玩什么花样。   很快那边便发回了消息:“我们师徒关系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了。   杨斯尧没有理她。   那边自己都有些心虚,又说道:“你时常跟在我身边鞍前马后的,我本~ ‘Z’‘鹿’‘独’‘家’来以为你对我这个师父是打从心眼儿里尊敬呢,没想到原来都是假的。”   她开始嘤嘤嘤的哭。眼看着事情要朝抨击杨斯尧心思不纯的道路上狂奔而去,他叹了口气,正要回答她买就买吧,没想到那边又发来一条信息。   “当然,我也知道要让别人白白花几百块钱买个皮肤而我自己什么都不付出,是让你有些心理不平衡。这样吧,你加我微信,我给你发个照片。一张照片换一个皮肤,这总行了吧?”   什么?杨斯尧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样盯着上面那句话,周月年这是打算干什么?   是他想的那样吗?   杨斯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难不成当初分手后周月年受到的刺激太大,导致她精神分裂,现实生活中是一个人,网上又是另外一幅面孔?   要不然他真   不敢相信,现在腆着脸问男人要皮肤,还要暗示给他发大尺度照片的人会是周月年。   他倒要看看,这个周月年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斯尧立刻回答道:“好啊好啊。”   还发了个相当期待的猥琐表情。   过了会儿,人家就把微信号码发过来了。   杨斯尧把微信号码输了进去,那个熟悉的头像跳出来,他瞬间就恍惚了。   如果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哪里弄错了,现在微信号和微信头像都摆在了他的面前,杨斯尧觉得断然没有再弄错的道理。   即便是上面只是一张有些模糊的侧脸,可杨斯尧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周月年。   还是她前不久的照片。   她穿了件白衬衣,露出一段修长纤细的脖子,依然是个男孩子头,有点儿长的刘海搭下来,正好隐约遮住她的眉眼,鼻梁纤细挺拔,下颔骨在她脸上呈现一个优美的弧度。   不是周月年又是谁?   日思夜想了几千个昼夜的人,几乎要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刻进他的心底的人,杨斯尧万万不会认错。   许久没有发来加好友申请,周月年在游戏上也弹出一个问号,杨斯尧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按下了好友申请键。   那边立刻就通过了。   杨斯尧嗓子发干,“师父,你长得这么好看,这是你本人吗?”   “不然呢?”趁着说话的空当,杨斯尧翻进了对方的朋友圈里面,果然有好几张周月年近期的生活照。   他近   乎贪婪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人,仿佛要把那个周月年看出一个洞来   过了半响,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目光,对那头说道,“师父长这么好看,我真是赚了。”   “嗯哼。”对方发来个相当傲娇的小表情,杨斯尧有些无语。明明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是高薪人群,怎么就沦落到了在网上钓凯子的地步呢?周月年这是休假闲及无聊找出来的消遣吧?   的确,这事情也像她能做得出来的。   她这个人虽然心思婉转,但有的时候也喜欢恶作剧,以前上学那会儿,班上的男男女女就没少吃她的亏。否则杨斯尧也不会一开始就认定,对面那个人就是周月年。   只见她又发信息说道:“你快点儿给我买皮肤,买了皮肤我就给你发照片。”   杨斯尧笑了一声,半是嘲讽半是好笑,“那我等下给你买了,你不给我发怎么办?”   “那我发了你不给我买怎么办?”对方反唇相击,“再说了,这可是我吃亏,万一你把我的照片拿去做其他什么的呢,我总要先看看你的诚意吧?”   “也行。”杨斯尧假模假样的说道,“我们师徒之间还是要有点儿信任的。”   他立刻发了两百块钱过去,那边秒收。   等到她把钱收了,杨斯尧就立刻说道,“这下该你给我发照片了吧?”   对方没有回,片刻之后发过来了一张照片,下面写着,“当场现照的,师父对你好吧。”   那张   照片里,对方穿着一件朴实无华的白T恤,领口有点低,露出了部分里面的饱满。看得出事业线有些深,越发显得胸型挺翘。   杨斯尧皱眉回忆了一下当初的手感:他不在的这些年,周月年发育得这么好?   他不信。周月年哪有那么大的胸,这分明就是来骗他的!   难怪一直神神秘秘的,原来打的主意就是套了他的钱,随便找张不知道从哪儿拍过来的照片糊弄他。   杨斯尧正要指责对方不讲诚信,对方却已经把照片撤了回去。   他微一思索,顿时决定不说破。   打草惊蛇不如谋定而后动,借此机会跟周月年拉近关系,适时出击,约她出来,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说。   周月年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转过头冲里面的何琳喊道,“阿姨,赶紧出来吃饭了。”   “你去叫周周,我再炒两个菜。”厨房的炒菜声中传来何琳的声音,周月年依言,朝另一侧的卧室走去。   啊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书桌前的周周连忙放下蜷缩在椅子上的腿,转过头来见到是周月年,哀嚎道:“姐——怎么是你?”   “怎么了?难道我来了你就不用怕我了吗?”周月年冲上去看了一眼,见他没做几道题,伸手打了一下他支楞出来的头发,“不许阳奉阴违。”   “哎哟——”周周拖长了声音,“我这不是还想再休息休息嘛,我妈这个人也真是的,恨不得一天到晚把我绑在书桌前…   …”   父母哪有不看重孩子学习的?周月年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也不怪何琳没给他快乐童年,实在是他太皮了。要说何琳身为大学老师,学习成绩肯定是不差的,周栋显是飞行员,当初是高分考入飞行学院的,又能从农村跳入龙门,那肯定也是个善于学习的。至于自己,虽说也皮的很,但好歹成绩从小到大一直都不错,怎么看周周身体里都应该流淌着一些好学勤奋的基因,这种基因还不少。怎么生下来一看,他一点儿没遗传到父母姐姐的好地方?   他正是皮的时候,何琳压不住他,他的继父也不好多说什么,放眼望去,家里唯一能弹压得住他的也就是周月年了。   只是周月年忙于工作,加上如今何琳也组成了新的家庭,她不好时常过来打扰,于是就算要教育周周,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   周周说着说着后面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了。他瞄了一眼周月年,嘿嘿干笑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嘿嘿嘿,我最热爱学习了,学习使我快乐,一天不学习我就浑身发痒。”   说着抱住周月年的腰,抬起头来冲她露出一个相当阳光灿烂的笑容,“姐姐,你不要打我。”   周月年一把揪住他的脖子,直接把周周从椅子上提了下来,“那要看你皮痒不痒了。”   周周连忙抱住周月年的腰,“不痒,我的皮一点儿都不痒。”   周月年将他放到地上,在他穿好   鞋子之后,推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快去吃饭,就你皮。”   她站在周周后面,看不到那小屁孩脸上的神色,不知道周周长长舒了一口气,不住的庆幸。   还好还好,他手机藏的快,周月年没有发现。   前几年经人介绍,何琳和他们学校的一个男老师,组成了新的家庭。那个老师也是教文科的,在一群开公司拉项目的理工科老师中间,穷得格外清新脱俗,加上为人清高,挣不了几个钱,前妻收入远远超过他夫妻,两人之间越来越没话说,索性离了婚。   他女儿跟了前妻,只是偶尔过来玩儿,不过何琳这个人一向与人为善,性情柔顺,跟她处的不错。至于这个男老师,对周周也还挺好的,也不介意,周月年经常到他们家来,加上自己有孩子,何琳年纪也大了,也不要求她再生一个。他和何琳之间相互尊重,小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也算是别有滋味。   只不过,可能周月年自己觉得不自在,对他总是充满了疏离,但想来也很正常,人家跟她非亲非故的关系,又还挺尴尬,她不自在也在情理之中。   周周刚生下来那几年,周月年抽空就会来何琳家里看望他。姐弟俩虽然差了十八九岁,但居然也有玩笑闹。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天下的皮猴子总有相似之处。   周周年纪不大,但沉迷手机已久,何琳打过骂过好多次,表面上是收敛了,可经常在背   地里又去玩手机。这段时间放寒假,他还小,课业也不重,就算是玩手机,何琳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妈的不在意,周月年也不好多说什么。   吃完饭,周周一溜烟儿地就跑回了自己房间,将门一关,又沉迷游戏去了。   今天何琳的妈妈也在,周月年本来是要给她收拾碗筷的,但她刚刚一动,老太太就连忙让她坐下,“快停下快停下,哪儿能劳动你呢。”   “平常上班那么忙,你现在就在一旁休息休息,我和你阿姨一会儿就把碗洗完了。”   老太太对她虽然和颜悦色,但周月年感觉的出来,她始终没把自己当自家人。   她也不和老太太争,将碗筷交给她,自己坐到了一边。   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不过也没睡太久,周月年就醒了。   她唯恐坐在那儿,等下不小心又睡着了,干脆站起身来醒盹儿。   她看了一眼厨房透明的推拉门里,何琳和老太太还在忙上忙下,她走上前去正想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就听见老太太说:“也是刘老师不介意,你经常把她叫到家里来吃饭,换成其他人早就不高兴了。”   周月年的脚步猛的顿住了。 第六十章 阴差阳错   只听老太太又继续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叫你不要跟她太亲热,到底身份尴尬,你经常把她弄到你家来干什么呢?”   “妈——”何琳拖长了声音,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叫你不要这样说话,我把年年当成自己的孩子,怎么就不能把她叫到自己家了。再说了,这个家也有我的一半,凭什么老刘就要说我?我就那么没有话语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跟她爸爸也没有结婚,她跟你又没有血缘关系,你平白无故的把一个外人往家里引,老刘心里会有意见的。人家也生了个女儿,人家女儿都没有过来,你把你前男友的女儿带到家里来,你说老刘不多想吗?”老太太擦了擦灶台,“她是跟周周是亲姐弟,现在发展的也挺好的,我不是叫你不跟她来往,我也知道她那么能干,那么优秀,以后帮到周周的地方很多,可是你总要照顾一下别人的想法吧?”   何琳将碗碟往锅里一扔,没好气地转过头来问道:“是不是老刘跟你说了什么了?”   “没有没有没有。”老太太连忙否认,“老刘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自己做主。唉,我不想你跟周月年来往的太密切了,你好不容易才结成婚,我不想你的婚姻再起波澜。”   周月年站在门外,听着她们的谈话声清晰无比的从厨房里传出来,低下头笑了   一下。   正常。   她对自己说。   老太太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情理之中,她总觉得每次上门都没有空手,就已经算是做到礼数周全了,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许多的介意并不仅仅只是你礼数不周到的原因。   重组家庭经营起来本就困难,老太太是何琳的亲妈,万事都是以她为出发点,她这么说,也有她的道理。   周月年如此冷静理智的告诉自己。只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生出一丝落寞来呢?   爸爸去世,大姑离开,她就没有家了。   不对,曾经那个家里还有一个人愿意掏心掏肺的对她,只不过被她弄丢了。   那个人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那个人现在正捧着手机和游戏里的周月年聊得热火朝天。   也难为他堂堂一个博士副教授,年纪轻轻年轻有为,为了跟前女友套近乎,如此委曲求全,如此失智。若是让方飞看见肯定会不认识他的。   也不想认识他。   自从上次给周月年买了游戏皮肤,他和周月年在游戏里的感情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当然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金钱的推波助澜。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见时机差不多快要成熟了,杨斯尧发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师父,你说我们都这么熟了,这几天你要是有空的话,出来约着见个面呗,我请你吃饭。”   他把信息发送成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仿佛只要自己呼口气,就能把好不容易挣来的良   好局面吹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对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复他。杨斯尧见了以为她不肯,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心情复杂地又说道:“正好这段时间我有空,不知道师父你有没有空,我刚刚拿到钱,我们可以去吃几顿好的。”   那边又是长久的寂静,杨斯尧不由得有些失望。也对,周月年到底是个女孩子,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接受网络上陌生人的邀约呢?   杨斯尧还是不肯放弃,继续抛出鱼饵,“师父是女孩子,你想吃什么任你选地点,时间都由你定。”   那边还是不吭声,杨斯尧泄气了,干脆说道,“是我思虑不周,没有站在师父你的角度来考虑,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不是不是,你别多想。”这次对方倒是回的很快,“我只是在想哪天有空。”   哦,对了,他怎么忘了周月年是飞行员来着,平常忙得脚不沾地,想要她抽出时间来见网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见对方发来信息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要请我吃大餐,时间地点都由我定。”   对方也不跟她客气,“那行,我想吃海鲜自助,就是市中心那家可以看江景的餐厅。”   “行。”杨斯尧心里划过一丝疑惑,但没等到他仔细去想这一丝反常究竟从何而来,就马上被周月年同意和他见面的这个好消息,砸得手足无措。   他想也没想的就直接说道,“那你什么   时候有空?我们约在什么地方见面?”   “就明天吧。”对方发信息说道,“地铁口有个肯德基店,你去了,坐在靠门的左手边,那里正好有个落地窗,上午九点我过来找你。”   “还有事情要做就先下线了,明天见。”   说完对方就下了,杨斯尧却在那里捧着手机,犹自不敢相信。明天他就可以见到周月年了吗?他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会和周月年用这种方式重逢。   欣喜之余,他脑中冒出一个不太合时宜的疑问:周月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喜欢去肯德基?   第二天早上,杨斯尧一早便到了指定的地点,坐在周月年说的那个位置上。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的杨斯尧到了现在脑中思维都还相当活跃。   等下见到了周月年,他要说什么?说好巧?还是说这么久没见过得怎么样?是否别来无恙?   不不不,这些开场白都不太好,要么太矫情,要么太平淡,要么和他们的真实情况非常不符。   杨斯尧第一次恨自己只擅长解决工科问题,闲暇时候竟不知道多看两本文学方面的书籍,否则今天要见周月年,他也不至于如此手足无措。   他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初中生一样,人还没有到他面前就先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是当初做出科研成果,第一次面对那么多人上台讲话,杨斯尧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不知不觉间,已   经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杨斯尧抬手看了一下表,有些焦急的朝外望了一眼。   外面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可却没有他期望中的身影。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一直到下午两点,杨斯尧在那坐了五个小时,为了避免上厕所,免得错过了周月年,他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可就是自始至终没有看到那个人朝他走来。   怎么回事?   是半路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还是她看到自己,终于意识到那个在游戏里给她买皮肤、对她有求必应的人是自己,所以才不愿意靠近,便是连见一面都不肯?   大概率是后一种可能吧,半路遇到意外的毕竟是少数,何况他也不希望周月年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他同样不希望是后面一种可能啊。   那就说明,其实在周月年心中并没有完全的放下,他还是忌讳着当年他们分手的痛苦。   也对,当时周月年一个人孤立无援,父亲不在了,大姑也离开了,他原本说好的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她,可是谁知道转头就走了。如果换成他恐怕也没有办法,在阔别经年之后,若无其事的来见初恋情人。   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如果他当初能够再稳重一些,好好的跟周月年沟通一下,他们也就不会有后面这几年的分开,更加不会有现在的艰难。   当初种种是他一手造成,也不怪周月年如今不肯见他。   杨斯尧神思不属地从肯德基里   推门出来,连脚步都有些不稳。旁人见了,也不知道这个相貌清俊的男人怎么就不高兴了,只知道他看上去颇有反社会潜质,唯恐一个不留神就拖把刀出来,在大街上喊打喊杀,全都离他离得远远的。   杨斯尧浑然不知道,无形当中自己竟成了个生化武器,脑中满脑子都是周月年不见他这件事。   她不肯来见自己不肯,不肯……她不肯……   前一刻他还在满心欢喜的等着周月年,后一秒现实就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的锤在他胸口,捶得他痛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当初离开时,他是相当决绝的,在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既然不能当周月年心里的第一,那他就情愿从头到尾都不要这段感情。   不是没有伤心过。事实上到了国外好多年,分手的余韵一直在他心口徘徊不去,可那种痛不像现在这样,那种痛是让他隐隐作痛持续好久,现在这种痛是一上来就给他迎头痛击,打的他找不着北。   可能是因为心情起伏太大,回去之后杨斯尧就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他本想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把这场病撑过去,谁知道第二天早上就烧得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杨斯尧不得已,这才叫了酒店的人帮忙联系了医生,把自己给送进了医院。   从何琳家出来,周月年就自己回了小公寓,她一个人住,没买太大的房子,就在市中心买了   个单身公寓。地段好,楼下就是商业街,很符合她爱热闹的个性。   何琳那里她去了一次,往后也还是要尽量减少去的次数,毕竟礼数在周全,也架不住她身份尴尬。   她一个人住,想睡多久睡多久,平常没人管她,日子也过得颠三倒四的。昨天一觉醒来,就看见工作群里多了一个文件。   周月年打开一看,是他们公司联系本市一所高校过来做讲座,算是业务培训,作为机长肯定要到场的,周月年的名字也在列席名单上。   她匆匆扫了一眼,目光在某个名字上停住了。   杨斯尧。 第六十一章 乍见   杨斯尧,F大学航天航空专业副教授,藤校博士,二十六岁已经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十多篇文章……   一系列的成绩列出来,让排在第二位的杨斯尧履历闪闪发光,甚至比前面那个四十多岁的教授还要惹人瞩目。   这个杨斯尧就是他吧?   想来也对,他的名字本来就少见,年龄性别经历,各方面都对得上,除了是他想来也没别人了。   周月年盯着那个名字,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好像不认识了一样。他不是在国外念金融吗?怎么还是航天航空专业呢?他出国之后没有听从父母的意见去读商科吗?   他……二十六岁回国就是副教授,成绩固然显眼,但一路走来想必也很辛苦吧,这些年他过得还好不好?   一时之间周月年觉得有好多话到了心口想要问他,可是茫然之间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在曾经的那幢小别墅里了。现在的她独居在市中心的公寓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除了镜子里映出两个人外,到处都是她一个人。   再也没有了曾经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少年。   她想问,可又有谁来回答的?   群里弹出消息,是人事在问她:“周机长,收到请回答。”   周月年看到那条消息,这才如梦初醒一样,回答道:“收到。”   没想到,分开几年他们居然还能再见,杨斯尧居然要到他们公司来做讲座。是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呢?还是说他们分手了   ,孽缘也没斩断?   杨斯尧他知道要到自己公司来做讲座吗?   不,杨斯尧他不知道。这会儿他正烧得迷迷糊糊的,如果不是已经入境有一段时间了,多半还要被隔离起来。学校的同事过来看了他一眼,见他烧的实在不像样子,那颗金贵的脑子很有可能随他而去,于是主动请缨,帮他解决这个困难。   “杨教授,你明天有个讲座,看你这样子也没办法带病坚持,我跟学校那边打过招呼了,他们重新派了个副教授,跟着徐教授一起过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杨斯尧早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连文件都没有看一眼,听到如今有人愿意代劳,当然求之不得。   当天晚上,周月年几乎是通宵没睡,杨斯尧去见她那天晚上的心情此刻完美复制到了周月年身上。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假如明天见到了杨斯尧,应该怎么跟他打招呼?是说好久不见还是说没想到是你?   不对,好久不见一听就是标准的旧情人见面打招呼方式,至于没想到是你……废话,她都已经看过文件了,还能想到那个人不是杨斯尧?那她不是瞎就是傻吧?   那她该怎么说?   说老同学?不不不,这个称呼太疏远了,杨斯尧跟她就算是没有一段感情,他们两个人之间也不是一般同学可比的。   那……轻轻巧巧的打个招呼就算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一切尽在不言中?   或许这   样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他们两个人重逢本就尴尬,周月年也把不准杨斯尧此刻心中的想法,说得多错得多,不如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其他的,如果之后有机会再慢慢详谈。   对。   就这样。   周月年打定了主意,总算是可以放下心好好的睡觉了,可抬眼一看,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不知不觉间她想这个问题竟然就耗费了一晚上的时间。   “哈。”周月年自嘲一声笑了出来。想她也算是经历过了不少大场面的人物,没想到这会儿这点小场面居然还把她难住了,真是不经事。   她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爬起床到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被冷水一激,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又擦干头发换上制服,开车朝公司走去。   她来的有些早。   见到她来了,平常跟她较好的几个同事不由得纷纷打趣。   “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你往常不都踩点进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你懂什么呀,今天过来做讲座的可有几个青年才俊,我们周机场也是机场里的一枝花,这些年一枝独秀忙着载客,把个人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今天是个大好机会,你说她怎么不早点儿?”   周月年被人戳中腹中鬼胎,没好气地拍了那人一肩膀,啐道:“去,下次你追我队里的女乘务,我不帮你牵线搭桥了。”   “行行行。”对方赶紧告饶,“我怕了你了姐,你是我亲姐   。”   插科打诨间,时间又过去不少。周月年有些紧张,第一次上飞机都没她现在这么紧张,她走到角落里不动声色的抽了张纸巾,把手心里的汗水擦了擦。   过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杨斯尧怎么样了,是不是长变了?变化又有多少?他……还认得出自己吗?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她心慌意乱。周月年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慌乱?   “时间到了,各位赶快就坐。”   不知道是谁一声吆喝,散落在各处的同事都渐渐聚拢到了底下的座位上,周月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选了个角落位置,端着水杯,慢慢收紧了手。   过了片刻,他们领导领着几位陌生人走了进来,掌声雷动。周月年转头看去,将那几个陌生人的脸一一看来,心里渐渐的凉下来。   没有杨斯尧。   他不在那里面。   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其中,所以他不愿意来吗?还是说一开始就是周月年会错意了,此“杨斯尧”非彼“杨斯尧”?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坐到了主席台上。周月年这才注意到,原本排在第二位的杨斯尧名字被另外一位教授给顶替了。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不愿意见自己,就连讲座都不想过来吗?   周月年一时口干舌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上面都已经开始讲座了,她才恍然进去一般,转过头问身边的会务:“人员怎么跟   说好的不一样?”   那个会务弯下腰来,在周月年耳边小声说道:“说是有个教授突然有事来不了。”   有事……吗?   是有事还是单纯不愿意见自己?   那个念头一在周月年心里冒出来,她就连忙摇了摇头,怎么能这么想呢?不管是真的有事,还是不愿意见自己,说到底可能就是他们缘分不够。缘分不够,强行在一起,那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算了,不去想了。如果真的有缘,杨斯尧现在都回国来做副教授了,他们在一座城市,肯定还会再遇见的。   如果没缘分,别说在一座城市,就是一个小区上下楼,恐怕平常遇到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杨斯尧这一病昏昏沉沉地就病了大半个月,病好之后,他的导师又让他抽空回去一趟,说是有点儿业务上的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   杨斯尧没办法,幸好他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趁着这边学校还没有正式给他安排教学任务和科研任务,临时买了张票,打算飞回波士顿,先见了导师再说。   可能真的是缘分吧,要不然明明已经错过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在机场再次相遇呢?而且恰好就是杨斯尧近期最后一次回波士顿的时候。   当时他办了值机手续,坐在候机厅,本来是在百无聊赖的玩手机的,谁知道身边传来一个女孩子嬉笑的声音,“周机长,你这块表不错,什么牌子的?”   好巧不巧,杨斯尧豁然抬头1-么-麓-篴   ,正好撞上不期然朝他这边看过来的周月年。   一时之间,仿佛整个候机厅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他和周月年两个人。周月年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愣在那里,一个字也不说。   至于杨斯尧,他更是没有想到,浑身僵直,只看着周月年什么都说不出来。   彼此都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遇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周月年先开了口——寒暄这种事情一向是她来做的,指望杨斯尧可能到下辈子他都没这个自觉——只听她说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嗯。”杨斯尧低头,“我也没有想到。”   他看了一眼周月年的小行李箱,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后跟着的那一群女孩子都往前走了,还时不时的回头朝他们看,都笑嘻嘻的,满是打趣。   杨斯尧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连忙收回目光,说道:“你现在在机场?”   “嗯。”周月年抬手看了一下表,“我马上有个航班要飞,先不跟你说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杨斯尧连忙叫住她,“你飞哪里?”   “波士顿。”周月年这才想起能在这儿见到他,肯定也是要出境的,“你去哪里?”   杨斯尧缓缓笑起来,“真巧,我也是去波士顿。”   他拿出机票给周月年看了一下,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家公司的logo,周月年也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巧。   杨斯尧   笑起来,眉目舒展,“没想到这么巧。你飞完我们聚聚吧?”   他说完,有些试探性的看着周月年,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缓了。   那一瞬间,周月年就心软的一塌糊涂,她想也没想,直接点头,“嗯。” 第六十二章 乌龙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齐齐开口,说完却又不好意思地朝彼此一笑。   杨斯尧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周月年:“你先说。”   “你……”要她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周月年“你”了半天,总算是把这个头开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她怎么不知道?   “有段时间了。”杨斯尧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我博士念完之后接受母校的邀请,回来当了老师,这段时间忙着安排国内的一切事宜,在美国那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善,所以这次专程回去,想把事情做完。”   之后再去波士顿的机会可能就少了,却没想到恰恰是在这次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周月年。   说到这里,他也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更加没有想到,周月年就是本次航班的机长。   此刻距离他们下飞机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两人坐在机场的咖啡厅里,身边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灯火通明,异国他乡,没有了在中国时明月照故里的缠绵,但是灯光亮得格外不吝啬。   暖黄的光线中,两人的轮廓映出几许今年的暧昧来,莫名就有了几许旧事重提的意味。   周月年也笑了,笑得不怎么真心,“我也是刚刚调来这趟航线没多久的。”   说完之后又陷入沉默,两人一时之间,均是相顾无言。过了半晌,杨斯尧才慢慢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   不甘心,“其实几年前,我回到你家找过你。”   周月年正在犹豫要不要问他上次讲座的事情,没想到杨斯尧反倒先开口了。   她听了,不由得有些愕然,“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几年了,你邻居说你把那套房子租了出去,成了人家的外景拍摄地,也不经常见你。我就把联系方式留给了她。”杨斯尧不由得想到那天他们俩约定的见面,笑容更加艰涩了几分,“可能她弄丢了吧。”   这话说的就有些口不应心了。他一开口,周月年就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当即解释道:“我不知道。那套房子我很早之前就租了出去,毕竟每个月的物管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我又经常待在学校里,回去的时候也不多,于是就干脆租出去了。那边前几年修了个很大的公园,加上又是在山上,风景很好,我租出去给人家当摄影用的外景地,还挺抢手。连什么时候换了邻居都不知道。”   杨斯尧点了点头,虽然早就猜到是这种可能,但听周月年解释,心里奇异的,非但没有生出一丝宽慰,反而觉得有些疲倦。   他问道:“你常年住宿舍,也不回去,那肆肆呢?”   问完杨斯尧就有些想笑。   人她都已经不要了,还留着一条狗干什么?想来试试早就被她送人了吧。   周月年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死了。”   杨斯尧不由得有些惊讶地抬起了眼睛。   “把房   子租出去之后,肆肆被我寄养在学校外头宠物店里。有一年寒假,我接它出来,它见了我很开心,围着我撒欢,结果旁边不小心有辆车子撞过来,就这么……”周月年摊了摊手,后面的结局不需多言。   她当时就在想,一个人要鳏寡孤独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老天吝啬到,连一条狗都不能好好地陪在她身边。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活物是见证了她和杨斯尧那段感情的,也就只剩下肆肆了。   在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离开她之后,也就只有它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于她而言,那早已经不再是一条宠物狗那么简单。那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家人,可天就是有这么不测风云,前一秒钟他们还在为好不容易的相见欢欣鼓舞,后一秒钟,肆肆就被卷进了车轮底下。   那个时候她站在肆肆的尸体旁边,手脚僵直,旁边那个新手司机不住的跟她说些什么,焦急的跟她解释着什么,周月年一概没有听到。她看着肆肆的尸体,脑中翻来覆去想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杨斯尧可能更加不会原谅她了。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想要握成拳,仿佛这样才能感到一丝安全感。   过了半晌,杨斯尧轻笑了一声,“也好。”具体是什么也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从地上提起包包,背到肩膀上,站起身来,对周月年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去吧。”   旧情人   见面,聊成他们这样的估计也是少见。杨斯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仿佛早就猜到了周月年是如此负心薄幸的一个人一样,居然没有半点儿失望。至于刚开始见到她时的那种欣喜若狂,也早已经消失殆尽。   周月年跟着他不由自主的起身,眼见杨斯尧说完就要走,她在背后终于忍不住叫住他,“杨斯尧,那天……那天那个讲座你不来也是因为我吗?”   杨斯尧愕然回头,“什么讲座?”   不知道为什么,周月年激动起来,边比划边跟他说道,“我们公司前几天邀请了你们学校的老师过来,给乘务人员做专业讲座,我看到上面人里有你的名字,但后来你没有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杨斯尧仿佛想起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但他是因为什么没去的……杨斯尧回忆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   她还好意思说!   他转过身,大步地朝着周月年走近,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生病了,所以没有来。”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病吗?”   周月年莫名其妙的抬头看着他,难不成杨思尧生病还要怪在她头上?自己连他之前在哪儿都不知道。   见她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杨斯尧翻到那个微信号码,往周月年面前一摆,“这不是你?”   他没好气地控诉道:“你专程约我出去,却让我在那儿等了你五个小时都不见你人影。周月年,你什么时候下作到这   种程度了?在游戏里骗人装备皮肤,完了之后就拍拍屁股,不认人。不过也对,你在感情里本来就这样,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就和人家在一起,用不着人家了,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周月年没空去计较杨斯尧乱七八糟在说些什么,她盯着那个微信号半晌,冒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这不是我的号码。”   杨斯尧根本不相信,“上面的照片、各种生活照,都是你的,你还狡辩。”   “我有病啊,拿自己的真照片骗人。”周月年立刻叫起来,叫完之后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对,杨斯尧什么游戏什么皮肤你给我说清楚。”   半晌之后,周月年和杨斯尧坐在刚才他们坐的那个位子上面面相觑。   杨斯尧被周月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看,有个人没心没肺,我连最起码的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当然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找你了。”   “好了好了。”周月年心里像是蜜罐子打翻了一样,甜滋滋的,她伸出手来揉了揉杨斯尧的耳朵,“算我错了算我错了,行了吧。”   “怎么算你错了,本来就是你错了。”杨斯尧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把这事情忘掉!”   “那可不行。”周月年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还打算把这件事情写下来,隔三差五拿出来念一遍呢。对了,刚才我怎么忘记录音了呢?”   “周月年!”   眼看杨斯尧有即   将被自己惹毛的趋势,周月年不敢大意,连忙抬起手告饶,“好好好,忘记就忘记,忘记,我马上忘记!”   “还好意思说。”杨斯尧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都还没有给我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等等啊。”说着,周月年掏出手机,拨通了周周的电话。片刻之后,那边传来一个小孩子欢欣喜悦的声音,“喂?大佬?你传唤小的做什么呀?”   “周周啊。”周月年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和蔼可亲,“我刚刚在这边的漫威周边店看到了一个新的赛车,我想给你买回来呢。但是呢,在这之前我有点儿事情想问你。”   “谢谢大佬,大佬爱你,给大佬进茶。”周周非常狗腿子地说道,“大佬想要知道什么,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哟,还会用八个字的成语了,看样子你最近知识增长得不错嘛。”说完,周月年的声音突然压低,透出一股危险来,“我问你,前段时间你是不是打着我的旗号约了个人出来?见到那个人年纪比你大许多,你不敢再欺负人家,于是根本就没有赴约,直接就把人丢在了肯德基?是不是——”   “嘀——嘀——嘀——”   周月年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杨斯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番操作。   周月年退出通话页面,拿起手机冲杨斯尧扬了扬,“看到了吧,是这个小崽子冒用了我的照片跑到网上   骗人。至于你加的那个游戏账号,其实本身就是他的,只不过我当时借过来打了两局罢了。”   她没跟方飞说,方飞也就自然而然的认为那就是她的。至于周周拿周月年的照片去骗人,这种事情做的这么熟练,看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不过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在游戏里居然还有人这么大方,真的会又是送皮肤又是充钱。本来以为是个冤大头,还打算再宰一顿的,谁知道去了肯德基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跟他姐年纪差不多的人。 第六十三章 和好   “这小子还挺贼。”周月年笑了笑,“专门把你约在地铁口的肯德基店,还让你坐在窗口处,就是想看看他约来的那个人他惹不惹得起,一看到是他惹不起的,立马掉头就走。下面就是地铁站,连一步多余的路也不肯走。”   杨思有被他这份操作惊呆了。   他从小到大也算是个聪明的,但也没机灵到这种程度。周月年家都是些什么基因?还是说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鬼精鬼精的?   “行了,真相大白了吧?你这也算是冤枉我了。”周月年含笑看着杨斯尧,笑容中带着几分熟悉的促狭,莫名就让杨斯尧心里一动。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来——伸到一半,看到周月年脸上的愕然,才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就在他犹疑间,周月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像是怕他反悔一样,连忙伸出手去握住了杨斯尧的手。   她眼睛非常清亮,其中又带着莫名的光芒。只听周月年说道:“是你自己伸出手来的,可不能再反悔了。”   她这句话像是给了杨斯尧一颗很大的定心丸一样,莫名就让他原本浮躁不安的心沉静了下来,他听到自己回答,“不反悔。”   周月年要忙着回国,而杨斯尧还要留在波士顿处理事情。两人就这么分开。等到杨斯尧把事情处理完了,周月年专门请了一天假去机场接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去机场接人了。   以前去机场都是工作,没   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能去接人,这种体验于周月年而言新奇极了。   老远就看到杨斯尧坐在那里,周月年走过去,手指在他下巴上捏了捏,“走啦。”   她说着就要离开,杨斯尧拉住她,“我回来这么久,还一直是住在酒店呢。”   换而言之,他没地方去。   周月年看看他。   杨斯尧回报给她同样真诚的目光。   周月年看着他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她一把将杨斯尧从地上拉起来,“我的公寓有些小,你去了可别嫌弃啊。”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即便是个茅草房,他也会甘之如饴。   杨斯尧跟在她身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阔别多年,他们总算是又在一起了。自从那次在波士顿说清楚之后,好像一直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些隔阂都已经不存在了。   想来也对,年少时期他们还未长成,各自有各自的不成熟,等到经历了许多事情才发现没有什么是不能妥协的。只要身边的那个人还在,就算是包容一点,后退一步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而不是以什么方式在一起。   何况他们两人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也挺好的。   青年教师的压力并不小,即便杨斯尧从国外回来,学校也不会对他网开一面,更何况他一向是个在事业上颇有追求的人,自然更加不可能放任自己   沉沦。   周月年好久没有休过假了,趁着杨斯尧到她身边来,就跟公司申请,休了个长假。   “你们就这样又在一起了?”   周月年一边刷牙,一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黄闪闪颇为不可置信的声音。   她咕噜噜地将漱口水吐出来,冲着电话那头喊道:“那不然呢,之前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纯属浪费,现在能够在一起,当然是抓紧时间在一起了。”   “狗男女。”黄闪闪酸不溜秋地说道:“上次见面,我俩还在说一起面对过年我妈催婚的事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抛弃了我。”   “我发现你跟杨斯尧特别喜欢搞什么突然袭击。以前你俩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俩就在一起了;分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才刚刚习惯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了,你们又分开了。这次还是一样。你说你们是不是对闪电战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这个真没有,纯粹是感情到位了。”周月年得意洋洋的说道:“至于过年催婚那个事情,我可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催婚这个要你一个人面对了,不好意思哈。”   她刚说完,家里就传来两声门铃响。周月年擦了一把脸,连忙对电话那头的黄闪闪说道:“我暂时不跟你说了,有人在敲门。”   说话间,她走过去打开了门,看到门外那人的第一刻,周月年顿住了。   这个人她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如果不是   她,当初自己和杨斯尧会不会分开那么多年都还不一定呢。   对她和杨斯尧的感情杀伤力这么大的就一个人——单晓婵。   她以前就热衷于棒打鸳鸯,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打算放过她和杨斯尧吗?   周月年将自己心里的那些起伏给强行压下,笑着将单晓婵引了进来。   “阿姨好,吃饭了没有?”她领着单晓婵坐到自家的沙发上,状若无意般地与她寒暄道。   单晓婵还是一贯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带着她的优越感,却硬是要表现出一副亲善面孔,“不用了。”   “我来找你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杨斯尧这次回来我和他爸爸都不知道。”   “嗯。”周月年点了点头,“你们现在知道了?”   单晓婵不置可否。   周月年也不指望她会回答,说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他说,用不着我来转达。”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见到男朋友的妈妈,听她说上两句话,就迫不及待的要把所有压力压在自己身上。   他们的亲子关系出了问题,应该由他们当父母的去找杨斯尧解决,而不是把压力转嫁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爱情去为他们铺路,找自己祭天。   单晓婵也发现了。她轻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几年不见,你倒是成熟了不少。”也圆滑了许多。   周月年笑   了笑,把她这话当做夸奖,照单全收。   单晓婵感觉到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周月年了,立刻调整战略,“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杨斯尧回来工作这件事没有跟我和他爸商量,纯粹就是他自己决定的,我们才知道他在国内高校签了约。当然也不是说他不能回来,事实上他博士念完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只是,他不该不经我们同意就直接跟高校签约,我们原本的打算是希望他能去他爸的公司。”   单晓婵把话说完,等着周月年的反应。她等了一会儿,才像是意识到单晓婵是在等她说话一样,耸了耸肩膀,“嗯哼?阿姨,你跟我说这些……嗯,做什么?”   单晓婵脸上露出一丝怒气。   她跟周月年说这些事想做什么难不成她还不明白吗?就是希望周月年能帮忙劝一下杨斯尧,没想到几年不见,她还学会装傻了。   周月年没能闻贤歌而知雅意,可气坏了单晓婵。她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笑了笑,“你和杨斯尧的爸爸如果对他的工作有什么不满的话,可以直接找杨斯尧说。你们是他的父母,只要掌握正确的沟通方式,杨斯尧不会不听的。”   这是实话。   只可惜,一直以来杨斯尧的父母好像都不太清楚。   单晓婵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杨斯尧若是肯听我和他爸爸的话,哪儿还需要来找你?”   这话说的就比较   明显了,周月年却不上当,“那就抱歉了,我虽然是杨斯尧的女朋友,可也还没到能干涉他工作的那种程度,他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从来只有支持的份儿。”   单晓婵听到她这话,不由得问道,“难道你就不为他想想吗?”   又来。   周月年心说我当初就是信了你的邪,让我跟杨斯尧平白的分开了几年,现在你还要拿这样的话来诓我,真当我是不长记性啊。   她心里非议,脸上却在笑,“我并不觉得大学老师就比他回家继承家业差很多。再说了,靠自己本事吃饭和靠父母庇护,还是前一种,听起来更让人放心,有安全感一些。”   单晓婵见她油盐不进,不由得使出杀手锏,“杨斯尧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他怎么不待见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变化。倒是你,你恐怕还要好好掂量掂量,得罪了我是什么样的下场。”   “当然。”她眼波一转,又说道:“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跟他商量商量,毕竟你是杨斯尧喜欢的人,我也乐于见到你们重新在一起。”   说白了,就是周月年如果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将来她会支持周月年和杨斯尧在一起的。   可是这样的话,周月年一个字都不相信。   更加不需要。   “你我想你搞错了一点。我和杨斯尧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一旦其中有一个人不愿意了,另外一方的父母就算是   再想我们在一起,那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她单方面同意没有用,也要看周月年想不想和杨斯尧在一起。单晓婵别自我感觉太好。   “再说了。”周月年低头笑了一下,“杨斯尧现在的事业挺好的,不管他是想继续当老师,还是想回来继承所谓的家业,我都全心全意的支持,没有道理去干涉他的决定。这是我爱人的方式,不需要其他人来指指点点。”   她站起身来,一幅送客的姿态,“我还没有吃早饭,阿姨如果你不打算留下来吃早饭的话,就先请回吧。” 第六十四章 突发   单晓婵被赶出去的时候,还颇为不甘心的冲着周月年大喊了一声,“我是不会允许你进门的!”   周月年嗤之以鼻,彻底把她关在了门外。   还“进门”。   听上去像上个世纪民国时期的话了。现在新社会新思想,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杨斯尧回来之后周月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说完,颇有些忐忑。   虽说当时她把单晓婵赶出家门是解气了,可她毕竟是杨斯尧的妈妈,自己这么对人家,万一杨斯尧心里不高兴呢。   所幸杨斯尧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非但没有责备周月年,反而夸赞道:“做得好。你把谁是你真正应该巴结的人分得很清楚嘛。”   “是啊是啊。”周月年口不应心的说道:“就是某个自认为被我巴结的人,在我这儿住了这么久,好像连伙食费都没有交过一分呢。更别说房租了。”   杨斯尧从善如流的回答道,“那不是还没发工资吗?再说了,等我发工资了我也要存起来,将来娶老婆用的。你就看在我们人民教师不容易的份儿上,暂时放我一马吧。”   “能把吃软饭说的这么清丽脱俗,恐怕也只有你了。”周月年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算了,看在你长得如此鲜嫩可口的份儿上,养你就养你吧。不过你可要把你的脸保养好,毕竟你在我这儿也就只剩下这张脸了。”   杨斯尧虚心接受,“多谢女王大   人。”   周月年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   如今他俩也凑在一起了,原本最不想参加同学聚会的两个人,反而成了张罗同学会最积极的人。   周月年本来性格开朗,为人豪迈,以前班上的这些聚会,十次有九次是她在张罗,后来杨斯尧走了,她就故意避开。如今他回来了,周月年又开始忙着张罗。   至于杨斯尧,许是被周月年感染,许是他心里那些不好与人言说的小心思,也暗搓搓的期待着同学聚会的到来,甚至还相当上心,隔三差五都要来问上两句。   “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这么热情的想要准备什么同学聚会,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黄闪闪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们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想秀恩爱。我早该知道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这种货色。高中毕业那会儿大家都忙着对答案,就你们俩忙着亲亲热热,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以为你们两个人成熟点儿了吧,并不!依然是一样的。”   她痛苦地嚎啕,就差捶胸顿足了,“姐妹,我的好姐妹,你能不能为我想想!我前脚才说了,今年回家要面对我妈的催婚,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去面对她老人家?”   “抱歉抱歉,也是碰上了。”周月年虚情假意地道歉:“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不是想给你们分享我的快乐吗?原来搞了半天你们并不在乎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呸。”周月年话音   刚落,就被黄闪闪给拆穿了,“周月年,咱们说话讲良心,你真实意图真的是这样吗?”   黄闪闪无比唾弃,“站在人民群众对立面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说会撒谎了,周月年你德性啊。”   “害。”坐在一旁正在和杨斯尧打游戏的方飞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还不知道现在吗?现在流行把狗骗进来再杀。周月年搞个同学聚会就是想来秀恩爱的,大黄,你跟她十几年的同学怎么就不能闻弦歌之雅意呢?看我多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俩货没安什么好心,从头到尾都没指望他们。”   “先说好啊。”方飞总算是抬起头来了,“这次既然你们是来秀恩爱的,那这个聚餐费我就不给了啊。反正你们两个人来秀恩爱的目的也达到了,也不在乎我们会不会给钱,是吧?”   后面这句话他是对黄闪闪说的,黄闪闪一听,立刻响应,“对对对,反正你们都是过来秀恩爱的,秀恩爱的目的达到了,那我们这个钱也就可以不用给了。没道理让我们荷包出血,又要心里受伤吧。”   一群人正在打打闹闹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没走错,是这儿吧?”   众人纷纷回头,就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见到她,一时之间周月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她先跟周月年打招呼,“年年,你不记得我了?”   黄闪闪赶忙凑过来,“徐姣啊,   你忘了她了?”   经黄闪闪这么一提醒,周月年总算是把面前这个小个子和记忆当中那个总是动不动就喜欢脸红的女孩子联系起来。   她看着面前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徐姣,有些认不出来,“是你。我……我都认不出来了,你不说我真的认不出来了。”   “是吗?那我肯定是变得更好看了。”徐姣笑着说道。   周月年看着她,觉得跟记忆里的那个人简直有着天渊之别。现在的徐姣看上去自信又大方,丝毫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说话就脸红了。   她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徐姣冲她笑了一下,转过头正好看见站在方飞旁边的杨斯尧,“那是杨斯尧吧,果然不愧是我当年喜欢的人,现在还是这么帅。”   周月年听她这么说,心里先是一紧,但眼睛不期然地就看到了她手上戴着的那枚小小钻戒,立刻又放松了。黄闪闪笑嘻嘻的说道:“你这么说,也不怕打翻了姜强的醋坛子。”   徐姣不满地说道:“那谁管他。明明说好了跟我一起过来的,谁知道半路又接到电话说要去上课。我就不知道他一个体育老师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多的课。”   周月年听她话里透露出来的这信息,想必她和姜强在一起了。没想到自己和杨斯尧兜兜转转,反倒不如他们来的稳定。   看来一别经年,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幸福,各自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品尝着各自的辛酸苦辣。   聚会完   毕,杨斯尧和周月年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   杨斯尧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刚才方飞还跟我说,我们两个人结婚的时候不能忘了他那杯谢媒酒,要不是他为我出谋划策,我们两个人万万不能在一起。”   周月年没好气地笑道,“美得他。不想给红包就算了,还要来蹭一杯谢媒酒,他也真是好意思。”   杨斯尧听到周月年没有反感他说结婚这件事,心情立刻大好,暗暗下定决心,就算周月年不给方飞这杯谢媒酒,他也要免了人家的大红包。   只不过现在结婚不太现实,他手上还有一个项目要做,周月年也忙着开飞机,没有那么多空余的时间,所以说有的时候两个人事业都成功反倒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倒是比起那些事业一个成功一个不成功的,要好许多,起码少吵很多架。   杨斯尧胡思乱想着,周月年走着走着,突然问道:“我听说我们公司和你们学校,尤其是你们那几个实验室达成了协议,说是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应用在我们的飞机上,是这样吗?”   “你这是哪儿来的过时消息。”杨斯尧对周月年的消息灵敏度嗤之以鼻,“装都装上去了。有些飞机说不定用都用了一段时间了。”   好吧,周月年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惭愧不已,当即决定不跟杨斯尧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突破层   层云朵到达地面降临大家的脸上时,周月年就已经醒了。她微微一侧头,正好就看到睡在她旁边的杨斯尧,心情立刻变得无比平静。   还有什么是比喜欢的人在她身边更美好的呢?   周月年正要起身,冷不防的,腰被杨斯尧抱住了,他将头埋在周月年的腰间,小声说道:“注意安全。”   周月年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杨斯尧的耳朵。   他像是十分舒服一样,轻哼两声,又重新陷入了沉睡。   周月年照例是洗了个冷水澡,开车赶到了机场,和往常一样,检查过飞机,走完程序之后,和机组成员一起登上了飞机。   见到乘务长,她还笑着跟自己说了一句,“今天从中国到波士顿的天气都很好呢。”   周月年笑起来,“那就好,万里无云送我们出门。”   另一边,等周月年都离开过后几个小时了,杨斯尧才慢吞吞的起床洗漱。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周月年这一趟过去又要待几天。她这两天不在,自己可以去学校食堂将就几顿,等周月年回来了自己再和她一起去超市。   和心爱的人一起逛超市,对他来说是一件相当美好的事情。   这一天看上去与以往任何一天都没有丝毫不同,就跟组成他们生命的所有平凡的一天一样。   上午九点多钟快十点的时候,杨斯尧他们实验室里的警报器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正在给学生讲解实验的他猛地抬起   头来,只见原本正在看器材的学生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对他说道:“不好了杨老师,我们的飞行器传来警报,装这个机器的飞机,突然出了问题。”   杨斯尧心里猛的一跳,“是哪辆飞机?”   “实验编号133,从中国飞往波士顿,今天早上的航班。”   杨斯尧眼前猛地一黑。 第六十五章 大结局   他连忙扶住桌子,这才没让自己跌倒,问道,“可以联系上机组人员吗?”   学生虽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站不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们不能,但机场那边可以——”   话音还未落下,杨斯尧就猛地撑起身体,拔腿就往外跑。   另一边,正在飞行中的周月年感到飞机猛地一震,操作台上各项数据都显示不正常,外面的机翼上冒着蓝光,几片机器已经开始起火。   周月年当机立断,对身边的机长说道,“联系地面,我请求返航。”   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会是什么结果,返航是最稳妥的办法。   驾驶室外,有乘客看到机翼开始燃烧,立刻尖叫起来,“快看,飞机烧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跟着一起站起来,乘务长不住安抚,“大家静一静,大家请坐好!现在我们飞机马上返航,中途可能遇见颠簸,请大家坐下,系好安全带……”   “飞机烧起来了。”   “怎么办?我们会死在这上面吗?”   “要写遗书吗?”   “Imissmymother……”   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飞机上的众人纷纷一震。   不知道是谁喊道,“我登机之前看到这次的机长是个年轻小姑娘,你们就这么无视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吗?”   他这话一落,立刻就有人响应:“年轻小女孩儿懂什么?开飞机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她来操作?简直儿戏!”   “快看,外面烧得更大了!”   机舱里立刻哀嚎一片。有男人忍不住站起身来,要往驾驶室走去,“快叫她出来,我们要求换人来开。换人!”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乘务长和几个空姐拦住他,“你这样很危险,请你先回到座位上。”   “周机长虽然年轻,但她技术没有问题,请你们相信我们。”   “我们一定会把大家平安送回地面的。先生你先回座位上好吗?”   杨斯尧也不知道自己一路上闯了多少个红灯,他只期望,在他赶到机场的时候,能听到周月年已经平安的消息。   而驾驶室内,周月年一边和地面展开联系,一边尽量从脑海里搜索著书上各种自救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眼看机翼上的火越燃越大,周月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启动了程序。   “机翼起火一般是引擎起火,这个程序,你不要看它平平无奇,它能在短时间内实现引擎灭火,为紧急迫降争取时间。嗯,比你们以前的好用。”   脑海里又冒出那天晚上临睡前,杨斯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这些话。   周月年深吸一口气,盯着正前方:爸爸,保佑我!   “呼啦”一声,仿佛有风急啸的声音划破长空。   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好像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一样。杨斯尧站在紧急出口,觉得自己浑身不住地冒冷汗。   出事到现在,他都不记得给周月年打了多少个电   话,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想打。   隔了老远,就看到周月年被人拥簇着走了出来。她走在人群中间,神情平静。见到她的第一刻,杨斯尧得劲眼睛就忍不住起了一层雾,他连忙忍住了。   周月年也看到了他,撇开那些人,小跑着过来,原本是想抱他的,但是又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眼中含笑,却有泪光出现,“手机被收了,等下还要接受例行调查。”   周月年顿了顿,边哭边笑地说道:“杨斯尧,我浑身好软啊……”   周月年操作没有问题,恰恰是因为她操作得当,才及时挽救了飞机上所有人的生命。杨斯尧他们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新飞行器功不可没,如果不是机器发挥了作用,她就算是技术再好,也没办法从老天那里抢来时间。   当然,当天天气好要算一个很大的原因,他们出发没多久就遭遇了事情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调查结束之后,就是例行表彰。这次表彰会,没有大肆宣扬,只有内部部分人知道。   当地空管局的领导将奖牌挂到周月年脖子上,看了又看她。蓦地,他突然说道:“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周月年抬起头来一看,突然就笑了,“我也记得您。几年前,有个叫周栋显的飞行员突发性脏病去世,你到过我家来慰问。”   “我是他女儿。”   当年的小女孩,现在也能女承父业,独自承担责   任了。   周栋显在天有灵,想必会很开心。   婉拒了一群同事强烈要聚一下的请求,周月年挂着奖牌朝着停车场走去。   嘿,别说,这奖牌还挺重。   她走到门口,就看到自己的车前站了个修长如竹的身影,见到她来了,杨斯尧脸上也慢慢露出浅淡的笑容。   他说道:“真巧,今天我主创的飞行器也拿奖了。”   “嗯。”周月年笑起来,“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那不如喜上加喜。”   周月年眼中笑意更深,“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杨斯尧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天气正好,是个结婚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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